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双丝网》舒弥

7、此身此情非昨世，浮云离散还应聚

　　第七章此身此情非昨世，浮云离散还应聚

　　缥缈的雾气从忘川中腾起，在眼前分分合合，沾湿了黯红的发梢，玄霄默默观望着曼珠沙华丛中蓝衫的陌，而后者亦是沉默地抱膝而坐，眺望着奈何桥的彼端。

　　良久，陌才收回了视线，将削尖的下颚抵在膝盖上，怔怔看着身畔摇曳生姿的彼岸花，这开满了黄泉之路的火红花朵，据说可以勾起亡魂所有的回忆。

　　“阡……”一声低唤，模糊得差点让玄霄错以为只是风拂过花海发出的声响。然而少年的脸上却分明有一道闪亮的弧线划过，隐没，蓝衫深暗了一片。

　　阡，阡，阡，阡……

　　无助的轻唤在风里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如同梦呓，每听得一声，心便刺痛一下。风中的曼珠沙华零碎飞散，拂过他的脸颊。

　　“阡，我想你……”陌低低地抽噎了一声，喃喃自语中带着一丝颤抖，忧伤得令人心恸。

　　“可是……一旦喝了孟婆汤，我怕就再也想不起你了。”

　　玄霄心中一震，在瑟瑟的风中凉了半截。“紫英……”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嗓子酸涩无比。抬袖想安抚那张黯然神伤的脸，才发觉指尖越过了蓝衫，泛着透明又无力的光。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阡……你说，如果这一世不曾相见，你说，我们现在又会是怎样？”带着泪痕的人抬头，眼中有着隐约的迷惘之色，望着掌心一缕曼珠沙华碎瓣，恍然出神。

　　玄霄的指关节因用力攥着而微微发白，细细的汗凝聚，风过，微凉。

　　凉得透心。

　　薄唇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容。

　　你在寒冰中十九年，尚以为众叛亲离孤寂成魔。
　　他在奈何桥十九年，寒冰刺骨，又何如心冷？

　　前一世，你伤他至此，这一世，连身边之人尚不能护佑。

　　成魔……又有何用？

　　玄霄弯下身，轻轻合上那只手。

　　——意料中的没有触感，却也没有想像中的冰冷。只是虚无，近在眼前，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

　　慕容紫英，这便是你我吗？

　　“忘了他吧。他伤你足够深，你……本不该如此痛苦。”声音温柔如水，眼神柔软一片，心中却尽是伤。

　　“陌……紫英，累了，便忘了吧。”玄霄深深呼吸，心底竟有哽噎般的疼痛。

　　是我让你如此痛苦吗，一世又一世……你又何必在这奈何桥上度日如年。

　　何必？何苦？

　　俯身，想将少年揽入怀中，那身影却依旧泛着一阵苍萤的光，脱出了怀抱。

　　纤长的指微微半蜷着，而那朵曼珠沙华早已不知被卷到了何处，湮没在了凄婉的风中。

　　而陌，抱着膝，睡着了。

　　尚自泪眼迷蒙。

　　“阡……等我。”嘴角动了动，竟牵出一丝微笑的弧度。

　　“不，”玄霄赫然起身，退后了一步，“紫英，没有我，你会更幸福。”
　　“我，不会再伤害你……”

　　凤眼轻阖，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仿佛所触及的都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而是随着沉睡的陌，轻离飘散。

　　万劫不复。

　　火红的曼珠沙华突然又开始在空中飞扬，一朵朵花瓣随着和煦的暖风轻轻拂到脸上来，漫天的纷飞火羽中，青莲色衣裙的女童执着玉笛，缓缓走向繁花丛里中抱膝而眠的少年。

　　“陌……”紫芝轻唤，抬起左手召出暖风拭去他眼角未干的泪水，带着歉然的表情。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七年的闭关，再归来时，却不见了那沧澜江畔的两名少年，只有默默依偎着的两座荒冢，在残阳的余晖里，相对无言。

　　“没关系的……”陌仰头，看了看在雾气里依稀可辨的对岸，浅浅一笑。

　　“反正……再过十九年，就可以踏过这座桥，再见到他了。”

