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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前尘一梦梦前尘,三生石上三生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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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前尘一梦梦前尘,三生石上三生许
荒城,古道,衰草连天。有老人喑哑的歌声和着残破的笳声响起,划破血色的余晖。
玄霄伫立在布满残痕的古旧城墙之下,望着眼前陌生的风景。
属于自己前世的风景。
为慕容紫英的剑折服后,沐苍翎依诺将二人送入了天枢境正殿,那自称名叫九聆的守护者穿着暗蓝色长袍,用孔雀蓝线绣出繁复而华丽的图案。她的视线依次扫过殿中的男子与少年,纯黑色的深邃眼眸却忽地露出诡秘的神色来。
“喏,七舞,”九聆转头,望向身旁一袭白袍,金线绣图的孪生姐妹,“这两个人的前世,很有意思呢。”
“是么?”七舞低笑,“我无法观测过去……正如你不能探索未来。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却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游戏。”
“你,玄霄,”七舞扬起光洁的额头打量着下方的魔,带着神所特有的骄傲神情,“听说过‘记川之境’么?由我与九聆联手发动,可以让你在梦境中忆起前世。”
“你的羲和剑魂,便被封印在我身后的琉璃塔中,如果你可以成功从梦境中脱离,我便助你将剑魂取出。”
“你,敢么?”
像是突然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再睁眼时默默跟随于自己身后的道装少年已经不见,只有灰蒙蒙的影子茫然的铺洒在枯草丛中。
这里就是……自己的前世?
破败的官道横在面前,朔风刮过,便卷起漫天的尘埃。有衣衫褴褛的难民三三两两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眼中映出的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在这些茫然前行的难民中,有一老一少,却显得格外惹眼。
“春来绿柳垂丝绦,夏来鸣蝉叫聒噪,秋来红叶满山落,冬来白雪漫天飘!”
那个约莫四岁的男孩长着一双好看的凤眼,唱着儿歌,跑跑跳跳地行在人群的最前方。应该是经过了连日的奔波,他的脸颊脏脏的,身上的夹袄也快要分辨不出原有的色彩。
“阡,慢一点。”在他身后的老人哑声吩咐着,“今天还要走很久。”
“是啦,师父。”名叫阡的孩子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却忽地在路旁的长草丛中俯下身去,“师父,你看你看!有个小娃娃睡在草丛里!”
他的手高高的举起,果真托着一个婴孩,看来是被父母遗弃在官道边的。被阡惊动,婴孩的眼睛睁开了,望着眼前脏兮兮的笑脸,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也咯咯笑了起来。
“抱来我看。”老人接过婴孩,浑浊的目光在瞬间变的雪亮,像是古董商人看见了稀世的奇珍。此时玄霄与他相聚甚近,可以清晰看见他花白的头发和满面的皱纹。玄霄蹙眉,这个老人浑身上下透出的邪异气息,让他莫名的反感。
“走吧,带他一起上路。”片刻,老人开口,将应该递给一边翘首等待的阡。
“师父,那他叫什么名字呢?”
“你叫阡,他便叫陌吧。”
所有的景色,都在老人话音落地的刹那,片片破碎。
玄霄在潮湿温润的环境中睁开双眼,看见无边的茂密森林在风的吹拂下如墨绿的潮水涌动,其上是血痂一般凝固在天际的残阳。
不知名的笛曲逐着落晖响起,幽咽低回,缭绕耳际,分明是玉紫芝在剑冢在吹的那一曲。他随着笛声向前,捕捉到了林边那个白色的身影,少年横笛而吹,衣袂在风中翻涌如云。
一曲终了,他收笛入袖,声音清冷:“好了,出来吧。”
他转过身,望着茂密的丛林,然而林中却良久没有动静。微微皱眉,正要再次开口,一个略比他小了些的蓝衫少年终是彳亍而出,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阡,我……”
“你又被师父罚了。”阡的语气是毫不置疑的陈述而非询问,他望着陌脸上和手臂上被竹鞭抽出的血痕,眉心皱的更深。探手入怀,将一个白瓷瓶扔到地上,“自己涂药吧。”
“……”默默拾起地上的药瓶,紧紧攥在手中,白瓷瓶壁上残留的淡淡体温让陌猛地抬起了头,“为什么?!”
“什么?”正低头擦拭着竹笛的阡随口问道。
“我说为什么?!”陌提高了声音,“为什么我们要被师父分别饲以曼珠,沙华之毒,制成药人?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一同随着师父学习毒术与武艺,却永远不能触碰对方,因为各自身上的毒会让彼此毙命。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我们是毒圣的弟子,就是这样。”阡摩挲着手中的竹笛,语气波澜不起,“若不是师父收养,我们早就冻毙在了路边。我们的命是他的,他要怎样,就是怎样了。”
眼睫投下的浓重阴影中,他墨色双瞳透出的眼神冰寒彻骨,带着噬骨的恨意与痛楚。“师父在荒坟间的曼珠沙华丛中分别以花,叶为引制出了这两种绝世之毒,每一种都可以毒杀人于无形之中……我们身负此毒,无人可以近身,便是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陌低声重复着,“天下无敌……哈……就算真的天下无敌了,又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无人可以接近的怪物而已!”
