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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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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厨房内一阵哄笑,众人都与掌事丫鬟一般见地,认为安瑾不过是怯懦愚钝。
安瑾心中明白,管他是土豆还是鸡蛋,都没什么差别,保不齐还真不如烧壶开水。在众人看笑话的目光中,她走到厨房的角落,掀起米缸的盖子。
缸中米糙,是采买给北院下人食用的。虽不至发霉,但因天热,米中可以看见些许小虫。
“我就这个吧。”安瑾拿着米缸盖,笑盈盈地朝着掌事丫鬟说。
“都动手吧,主子还等着呢。”掌事丫鬟只当安瑾蠢笨,也懒得多言,只催着大家快点。
北院厨房共三个灶台,需要两人共用一个。因蒸饭不比炒菜,耗时也久,大家都不愿与安瑾共用灶台。唯有秋念抱着抢来的大白菜,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安瑾身边。
其他人小声嘀咕着,庆幸自己不用与安瑾共用灶台。
议论声传到安瑾耳中,惹得她一阵不快。虽然明白下人们都看重遴择,安瑾却接受不了这欺软怕硬之势,于是她拉着秋念,把话说得尤为大声,“我俩一起,你先用。”
听闻此话,其他人心中又萌生几分懊悔,能想着蒸饭的丫鬟定然没什么进取心,又怎么会抢着先用灶台,只当便宜了秋念。
不过眼下分秒必争,近乎没有懊恼的闲隙,另外两个灶台前立马争得面红耳赤。
秋念往其他灶台瞧了瞧,与安瑾相视一笑。她似乎丝毫不在意其他人怎么说,只顾着认真择菜、洗菜、切菜,手法熟练,速度也快。
安瑾则不紧不慢捏尽米虫,把米淘好沥水后,又往其中加香料。开始还只是用勺子加,后来她干脆抄起瓶子往里倒。
待秋念做好菜,安瑾已经备好米准备下锅。只是蒸饭需要两刻钟,安瑾把火烧得旺,还是比旁人慢了很多。眼瞅着其余五人都端着菜送了出去,北院的厨房只剩安瑾坐在炉灶前打瞌睡。
掌事丫鬟等得失了耐性,抬脚踢了踢安瑾的凳子,催促道,“好了没,眼看就快晌午,就等你了,再晚主子都回屋歇着了。”
“啊?”安瑾撑着头的手一松,晃过神来。看着柴火燃得快尽了,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答道,“差不多了。”
掀开锅盖,浓郁的香味袭来,很是热烈,却不是米饭的香气。
……
安瑾的托盘中就这样端着两碗饭,回到了北院的抄手游廊中候着。
一个微胖的妇人走过来,脚步虚浮,脸上没多少耐性。安瑾认出了她,是负责膳食的管事姑姑香玉。
香玉姑姑心中燥得很,要不是突然考厨艺,哪儿能把她忙成这样。好在眼下已经差不多了,总是没出什么岔子。
“试菜吧。”香玉姑姑说完,又看了看手中的记录,她脸上的疲态藏不住,喘了口气,“是最后一个了,你叫什么?”
在王府,试菜都是有专人,凡是要入了主子口,都得确保万无一失。只是今日的菜均非厨子所做,大多味道不佳,甚至难以下咽。于是吕氏干脆定了谁做谁试的规矩,也没人敢提出什么异议。
“我叫春黎。”安瑾答完话,目光沉到手中的托盘上,心中是百般不愿。
身边的丫鬟伸手来接托盘,安瑾却紧了双手,不愿松开。她不想试菜,刚才加香料之时下手太重,这饭怕是难以下咽。
丫鬟的眼中存着几分厌弃,手上使了几分力才接到餐盘。她示意了筷子的位置,催着安瑾快些试菜。
安瑾拿起筷子后,缓缓揭开了餐盖。迎面传来荤菜的香味,却只是纯粹的五香粉味,没有肉食的灵魂。好在是户外,刚才又已出现过诸多奇怪的菜肴,未有人在意安瑾做的是什么。
