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而至》题西林壁

10、生病

　　第二日，
　　几个人来到水边，早就备好的船只在江畔等着，江戚等沈约上了船自己才上去，江童则留在了喻州。
　　江戚交代了一些事情给江童，江童有点不舍得的看着江戚，他长这么大很少离开江戚。
　　江戚有意历练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算做鼓励。
　　船行水上，
　　沈约坐在船侧，
　　他以前看古人写的诗，觉得那种感觉很向往，可惜他生活的年代里很少有这种木船可以让他坐，然后尽情的游在江海上。
　　如今倒是圆梦了。

　　江戚又拿了衣服来往他身上披，沈约没反对，任着他披了，还动手自己紧了紧。
　　沈约身子不好，昨日吹了风有些难受。
　　江戚心疼的看着他，沈约有些苍白的脸强笑了下「我还好，没事。」
　　江戚不是大夫，他来的时候想着去寻个大夫一起，奈何没几个人想要离家，他原是想着推后一天再走，等有个大夫再说，可沈约不依他，江童也劝他，他这才勉强同意。
　　「去里面坐会儿？」
　　「我想看看风景。」
　　江戚坐在他身侧，没再多说，陪着他看眼前，眼前远过岸堤后有些无边际的江水。

　　一时静默唯有涓涓水声，奔流不息。

　　然而在这寂静平和的江下，看似美丽的外表中，又有多少个弱小无助的生命逝去，这世上从没有人去管它们的死活，人们只知道鱼的肉鲜美，于是人人都想要去尝一口，然而谁来想这些鱼虾在这沧海一瞬的生命里，有什么感伤，又有些什么求之不得又舍而不弃的牵挂。

　　像是江戚。
　　沈约不知道自己能够给江戚带来什么，
　　甚至连自己哪里吸引江戚都不知道。

　　他自己对以往自身的经历曾卑微着，他以为江戚所求，不过一瞬一刻而已，不会长久的，而他此刻要依附于他，才能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些活路。
　　这是他厌恶却又无能为力的。

　　他身体，是真的不容忍他去做太多东西。

　　世上有一种人，活成沈约这种样子，也实在不易。

　　江戚想动手揽住这个瘦弱的身体，他总怕眼前的身影不过是一梦而已，他是那么脆弱，像是会很快的与他分别一样，

　　到头的黄粱美梦，江戚以为醒过来最大的代价，无非是自己的性命。若如此，他只想在这一瞬中紧紧的拥着沈约，天地为鉴。
　　江戚的手颤抖着，攀向了沈约的肩，沈约身子一顿，苦笑道「江戚，别逼我。」
　　他们两个其实心知肚明彼此的想法，江戚落寞的把自己的手放下，藏在衣袖中，他只觉得那一瞬鼻尖酸涩喉头哽咽，终忍不住转身远去。
　　泪水砸下来的声音散在了其它声音中。

　　他活这么久只落泪过三次。
　　一是出生时期，二是沈辞走的时候，三是沈约的排斥。
　　沈约沉默，没有去顾及那身影，他只能继续眺望远方，看着迫近的山峦，绿意掩映间，枯松嶙石模糊的立在那里，他眼前逐渐朦胧，远边猿鸣入耳，

　　怎生孤寂。

　　「沈约!」
　　江戚去揽他，怀里人无声息的样子像是要击垮他，他匆忙的探了人的鼻息，在那微小的呼气声中，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凭什么，这种磨人的打击要让他经历几次。
　　他明明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他失魂落魄的抱着沈约，抱久了就把人放到床上，他细心守着。
　　江戚始终无法放过沈约。

　　沈约夜里时便发热了，幸好他白日里叫船夫快些，走了近路，因此晚间倒也能找到个津口。
　　他给了船夫些银两，简单交代过抱着沈约在夜间寻医，微弱烛火间，江戚被几户人家辱骂，
　　他没有理睬。
　　只顾着抱着沈约去寻个大夫。

　　原城因处在两山之间，夜里人们不会轻易开门，江戚探了下沈约额上的温度，有些焦急。
　　天上又落起雨来，江戚脱下自己的衣衫遮住沈约，又敲过不知道多少户人家时终于有人打开。
　　那人提着灯看了眼沈约身上披着的衣物，知道是个有钱人，果断说「五十两银子。」
　　江戚「好。」

　　那个人想着五十两银子都可以，以为自己赚到了，他转了转眼珠，「五十两银子只能进门，再加五十两，才给看病。」
　　江戚「可以。」
　　「你不会骗人吧？」
　　江戚扯下了身上的玉佩，递给那个人「这玉值五百两。」
　　那人犹疑了下，摸着触手的感觉，才下放心来「进来吧。」

