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双丝网》舒弥

8、剑歌停时酒阑珊，碧落苍茫再难遇

　　第八章剑歌停时酒阑珊，碧落苍茫再难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传入耳中的低泣生逐渐化为虚无，眼前的景物也发生了奇异的扭曲。丛生的曼珠沙华映入视野，仿佛炼狱中永不熄灭的红莲之火，灼灼的要焚尽一切。

　　火焰舐上袍袖，旋即蔓延上手臂，将他拉入火海。而他只是拂袖，冷笑着看着那如瓷器般精心构筑的记川之境上缓缓出现了第一道裂纹。

　　刹那间，土崩瓦解。

　　前世的景象在身后碎作千万飞灰，他只是睁眼，看见满头霜雪的少年。

　　“你……居然醒来了？”九聆望着眼前的魔，面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她并不是没有看过二人的前世，虽然尘世种种在她眼中不过须臾幻影，可那样惨烈的情感还是让她不住轻叹。

　　记川之境可以重现前世的景象与最恸人的回忆，入阵者稍有不慎便陷入其中中无法自拔，继而丧失五蕴六识，永无法醒来。

　　数万年来能通过记川之境者不过寥寥，眼前这人怎能不让她心生敬畏？

　　而玄霄只是冷笑不语，眼角的余光里是道装少年静默守护的身影。

　　我不会任自己沉沦在前尘的幻梦中……因为这一世，天地并不曾完全将我背弃。

　　无论如何，我还有紫英。

　　“好了，”顿了顿，玄霄淡淡开口，“我已经成功脱离梦境，现在，该是你们实现承诺了吧？”

　　“嘻……是要羲和剑魂么？”七舞却忽地轻笑起来，侧开了身子，让二人可以看见刻满符咒的琉璃塔中那一团没有形体的赤红色光芒。蓦然，仿佛在印证似的，玄霄手中暗淡无光的羲和一声长啸，似在呼唤自己失散良久的伙伴！

　　“羲和剑魂被玄女娘娘封印在琉璃塔里，要取出的话唯有一个办法，”七舞的眸子里闪烁着讥诮的光，一字一顿。

　　“只要，用另一个魂魄去换就好了。”

　　居然……是这样的方法！？玄霄一惊，身旁的少年却不假思索的开口，带着决然的神情。

　　“若是如此，以慕容紫英之魂魄为交换便是！”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他厉声打断，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慕容紫英，你又在自以为是！居然愚蠢到想以自己性命换回羲和剑魂！？

　　倘若……连你都离我而去，空有翻覆天地的力量，又有何用？

　　“玄霄师叔……”望着男人暴怒的表情，紫英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沉默的低下头去。

　　“若要牺牲一人，这羲和剑魂，不要也罢。”视线接触到少年颊上若有若无的红晕，语气也不由得温和了几分，“走吧。”

　　“是。”

　　转身离去，脚步却突然在门边停住。

　　原本空荡的拱门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抹青色。削瘦的剑客坐在地上，斜靠着拱门，堪堪拦住了去路。

　　“沐苍翎？”玄霄凝视着他，眼神变了又变，而后者却只是懒懒坐着，用手中的剑一下一下地敲着身畔半空的酒坛，和着敲击声断断续续的吟着诗句。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抬首，黑白分明的双目透出的眼神锐利却毫无杀意，如一柄沉睡于鞘中的宝剑。

　　“我沐苍翎昔年飞升成仙，受天帝之令守护天枢境，听命于两位镇守天女，一百多年来在境中品酒铸剑，于太白诗中悟出一套剑法，未曾施展，今日－－”

　　“便以这套剑法送你们上路吧！”

　　刹那间，剑已出鞘。随之响起的，还有带着醉意的激昂剑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狂野的歌声在天枢境中回旋，带着挟天风海雨而来的势不可当。慕容紫英在这汹涌的漫天剑光中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可笑，剑仙，半仙，在真正列入天界神籍的仙人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那柄饮过无数鲜血的长剑，千寒，散发着森然白光，在沐苍翎的手中幻出万千剑光，交织成网，一层一层地叠压上来，令他窒息。

　　绵绵不断的剑意从千寒上倾泻而出，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紫英只觉得自己正站在东海的滔天巨浪里，看不见玄霄，也看不见自己，唯一可见的，便是那不应人间有的璀璨光华。

　　他就像一个观潮的幼童，只因离的太近，当这巨潮达到极致时，自己也将随之化作碎屑飞灰。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星银芒，在视野里放大，放大，掩去了一切。

　　这便结束了么……紫英苦笑，眼前却忽地掠过一丝墨色。

　　黑发？

　　“噗！”
　　是长剑透体而出的声音。

　　满室的剑光散去，宛若一池白莲，刹那凋零。

　　“……云梦？！”

　　素裙的女子在青衫剑客的怀中微微转过头，对着一脸愕然怔在原地的二人勉强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对不起……”她轻声道，“我骗了你们。”

　　她一直都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在南方的天枢境，可即使手中有青石钥，身为妖的她也无法通过此物寻找到那变幻不定的神域入口。

　　唯一的办法，便是借助于半仙之体的慕容紫英。

　　多年来石钥上早已融合了自己的气息，她循着二人路线赶来，终是……又看见了他。

　　而他……却要将手中的剑，刺入那少年的心口！

　　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少年身前，长剑破体，疼的钻心，而看见沐苍翎惊诧万分的神情，她却突然浅浅地笑了起来。

　　玄霄，慕容紫英，我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如果羲和剑魂必须要一个魂魄来换取，那么，就用我的吧……

　　此生已太过漫长，可以死在他的剑下，我无怨，亦是无悔。

　　“云梦，云梦！”他的双臂紧紧拥着她单薄的身躯，呼唤传入耳中，她只是在心中苦笑。

　　云梦……果真是一语成谶。

　　比翼云端，终成一梦。

　　千寒带起的疼痛从伤口蔓延至全身，噬骨的寒冷亦随之扩散。恍恍惚惚中，她又唱起了那首歌谣。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呵……君不知……”

　　“我知，”沐苍翎紧紧拥住她逐渐冷却的身体，一遍遍重复着，“我知。”

　　“呵……”云梦迷蒙的视线却蓦地清明了，灼灼的凝视着他，轻声反问，“那，又如何？”

　　淡淡的一句话，却不啻惊雷炸响，让沐苍翎面色苍白，失却了言语。

　　知……又如何呢？

　　他的平生三愿，并没有一愿，是与她归隐凡尘，携手白头。

　　不过……没有关系的。

　　身躯渐渐变的轻盈透明，有氤氲的雾气从她身体中腾起，升入空中。

　　她是诞于云梦泽上的水妖，凝水为身，化为人形。当魂魄离体时，她的身体将会再次化作水雾，散入天地。

　　只有魂魄会被封印在琉璃塔中，永世不得转生。

　　既然无法在凡尘中老去……那就让自己在这天枢境中陪伴着他吧……

　　直到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