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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后记 ...

  •   1936年秋初,张家小公子张临渊被从北平城捉回了家。
      坊间一时津津乐道,说他似乎是他不愿参军,跑到北平来做些戏曲古调,卖给了戏楼,正巧似是什么达官贵人喜欢上了这曲子,给了他一大笔钱,小公子便在北平躲了半年,结果还是被家里发现,带了回去。
      不及半月,他却又带着人回来了北平,似要找什么人。
      人们便纷纷猜测是否是回来找那恩人报恩。

      还是那片桃花林。
      风儿轻柔,夏日的热气刚刚散去,阳光明亮,透过树梢,给树下的人披上了淡金色的光辉,似是梦后初醒的朦胧,又似是梦中再见的咏叹。
      陈乘云站在那山坡顶上,正在对着大桃树,轻轻哼着曲调。
      张临渊有些拿捏不准,只让身边的人先散开,围住了桃树周遭。
      陈乘云似是未发现般,仍是抬着头,那曲调悲伤轻柔,被他哼来,怎么听都带着些缱绻的情意。
      张临渊挥手制止了众人,站在那人背后等待,总觉得这调子似是在哪里听过。
      终于唱完结尾,陈乘云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那人,轻轻笑了:“来了?”
      “你果真是在等我。”张临渊皱起了眉,把枪紧紧握在手上。
      “让你这些枪都使不利索的人全散了吧,留着他们没用。”陈乘云轻轻摇头:“你父亲应该是告诉你了的。”
      “能以一己之力屠杀了百来号人,他们在你面前,确实无用。”张临渊见他说破,单手举起,向下轻轻振臂:“你们都下去。”
      军士们对视了一眼,微微鞠躬,散去了。
      “你还真是天生的上位者。”陈乘云又转过身去,看着树梢:“自己留下来,不怕我?”
      “他们不过是父亲临时抽调来监视我的,接到的命令也是让我亲自动手,那就算留下来,也不会为了保护我而拼命。”张临渊把手枪放回了腰间:“等确认你一死,他们的任务完成,就会直接离去,确实不需要留在这里。”
      “你就不怕我杀你?”陈乘云没回头,好似在对着天空说话。
      “你想杀我便不会在这里等我。”张临渊走了几步,走到他的身侧:“你是故意每日来此的。”
      “坐。咱们聊聊。”陈乘云背靠着桃树,盘腿坐在了地上。
      “陈食,你在想什么?”张临渊低下头,和那人对视:“你我好像不是能坐下聊天的关系。”
      陈乘云也不躲,直视着那人的眸子,嘴角勾起了笑意:“我改名了,你若是还叫我这个名字,怕是一会讨不了好。”
      这话不善。
      张临渊后退半步,眯起眼睛,手也扶住了枪柄:“我不知你改名。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乘云,”陈乘云瞄了一眼他的手,笑了起来:“你的枪都还没上膛呢。”
      张临渊见他淡然,知道这枪械,甚至于自己,都对那人毫无威胁,索性真放下手来,坐到了他的身边:“你当不起这两字。我再不叫你名字便是。”
      “说说吧,你父亲都和你说什么了?”陈乘云也不恼,双手撑住草地:“你回答得好了,我这条命就送你。”
      “你说我回答得好便是回答得好,说我回答不好,那又如何?”张临渊挑起了眉毛:“你等我来,就是为了把命送给我吗?”
      “这也没什么不可以。”陈乘云轻轻笑了两声:“就是想看看,你张临渊,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明知道绝不会是我的对手,为什么亲自来?”陈乘云转头再看了看那人:“你还是让藏在树林里那两个人也撤了吧。”
      张临渊的冷汗霎时渗了出来。
      还不及应对,陈乘云伸出右手,搭在了张临渊的颈侧。
      刀刃锋利,张临渊顿时打了个寒颤。
      “让他们出来,我还没见过这俩人。”陈乘云的语调里带着微微寒意:“我总得在死之前见见他们。”
      埋伏若是被发现,就已无用。
      张临渊终是抬起了手来。
      树叶微微一动。
      陈乘云左手向腰间一摸,便是两枪打出。
      山坡下的兵士听得枪响,连忙上来,却见那两人还坐在树下,只有远处那两具还在流血的尸体告诉了他们这枪声的来源。
      张临渊看了看那不敢近前的几人,又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阿渊,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天了。”见人都散去,陈乘云收回了手,仍笑得淡然:“你现在好像没有选择了。”
      张临渊背这称呼惹得直皱眉头,沉默了一会,方才问道:“乘云,我哥哥死得痛苦吗?”
      “你向来这么识时务。”陈乘云笑了两声,倚在了树上:“我的刀快,不轻易折腾人。”
      “父亲和我说,你有过一个传言,说是得了陈公公那一手凌迟功夫的真传,幼年的时候曾边喝酒边就着犯人的肉来吃。”张临渊回头看了看那人的脸:“这才得了个公认的‘阎王在世’的称号。”
      “你信不信?”陈乘云闭上眼睛,感受着微凉的风,嘴角的笑意也不散。
      “见到你后,不大信了。”张临渊摇头:“你看起来不像。”
      “我可刚杀了你家两个亲兵,哪里不像了?”陈乘云睁开眼,遥遥点了点树林。
      “你眼神不像。”张临渊也顺着那指尖看去,却不觉得为那两人难过:“你也说了你不轻易折腾人。”
      “可惜,我小时候还真干过这事。”陈乘云敲了一下树干:“那人还挺硬气,挨了两天呢。”
      张临渊顿时浑身都僵住了。
      “我对你没这打算,不用吓成这样。”陈乘云拽了一下那人的肩膀,让他也倚在树上:“你父亲还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小心你的刀。”那背后触感粗糙,硌得张临渊感觉背上一阵一阵地像有电流窜过:“还说,如果杀不了你,让我见机行事。”
      “你父亲对你还挺放心?”陈乘云有些讶异:“他觉得你从我手上逃得掉?”
      “他恐怕没想到你会发现那两人,那是他最信得过的两个亲兵了。枪法应该和你不相上下。”张临渊又看了看树林:“我若示意放弃了,他们自会找机会动手。”
      “这倒是。不过,谁能想到我居然知道他俩呢。”陈乘云又笑了起来:“甚至还猜得到他们大概藏在哪。”
      张临渊不答。
      “你还没告诉我呢,怎么会亲自过来?”陈乘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你怎么知道我等的是你?”
      “你每日都是先大摇大摆地先去我之前所在的戏楼,再来桃花林。”张临渊抿了抿唇:“你就是在等我。”
      “你父亲可不这么想。”陈乘云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他恐怕觉得我是在威胁他,如果不让你来,谁都杀不了我。”
      “那倒也不是。”张临渊想了想,才道:“坊间说我不愿意去军队是真的,我刚一回家,父亲说要么让我去军队,要么亲手给哥哥报仇,如果我敢来北平,能把事情解决漂亮,他就承认我有点本事,放我再去试试想做的事。”
      “本有些犹豫,等知道你在等我后,我就再没有理由选择去军队。”他回过头来,看向陈乘云:“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我的判断有点失误了。”
      陈乘云却愣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选择,那你的确没有理由不来找我。”陈乘云叹了口气:“而我,确实没想杀你,你判断得一点不错。”
      “望春巷106号,钥匙我放在了第二级台阶的中间石板下面。”陈乘云站了起来,看着张临渊:“西厢房里我给你留了东西,但不是我的,没染上你哥哥的血,你可以放心。”
      “等过些日子,去看看吧。”
      张临渊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云里雾里地发懵,但不愿露怯,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见他起身,陈乘云抬手一扔,把刀扔进了张临渊的怀里。
      “阿渊,你看看吧,你哥哥就是为了这把刀死的。”陈乘云双手在身前一划,做了个“开刀”的手势:“你打开看看,这刀还算不错。”
      不知他的意思,张临渊只得依言把刀打了开——
      这一瞬间,陈乘云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按在了那人左肩,一手握死了张临渊拿着刀的右手,向着自己的心口,正正刺去。
      张临渊还无法反应,那人便抓着他的手,把刀拔了出来。
      “阿渊,这样...就好。”这一刀已经致命,陈乘云顿时失力,手掌却还按在张临渊的肩膀上,压得两人面对着跪了下来。
      张临渊已然呆住,却听得那膝盖跪地的声音,似洪钟炸裂。
      陈乘云再撑不住,慢慢向前倒了去,栽在了张临渊的肩上。
      “去做些...想做的事吧。”
      说罢,那人又轻咳了一声,彻底倒在了张临渊的怀里。
      嘴角还带着染血的笑意。
      张临渊看着那面容,突然间就落下了泪来。
      泪水这下就像是开了闸,他一时间只想跪在这人身边嚎啕大哭,却怎么都找不到缘由。
      明明这就是报完仇了...!
      明明就这么都结束了...!
      怎么就会像是失去了什么宝物一样而心痛地难以自持...!
      这人...!
      是仇人啊...!
      张临渊的手不自觉地在那人的嘴唇上反复擦拭,像是把那血色擦干净了,就还能再知道些什么一般。
      过了许久,他终于止住泪,平静下来,把那身躯平放在了桃树下,将刀擦了又擦,收进怀里,这才走下山坡,把已经打算散去的兵士叫了回来。
      “这人,就地埋了吧。”他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桃林:“立个墓碑,旁的不写,就写...”
      “陈乘云,之墓。”

