《如约而至》题西林壁

11、威武

　　一路上景色奇佳，除去他生的那场病外，其余的感觉倒是不错，走水路再加上路上的走走停停，他们到京城竟用了六日。

　　甫一下船，江戚便耽误不得，他将沈约安排在某家客栈里，没有回江府。
　　客栈是江戚自己开的，虽说官商不通，皇帝明令禁止官员私自行商，然而江府何也？
　　江家百年望族，更是于危难中救天下于水火中的人，江膑，也就是现在的临帝，便是江戚父亲江晏同胞兄弟。
　　两人曾经一起打天下，后来江晏更是拱手让君位，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让给了自己的亲弟弟，此事也曾一时在坊间传为佳事。
　　曾经因着沈辞的事情，江戚已经许久没在临帝面前露着别样的情绪了。
　　他去的时候，临帝正站在烟水湖边，做过太多年的皇帝，临帝原先还有着柔色的眸子不知在多会已经完全被冷厉腐蚀，再叫人琢磨不透。
　　临帝没有转身，声音寡淡如冬日里的雪，还带些冷的意味，只是这已是他的习惯，即便语气再多温情，旁人听来，也无非是战战
　　兢兢，如履薄冰。
　　江戚不同，
　　沈辞离开后，他曾对这个人生过浓烈的恨意，又对他百般不忍下手。临帝是天下的君王，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因此有时江戚会怀疑，自己恨的究竟是江膑这个人，还是号为临帝的无情君王。
　　他默默从他的后面走去，躬身行礼，
　　无声的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登高而哀，临帝不去看他，反而继续看着眼前平静的湖面，掩下一切初生的情愫，他已经是半百的人了，生命的末尾，也不配赢得一丝温情。

　　这是他少时想要权利的代价。

　　沈约来了京城，又有想独立的心思，因此一坐下来便想出去看看，街上比起喻川的市可真是红火多了，他从雅间的窗看外面的人来人往，才觉得那里也应该是自己的归宿。
　　于是匆匆的下到一楼，江戚走时特意嘱咐了这家客栈的店家小二留意下沈约，因此沈约一想出门便被人拦住了。
　　沈约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那人面上佩了个狐形面具，玄色衣衫上绣了个类似于□□的花纹，左手持着一把长刀。
　　「这位公子，你是？」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约，知道了沈约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脓包，连搭理他都不愿。
　　沈约看不到人的表情，面前的人眼睛合着，他不欲再纠缠，稍点了下头便向右跨一步打算离开。
　　那人皱了下眉，一言不发的跟在他的身后。
　　沈约停下来回头看他，好脾气的说「我们认识？」
　　那人又合上眼。

　　沈约知道了，这是不想看他。
　　他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转回去闷头走着，结果身后的人又跟上。
　　他不想转过去再看人不屑的脸了，极力稳着声音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这样跟在别人身后可不好吧？你不说的话信不信我去报官？」
　　沈约听不见他回答，又说「你不说就别跟着我了，信不信我甩了你。」
　　「不可能。」
　　沈约正欲再言，后面便传来有些微粗的声音，沈约怔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心里一下子也不气了，勾唇问他「为何？」
　　他轻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
　　沈约『……』
　　「我看兄台你生的威武，不知可否告知名姓？」
　　那人被“威武”二字夸的心里高兴，这才极为简单的吐出两个字「宁威，字佩武。」

　　可真是威武二字。
　　只是性子朴实了点，沈约还觉得他这人有些可爱。
　　他忍不住就缓了声音「那佩武兄，为何要跟着我呀？」
　　「你看，你这样跟着我也不是事对不对，对我名声也不太好。」
　　江左国是历史上极少的一个盛男风的国家，在这里男人甚至可以成为皇后，只不过路要比女子走的艰辛一些。
　　江左国的风俗，若娶男妻，必定也是要纳一房妾室，倘若娶女子为妻便不用。
　　也是由了传递香火的古训。
　　宁佩武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理，爽快的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就刚才那家客栈，我在那里打散工，就刚才他们让我来保护你。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沈约回头打量了他几眼，觉得这样单纯的人也不太像是坏人，他便和人聊了起来「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缺银两？」
　　宁佩武立马扭过沈约的肩膀，力气大的让沈约感觉骨头架子都碎了，他咬着牙儿颤声「放手，放手。」
　　宁佩武看着他脸上不正常的颜色有些疑惑，他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弱的。「谁让你不信我。」

　　「我哪有不信？」
　　「你方才分明，分明……」
　　分明什么？沈约方才就没有提到不信两个字。他人直来直去，很多时候不思考便就那样做了，左不过这种性子惹了麻烦事，他武功高强也没什么人能讨到便宜。
　　宁佩武有些歉疚「对不起啊！」
　　沈约的肩膀还痛着抬不起来，只能忍着回他「没事。」
　　他知道他不是有意的，这样子直爽的性子当真是少见，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对沈约来说是一件幸事。
　　佩武上手帮着他揉了揉，两个人闹的时候旁边的人都是绕着走的，沈约留意了下他们的神色，几乎是看见宁佩武便躲着走，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不过被他揉两下，还挺舒服的。