　　索性人也的确是个大夫，虽奸却是帮着他给沈约退了烧，
　　这一折腾折腾到第二日下午了，期间江戚出去了趟，用所剩的银两给沈约买了些补品，以及付给了船夫些赏银。
　　他的鞋子在昨日里带着沈约求医时被路间原城的特有石头给磨破了，江戚没办法，那太夫看自己坑了人家这么多钱，而且江戚衣服料子极好，大夫看看自家孩子，想了想。
　　便拿起自己的衣服过来给他「我们是小户人家，没那么好的衣服，凑合穿吧，正好，我看你身上那个料子不错，刚好能给我儿子做个裤子。」
　　江戚沉默了下，知道这人是要什么。既然为了沈约，江戚还是毫不犹豫脱了下来换上了那并不合身的衣物。
　　总不能衣不蔽体满身狼狈的让沈约看见吧？
　　沈约醒来时看见这样的江戚还没反应过来，江戚一身粗布麻衣的样子印在了沈约心里，不用说他都知道一定是因为他。

　　他一咬牙，江戚怎么这么有办法，总能让他心软，他决定不去提昨日里的事情。
　　而且，他生病时脾气一般都不大好。
　　「江哥，要不，你穿我的衣物吧？」

　　看着江戚淡然的神色，沈约知道，那人一定是不舒服的。

　　江戚「不了，你的身形小，江哥会撑破的。」
　　沈约生气「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江戚端了水来，沈约渴了，就着碗喝了个干净。
　　刚想道个歉，余光便瞥到江戚的腰间「江哥，你玉呢？」
　　江戚「昨夜太黑，丢了。」
　　沈约认真的看着他，却没有找到一点儿的其它神情。
　　若是真丢了，依着江哥，一定会去找吧？
　　这身粗布麻衣，怕不是，没了所有的银钱，他那会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跟江哥说话，沈约觉得自己想的差不多。

　　然而江戚为他，足以弃玉。

　　古圣人云「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他沈约，大抵就是他江戚的故。
　　是江戚的劫难。
　　江戚问他「还想喝吗？」
　　沈约点点头，看着江戚脚上穿着的鞋因不合适而掉出来，又看见他江哥面不改色的过去穿上，还安慰他说是自己没穿好，不必忧心。
　　沈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江戚喜欢他的原因一直是他心里的结，若弄不清，他怕是永远无法承受这份不明不白的情愫。
　　即便，他也有些动心。

　　沈约知道继续留在这里肯定要花好多银子，也只能快些带着他江哥离开，江戚眉色间满是担忧，想起船上的那幕，说什么都不再愿意。最后被沈约一句「你有银子吗？」
　　给堵了回去。
　　江戚别扭了半天，又被沈约哄了半天才点头。

　　沈约还真没想到江戚也会这样，他还一直认为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
　　十分注意仪态的。毕竟那举手投足的贵气是旁人仿不来的。
　　这样小孩子的样子倒是不多见。

　　沈约强硬的带着他上街把自己的衣物卖掉了，原城因处山之间，因此外边的料子总是稀奇。况且江戚给他选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所以不久便有人过来全部手走了。
　　沈约得了银子，又强迫江戚去买合身的衣物，虽说面料那些都不如他原先的，好歹比那身衣服舒服多了。

　　只是江戚眉间一直阴郁。
　　不可以和沈约说话和卖衣服然后买衣服这个选择题，他只能选后者。
　　沈约看江戚出来，穿着他挑的那一身，突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脸红了下，看着那阳光下衬的有些模糊的人，心里难以自持。

　　并排再坐在船上时，江戚问他「你去找那大夫做什么了？」

　　沈约从袖中掏出那眉玉佩递给他，江戚看了眼，疑惑的看着他。

　　沈约咳了两声「临走前江童往我包袱里放了些银子，还留了封信，我也是翻开才知道，应该是他帮我装点心的时候放的。」

　　他又吓又骗的用几十俩银子骗回了玉，这才得以还给江戚。
　　沈约觉得自己终于爷们儿了一回。

　　他手举着有些酸，打算自己给他佩上时，江戚反握住他的手「送你了。」

　　沈约「？？？」
　　江戚「你赎回了它，它就是你的，存在你这里，我放心。」
　　他看沈约犹豫，又说「若真想拒绝，等想清楚了再还我。」
　　否则，我江戚一生一世，都缠定你了。
　　沈约也不忸怩了，他了当的向江戚道了个歉。
　　「昨日里我生病说了些糊话，江哥你别介意，我病了后就这种性子。对不起」
　　江戚的心里一暖，他怎么会同自己心上人计较呢？
　　温和的声音散在沈约耳边，江戚声音清冽中带着太多温柔，沈约于这万千碧波高耸峰峦中，听到了那极近的一句「我知道，不怪你。」
　　被包容的感觉。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