      等到张临渊再回到家,却发现家里已经被层层的军队包围了起来。
      他找了看热闹的街坊,问说怎么回事,街坊却答:“你刚从外面回来吧?可出大事啦!这张家老爷不知是被谁发现了,居然是个汉奸!给了日本人那边好多钱!举报信直接被送到了政府,什么证据全都有,那边暴跳如雷说要杀他呢!”
      张临渊这下吃惊不小,悄悄后退了半步:“那这军队这是过来抓人的?”
      “好像是刚一围住宅子,里面就响了枪声,就有人喊说老爷没了!现在有人说了,他畏罪自杀没事,这家里好像有还有个儿子不常露面,没什么人见过,说不定知道些什么!这不都堵在这里,等着抓他回去问话呢吗!”
      “造孽呦!估计这要是被抓进去,哪还有能出来的日子!”
      张临渊又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欲走,突然就有兵士拦住了他。
      “刚才都没见你,你这是哪来的?要去哪?什么名字?快说!”那兵士的枪直直顶在他的胸口上:“这还用想吗!”
      “刚从国外回来,路过这里,要去北平。”张临渊飞快地答了,心知这时若是犹豫一秒都怕再走不掉。
      “姓郑,叫...”突然意识到不能再用家里的名字,思绪顿乱,却听得自己口中已然喃喃答道——
      “郑...乘云。”
      兵士移开了枪。
      他转过身去,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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