　　少年在花海中展颜，那带着几分痴惘的笑意映在玄霄眼里，带起奇异的悸动。

　　咫尺天涯，长情如练。

　　就算伤你至此……你，却依然不悔么？

　　紫英，紫英……那个熟悉至极的姓名填塞在胸臆中，溢满愁肠。
　　千回，百转。

　　“陌。”

　　宛如醍醐灌顶，灵台瞬时清明。

　　在紫芝的呼唤下蓝衫的少年抬起头来，熟稔的面庞上却带着陌生的表情。

　　虽然，亦是痴，亦是执，却没有那处变不惊，淡然若水的神仙风姿。

　　“紫芝，”名叫陌的少年定定凝视着挚友，声音恳切，“你，可以答应我两个请求么？”

　　“沧澜江畔的坟冢，应该早已生满了萋萋荒草吧？紫芝，可不可以请你，将我们两个葬在一起呢？”

　　“生不同衾死同穴么……”在尘世中生活了数百年的女童喃喃，眼中蓦地掠过叹息般的神情。

　　“我答应你……另一个呢？”

　　“另一个……”陌低声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将衣襟攥出浅浅的皱痕，“如果……你日后见到了我们的转世，可以帮助我们一次么？”

　　“你……”紫芝一怔。同时怔住的，还有站在彼岸花海畔的白衣男子。

　　下一世，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阡……陌……每一次交错，都注定要将彼此伤害的支离破碎，而且，永远永远，也没有重合的一天……
　　——永远没有重合的一天。

　　“陌，”紫芝望着眼前坚持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哀婉的少年，不禁轻声叹出了声。“若是来生……我说若是……”

　　她踌躇了半晌，还是将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

　　“倘若你们来世仍旧错过，你……还要如此坚持吗？毕竟，下一世你与他，又错过了整整十九年。”

　　十九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爱情，信仰，生命。

　　陌，你还是个孩子……这一切，你都想得太简单。

　　纵然美好，却始终只是日出时海面上的泡沫，轻轻一触，便碎去了。

　　“……我懂。”陌抿了抿唇，头渐渐埋进了怀里，只是沉默。

　　“陌……”紫芝有些于心不忍，摇了摇头，“或许……忘了他，你会更幸福的。他之所以先入轮回，便也是不希望来生再伤害你。”

　　“不，你错了。”少年蓦地抬起头来，打断了紫芝，双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知道喝了孟婆汤便会忘记彼此，知道一旦转世一切都将会重新来过。但是，只要心中的执念足够深，下一世，我们一定会有缘分重逢。”

　　“我愿意在鬼界等待十九年，就算在人间还要等十九年也没有关系，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我知道来生一定会很艰辛，也许我们也还会如此生一样伤害着彼此，但是紫芝，你知道吗？”陌苍白的面颊由于激动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每一次困难，每一次他给我心中的痛，都是我们之间深深的羁绊。就像一张网，每根细丝都相交错过，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相错，便会紧紧地连在一起，从此谁也离不开谁。”

　　风已止，花已住，奈何桥畔万籁无声，唯有那蓝衫少年于花海中抱膝而坐，痴痴低语。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曾经对他说过，阡与陌，本该就是一起的。只是那时的他……已经听不到了。”

　　“陌……”

　　紫芝抬起手，想停止少年的喃喃自语。而他却不理会她阻止他说下去的手势，抬起了头。

　　黑得深邃又纯粹的眸子如同漆黑的夜色，沉沉的仿佛要湮没一切。
　　“所以，我只求你来生帮我们一次……一次就好。”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紫芝将玉笛按在心口，郑重承诺。

　　“定当，不负所托。”

　　女童的身形渐渐消隐在昏暗的暮色中。于是这岸边，又只余下陌一人呆呆地凝视着桥的另一头，望眼欲穿。

　　“阡，此生已往，来生……我们一定要幸福。”

　　他轻轻地自言自语，忽而有什么凉凉地划过了脸颊，在风中没有一丝温度。

　　不由自主地啜泣起来，无助地抱住了双膝，伶仃蜷缩着的身影在周围遍地开得绚烂的曼珠沙华衬托之下显得瘦弱又孤独。

　　“阡……我只是，想抱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一声略显低哑的回应，无人听见。

　　少年不知道，此时此刻，却有一袭白色的身影正抱着他并不存在的身体，如绸缎般的黯红色长发倾泻在肩头，遮住了表情。

　　唯有声音回荡在过去的时空中。

　　“我……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