和拿起筷子的慢动作比,安瑾试吃的速度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克制了吐出来的冲动,安瑾囫囵吞枣般把一小口米饭咽了下去。
不愧的王府的香料,一股子劲儿钻到嗓子眼,又冲入脑中。安瑾泪眼婆娑,没敢表现出什么异样。
“还有这碗。”香玉姑姑指了指另外一碗。备下两碗,是分别给王爷和其他人的。
安瑾一时说不出话,又不能拒绝。这大抵就是自食其果吧。
第二筷下去,不得不说,滋味更甚,安瑾呛得咳嗽起来。
“没见过世面,吃个饭也能呛着。”香玉姑姑接过托盘,准备呈上去。临走前又朝着安瑾身边的丫鬟交代道,“看好了,别让她咳出来了,最后一人,莫要出了岔子。”
试菜是怕有人下毒,可要在这种吃食里下毒,该有多傻。
安瑾还咳得厉害,她捂着嘴看着香玉姑姑离去的方向,泪目中的香玉有些模糊。她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做饭不行最多一顿板子,但此番棋行险招,要是这味道让傅怀想起昨日,再加上山水画的账一起算,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
香玉姑姑端着托盘,小步疾行到院中。
院内日头已高,方繖都要遮不住,傅怀和吕氏坐在正中。
傅怀全程不言语,吕氏也识趣地未寻话茬。立在一侧的姑姑们不敢走动或是交谈,她们被晒得脸颊泛红、汗流浃背,只盼着快些结束才好。
“禀王爷,这是最后一道菜……饭。”香玉姑姑急忙纠正,谁能想这最后一道,和前二十三道最大的不同竟是,这不是一道菜,而是饭。
“饭?这下人是不是怕我们只吃着菜,未进主食呢。”吕氏突然笑起来,动作幅度大得有些不合时宜,她急忙用手帕遮住了嘴,维系着往日的仪态,正襟危坐道,“呈上来吧。”
每道菜肴端来,都先呈于傅怀面前,他尝过之后,另外一份会传给吕氏和几个姑姑。
香玉姑姑行至傅怀面前,由一旁的小厮揭开餐盖。
一阵风吹来,香料味便顺着风飘到傅怀跟前。
熟悉的配方。
傅怀眉尾微挑,注视着托盘中的两小碗饭。米饭微黄,带着浓郁的五香味,米饭间细小的香料颗粒,让人无法忽视。
傅怀拿起筷子搛了一小撮米饭品尝,不过刚入口,他便顿了动作。只是含于口中就滋味百般到让人欲泪流满面,话都说不出来。
傅怀直勾勾看着两碗饭,手中握着筷子,许久没有动作。他不是在思考,而是在隐忍。
香玉姑姑微微抬眼,观察王爷的反应,也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只维持着低头呈菜的姿势。
傅怀终是把筷子放回了托盘,交代了一句,“都送到我屋内。”
香玉姑姑生怕听错了,慌忙抬头欲寻个明示,却见王爷转身走了。
院中一众人目瞪口呆。此前二十三道菜,也有一二做得清爽,可王爷皆是不管不问,待姑姑们尝了给出评级,便采纳了建议。
“夫人,这如何是好?”香玉姑姑看着托盘中的两碗饭,是和平常的米饭不同,只是也未见得比寻常米饭好吃,还散发着一股子香料味。眼下王爷说了一句话就走了,其他人是断不能再品尝,又如何评级呢。
吕氏瞥了一眼米饭,色泽暗黄,还有点点杂质,至少从外观看就是下乘。可是王爷如此说,显然是肯定了这道饭。
“王爷不是说了吗,都送去他那儿。”吕氏在椅子扶手上一撑,懒散地站起身,脸上也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和鄙夷,“甲等。”
宣布成绩的仆人听着主子发话,才操着略沙哑的声音道,“二十四号,北院春黎,甲等。”
……
北院厨房炸了锅,一圈人围着灶上的剩饭研究起来。
——“听说了吗,王爷把两碗都要了去。吕夫人和姑姑都没吃到。”
——“王爷身边的岁景说,王爷要了好几壶茶,不会茶水就饭,吃了两碗吧?”