　　宁佩武跟他解释「我也不想，你看我武功这么高，当然应该天天在家里陪媳妇儿，好好的保护他，他不让我陪，也不给我银子，就让我出来找活，每天必须赚够三两晚上才给我抱。」他说这话脸上必定是露着可怜神情的，沈约也可以感受到这人提到自己爱人时的那份羞赧。
　　想来应是恩爱的，不可能眼前这傻大个单相思吧？
　　他问「为什么？」
　　宁佩武一提这个便想起来他原先就是要寻人问缘由的，他看着沈约和他媳妇差不多，想着说不定知道一些。
　　沈约用小臂拿了旁边铺子的两个糖人，给了些银钱过去。他把两个糖人一个递给了宁佩武，一个自己含着，入口甜甜的。
　　把人带到人少的地方，这才示意他说。

　　「你看我衣服上面的花，好看不？我媳妇儿绣的。」
　　沈约忍住了抽搐的嘴角，点了点头。
　　宁佩武接着说「我媳妇他最近喜欢上了女工，就爱绣这种花纹，好看是好看，我想着总不能每件衣服上都一样对吧，就跟他说换一个花来绣，他偏不，非要绣这个。」

　　良久沉默，沈约咬掉一口糖，问他「说完了？」
　　宁佩武「对。」
　　『……』
　　「这是什么花？」
　　「野菊花。」
　　「你心上人没说自己为什么绣这个？」
　　宁佩武仔细想了想「没有。」
　　他说完了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我就说不让他绣，他一个男的做这些活干什么，手上刺的都是血口子，我心疼。就说他要真喜欢，就让隔壁的小妹妹天天采了真的送来，他一下子生气了，就赶我来做这些。」
　　沈约抬了抬下颌「我问你，你之前有没有说过你邻家妹妹好看一类的话？」
　　宁佩武「没有。」
　　「我就是夸过她手巧，天天照着采来的新鲜花朵来绣。」
　　沈约沉默的咬完最后一口糖，这才开口「这样，你今晚回去握着他的手跟他说我心疼，野菊花哪里有你香。然后再哄一哄。」
　　宁佩武看他说的认真，也信了几分，他疑惑的说「怎么哄啊？」
　　他是个好丈夫，不哄骗媳妇儿的!
　　沈约看着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让宁佩武把耳朵凑过来给他说了些，弄的人面红耳赤。
　　最后扭捏的说了句「如果他不气了，我就免费保护你十天。」
　　左右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他身边也不赖，正好他不认识这边，沈约一点头「成。我叫沈约，叫沈约就行。」
　　古人这称呼字的习惯他还是不适应。
　　宁佩武也不闹了，他正经着跟沈约说话，两个人顷刻间熟络了起来，甚至称兄道弟开了。
　　「沈小弟，你方才说是要去哪儿来着？」
　　「宁大哥，我刚才没有说要去哪里。」
　　「沈小弟，那你，现在打算去什么地方？」
　　「宁大哥，我现在准备乱走走。」
　　「成，大哥给你带路，还有，别宁大哥的叫了，多麻烦，叫我威武哥。」
　　『……沈小弟难道叫着就不麻烦吗？威武又是什么癖好？』沈约心里想着，但是顺从的叫了声「威武哥。」
　　宁佩武生平最爱两件事，一是他媳妇儿，二是别人夸他威武。他小时候身子不好，每日里总是不停的灌药，被人叫做小废物，后来有一天他从房里丫头手中见了本奇怪的书，
　　书面上正经写着『奇异录』三个字，他还以为是哪个名家手笔，一时无聊翻开了看，里面内又携了一张封面写着『京中趣事』，他翻了翻，当头的就是宁家小公子—宁几折。
　　里面载道『宁家小公子天生废物，万能试药桶，每日三餐一定要吃药，饭菜也都必须与药材同名，总之就得是和药材有关系，否则，小废物当晚发热，第二日神志不清。更甚者，容易早凋。紧接着还附了首诗:
　　京中若有人问药，宁小公子最知道。
　　每日若不把药吃，长大必定折几折。』
　　气的小宁立马面色通红，头晕脑胀，吃药的时候抓着他爹娘的手哭着喊着要改名字，他要叫威武，不要叫宁几折。
　　他爹拗不过他，又不想轻易改了这从大师那里求来的名字。后来，宁小公子看见了榜单第二第三的右俊武和左霸气，当下寻了武器来挑着直奔两位的府邸因着名字吵了一架。吵出了两位兄弟来。
　　不巧的是，回到自家的小公子又生病了，宁老爷可真的是心疼了，也不管什么名字前途了，直接把人原来的几折改成了威武的威字，后来想字的时候，又添了武进去。
　　索性更名之后，宁佩武身子愈发硬朗起来，他爹娘也就没有再多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