“陌,你还真是没用……师父定是看走了眼才会把你拣回来。你这样子,当初就该冻死在路边。”冷冷撂下一句话,阡转身便走,衣角拂过陌上盛开的繁花,惨白得刺目。
“是!我就是没用!”望着那一袭雪衣在花海中渐行渐远,少年握紧了双拳,嘶声叫喊着,“我就是宁可被冻死,也不要为了当个无聊的天下无敌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阡在陌的吼声中漠然远去,面无表情地经过玄霄身畔,似乎并不能看见他。然而不知为何,阡的心声却直抵玄霄心底,一声一声,包含着莫大的绝望和悲伤。
“陌……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再次陷入了黑暗。
刺目的阳光从天际射下,穿破层层黑暗。
茂密的南疆丛林间,一片空旷的场地,伫立着三个人影。
“那么,日落之后,我会回来,将我的毕生所得倾囊传授给活下来的那个人。”灰袍的老人桀桀怪笑着,满意地看着面前两个弟子瞬间苍白的脸色。
“我很早就给你们讲过,苗人炼蛊,皿中活到最后的那个才会是蛊王。所以,配得上毒圣之称的,也永远只可能是一个人!”
“阡、陌,举起你们的短匕!谁足够冷血无情,谁才有资格继承我的衣钵!”
“如若我傍晚归来,你们两个都还下不了手的话,就统统别想活了!毒圣可以再选,但绝不可以是个懦弱的人!”
老人嘶哑的声音仿佛还在林中回荡,陌满是汗水的手紧紧握着短匕,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的稻草。“阡……”他抬起头,颤抖地唤出同伴的名字,眼中盛满了无措与惊惶。
“那么,就开始吧。”
阡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修长的手中短匕在炽烈的阳光下光芒流转。“开始吧,”他淡淡道,“我不想等太久。”
“我……不……”陌慌乱地摇着头后退,哀求着凝视着阡冰冷的双目,“不要……”
“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阡语气亦是冰冷,缓缓逼向陌,“日落之后师父就会回来,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短匕从指间流出,漾开一抹炫目的光华,优雅地吻向陌的胸口。
这一招非常的凌厉,以陌的修为,几乎是避无可避。他在夺目的光芒中徒劳的挥出匕首,企图能勉强将它挡过。然而,就在他手中的短匕快要接触到阡刺出的短匕时,阡却蓦地收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匕首偏了开去!
锋利的刃切入□□,瞬间涌出的液体在洁白的衣襟上开出血色的花朵,像是生长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
陌颓然松手,呆呆地望着面带微笑的少年:“你……为什么?”
“因为毒圣……永远只可能有一个。”
“九犬一獒,你明白么?方面师父,就是在最后的决斗中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师兄弟,才继承了毒圣的位置。”
“你不要插嘴……听我说完,陌。我知道你不想当什么毒圣,从来不想,可是,我不想你死。”
衣襟上鲜艳的花朵越来越大,可全身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年却浑然不觉,只是微笑凝视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倾吐自己一直未能说出的话语。
“你知道么,那年的冬天,是我把你捡到的。当时我还没有被师父做成药人,你也还只是个普通的婴孩。我把你递给了师父……是的,我想要带和你一起走,你看起来那么可怜,我想要保护你,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
“这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我捡了你,陌。如果不是我,你也许会成为一个平凡的人,或者在懵懂中永恒睡去,而不是在这,受着非人的折磨。”
“但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阡的笑容干净的如同南疆永远湛蓝的天空,他的手覆上胸口的短匕,轻轻地将其抽离。
“阡--”
他费力地睁大双眼,看着跪倒在自己身侧的蓝衫少年,午后的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宛如神祗。
--自己一心想要守护的神祗。
“所以说……”他低声的笑着,伸出手想拭去陌满脸的泪水,却忽地想起什么而生生止住,“活下去,成为新的毒圣,陌,你会天下无敌,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下一世,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阡……陌……每一次交错,都注定要将彼此伤害的支离破碎,而且,永远永远,也没有重合的一天……”
阡微弱的呼吸声逐渐淡去,陌看着他微笑的脸,忽地抿住了唇。“阡,从小到大,我都是听你的做,一直都是……可这一次,我不要听了。”
“下一世,如果还有可能的话,我还要遇见你。我希望我可以足够优秀,可以与你比肩而立。而且……”
“虽然你说的没错,可是,阡陌阡陌,本来就是一个词啊……”
他握住阡尚有余温的手,将他按在脸上,轻轻拭去自己的泪水。
“我们本该是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