——“这闻起来是挺特别的,但是看着也不好吃啊,何况还是下人吃的糙米。”
“让开让开!”东院的郝厨子抹了抹鼻子,嫌弃北院的厨房粗陋。他一句不耐烦的呵斥,灶边的人都为他让出了一个缺口。
郝厨子是香玉姑姑派人传来的。他一心高气傲的御厨,被唤来北院向新入府的丫鬟学习,心里本就不悦,朝着锅里一看,就剩个锅底,不屑道,“这就是王爷钦定的甲等?怎么一股子香料味儿。”
“慎言啊,王爷应是喜欢这个口味。不然怎只尝了一口,就都要了去。”香玉姑姑想起王爷的态度,仍心中不安,王爷是思虑再三才开口都要了去,像是生怕别人占了去一样。要不是她动作快,这锅底怕是也早就被好事的下人瓜分去了。
郝厨子直接上手撵了一小团,放进口中。宫中的御厨平日里都注重忌口,味觉也生得灵敏,只觉得花椒、天麻、干姜等一众厉味噌得掀翻了天灵盖。他迅速啐掉了口中的饭,生气道,“呸,这什么怪味。”
香玉姑姑尚未尝过,虽是也觉得卖相不佳,但是亲眼所见的事实总是不能假,王爷定是喜欢此种口味。看郝厨子不认可,她又好言劝道,“我让你来,就是让你好生想想,为何王爷一直进食不多,你这个厨子多少都有责任,也跟着学学,别哪天岑妃娘娘怪罪下来,你我脑袋都不保。”
郝厨子本还想再多指摘几句,但香玉姑姑是专管膳食的,她如此说,看来假不了。特别是上升到脑袋的高度了,郝厨子还是谨慎地想了想。
王爷非凡人,口味上自是与旁人不同。此番以厨艺为遴择试题,个中深意的确值得思虑。
郝厨子附耳低语,“王爷是不是早就对膳食不满?否则今年怎地考了厨艺?”
“你好好琢磨琢磨吧,不要再后知后觉了。”香玉姑姑遣散了厨房众人,自己也离开了。
……
翌日,北院。
经过昨日一番折腾,院中众人的脸上都有些疲态。
安瑾也觉得疲累,本以为侥幸得了个甲等,就可以消停点,谁想昨天被追着问了一天。
被追问之下,还听着了很多小道消息。又是王爷把饭全吃了,又是御厨出身的东院厨子也开始效仿,还有人说王爷吃了此饭,满面春光、容光焕发,欢喜到要新选通房丫鬟。
虽然大家都甚是疲累,吕氏的精气神倒丝毫不差。待人数清点完,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王爷,今日考什么?”
傅怀既知安瑾昨日已得甲,笃定了她能去得东院,心中愉悦,话也多了,“今日试题简单,消日。”
院中的下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为“消日”。一番交头接耳,发现大家都不懂,好像又都安了心,只等着有胆大的问上一句。
吕氏见王爷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又追问,“王爷,不知何为消日?”
傅怀却不看吕氏,只对着迷茫的众人解释道,“王府规矩严苛,不比街市,总有无趣之时。你们只需如实表现,消日之法并无要求。”
安瑾在傅怀脸上捕捉到笑意,好似这话就是和她说的,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安瑾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自从成为春黎,不论怎么作死都能安然无恙。一次两次尚属侥幸,可是从开始到现在她就没消停过,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在保佑。
“原是这个意思。”吕氏依然笑盈盈,她捏着帕子把手心的汗擦了擦。王爷此番说得这么抽象,这些没读过书的下人们哪能明白,她又跟着解释道,“王爷让你们都如实来,觉得怎么消磨时光好,便怎么做。就以昨日顺序,每人半炷香的时间,香灭之前,想到什么均可展示。”
所以,消日就相当于宽泛的才艺。
傅怀为了遴择,可谓煞费苦心。他知春黎既不会斟茶,又没有才艺,研墨叮铃哐啷,厨艺一言难尽。
偏偏东院的厨房竟效仿她,也做了五香饭,傅怀不得不又遣散了下人处理掉饭食,最终饿着肚子想了一宿。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想到这个万全的题目。
每个人都有无聊之时,绣个花、写个字、跳个舞,都属消日之法。再不济,洗衣服、晾衣服、叠衣服也可以。
只要安瑾不缺考,好坏全凭王爷一张嘴,不用再像昨日那样艰难护短。
安瑾心中也打起了算盘,昨日大家多得了丙或丁,只有两三人获了乙。而自己已得甲等,此番随便应付,就算拿了最差的戊,也不会去北院。
按照昨日的顺序,安瑾又是最后一个。她站在院中顶着日头,仿佛看了一场大型杂耍,只觉得昏昏欲睡。直到一声传唤:
“二十四号,北院春黎。”
袅袅青烟,伴着燃香而起。
安瑾在院子的正中躺下,缓缓闭上了眼。众人不明,皆等着她下一步表演,比如鲤鱼打挺、胸口碎大石。
只是过了不一会,安瑾呼吸平顺和缓,规规矩矩、一动不动躺在原处。
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