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孤鸿影》鹿走扶苏

7、第 7 章

　　两岸青山过，轻舟荡碧波。过了藏兰河，全然便是另一番天地。

　　顾鸿影瞧玉姝在舟上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什么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可爱，不由轻笑。

　　这也难怪，越往外，人间烟火越甚，这是故步自封的兰生幽谷不会有的景致。

　　兰生幽谷他听山中人提及过不少次，上一任谷主在时，兰生幽谷大门常开迎四方来客，谷中弟子也常去各地练功学习，江湖无人不知兰生幽谷的琴中剑剑中阵。他本还想着这趟来，能顺便切磋切磋，没成想越来越往回退了，只留下花拳绣腿越发不中用。

　　玉姝望着向后的青山，这一切却恍然如梦，半点不真实，十年前姐姐带她进谷时，她就没想过，此生还会有光明正大出谷的一日。眼前光景交错，她不禁问道：“这谷外，真有那么好么？”

　　十年前她尚年幼，不过五六岁，不太记事。可那几日，隆冬凛冽的寒风，她身上又无半两棉，光脚在巷口乞讨……至今仍心有余悸。不过好在，本以为将死之际，却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抱了起来。

　　顾鸿影斜斜依在舟上，一手撑着下巴，看她，“你去瞧了，不就知道了？”言罢目光悠悠落在两岸青山，摸了摸腰间，装的酒囊已空瘪。

　　修长的手指顿了顿，转而搭在了桌案上，敲了敲，悠扬道：“在碧心兰手中，这兰生幽谷现下同尼姑庵没甚两样……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说错了？你和你姐姐又不算是这尼姑庵的
　　了，再说了，你不会再想回去了的。”

　　那你是来尼姑庵找人？玉姝挪开目光，摇头：“不回去怎么行，家还在谷中呢……”似是想到从前，越说声量越小。

　　“我要等姐姐回来，姐姐若是要回谷，我要陪她一道回来的。”她曲膝而坐，碧绿的柳枝轻点水面，还是上船前折下的，“姐姐既然说过，再过一月就回来，那她肯定也是在兰镇寻我的……虽说碧……她们对姐姐不好，可我知道，姐姐是真心想留在兰生幽谷的。她现下定然是心里头不好受，又不想让我瞧见，所以寻了个地儿先舒缓一月，我晓得的。”

　　假话，她已经想好见到姐姐后，要怎么跟姐姐哭了，她一定要让姐姐回到真正的家中！

　　玉姝脑海的小人已经演绎了好几轮了，什么时候掉眼泪骂碧心兰都拿捏到位了，可是……姐姐，你现在在哪呢？

　　“问君能有几多愁？为这事愁，为那事愁，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顾鸿影遥遥指了指舟下流淌的碧波，“我们九幽山中有句话，叫——今日事今日了，明日事明日忧。”见她看过来，直起
　　了身子，抬了抬下颌，笑道：“明日再想吧，要到了。”

　　到了？玉姝楞了一瞬，顺着他的目光缓缓抬头朝前看去。

　　只见远远已能瞧见人头攒动的码头。是同兰镇全然不同的景致。兰镇上多是兰生幽谷谷外弟子，也是整齐划一的装束，可这码头上头的人，穿着的是各色的衣裳，没有统一的发饰，甚至都没有佩戴武器。

　　越近，越能瞧见那那些人面上的神情，或笑或怒……没有一人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是如此的生动。

　　玉姝睁大了双眼，满腹愁绪沉淀，只余下惊奇，这便是……谷外的景致？同当年……似乎是有些不大一样。

　　小舟轻靠岸，顾鸿影踏上岸，见玉姝还在睁大了双眼四处打量，他道：“在这船上可看不全，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现在这里停半日。”

　　玉姝目光还是收不回，拿起桌案上的包袱，慢慢起身想要踏上岸。岂料身形未站稳，小舟却是一阵摇晃，瞬时离岸半臂有余。她下意识回头去瞧握桨的船夫，想问能否再近些，手腕被人一握，一揽，人就踏在了岸边。

　　她惊魂未定的回头看了一眼摇晃的小舟，耳畔除了熙熙攘攘的人声，便是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手腕热意缓缓随心跳消散。

　　这人怎能一而再再而三这般呢？男女之间不当是有些距离的么？算了，他生的好看，自己不算吃亏。

　　顾鸿影抬手虚揽在她身后，目光在四遭扫了一圈，对上不同的几道视线，轻呵了一声，无声弯了唇角，柔声道：“走吧。”一边护着她逆着人流朝北走，一边随口同她讲着这十香镇。

　　兰生幽谷谷外是极其繁华便利的城镇，名十香镇，位藏兰河尽头。

　　十香镇本不叫这名儿。

　　兰生幽谷中所制的香，皆在此镇运转出去。兰花娇弱，在兰生幽谷中随处可见，可在外头却不是如此。

　　所以其中兰生幽谷中十大名香，只能过藏兰河，在此镇竞卖。每至竞卖之月，这镇中便聚集不少各大门派的江湖英雄豪杰。此镇也因此繁华了起来，十香镇之名儿也因此在江湖传开。自然，南来北往也修葺了不少路，甚至还有官道从旁过。

　　当然，这镇除却香，还有一样也是一绝，便是——说书。

　　这说书不罕见，各地儿的酒肆茶馆里头皆请了说书先生，可这些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都是从十香镇这儿流出去的。

　　十香镇中待上一两日便走得江湖人士比比皆是，用饭时左右闲聊，酒水一下肚，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出来，说者自然无心，听者便有心了。

　　……

　　镇中吆喝叫卖的摊贩，长街两道店门上龙飞凤舞的匾额，络绎不绝的行人。是一向静谧的兰镇，所从未有过的一番场面。

　　玉姝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若不是顾鸿影拉着，她真是每一处都想细细去瞧，就是人太多了些，过身都有些困难。原来白日里，街上人都是如此多的么？

　　姐姐每次出门都能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那还稀罕兰生幽谷做甚？

　　左右吆喝的小摊，琳琅满目的门铺，以及各种未曾见过的玩意儿，未曾听过的吃食。帕子上的花样子，各色头花发簪，也皆是从未见过的款式……这一切都新奇极了，这样的热闹，玉姝突然有些贪心，只恨不能再多生出双眼来，将这左右两道儿都瞧个仔细明白。

　　这自然是不能的，只能一个一个去瞧，不过这样太麻烦了，从人群中挤出去也着实有些困难，不过好在这些人都不是冲着这两道摊贩的，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便没有跟着人群一道儿走了，干脆在一侧徘徊。

　　“这是什么？”目光从手帕、彩色络子旁挪过，便瞧见一个一个喜庆可爱极了的娃娃，有男娃有女娃，像是面粉娃娃，可是做的十分精巧，嫣红的嘴，胖嘟嘟的脸蛋儿，黄底红花儿的衣裳裹着圆滚滚的身子，盘膝而坐，怀抱着金灿灿的麒麟，一个一个排成排，乖巧可爱极了。

　　卖货的大娘笑成了一朵花儿，“这是大阿福，买一对儿放在家中啊，保佑事事顺遂，称心如意。小娘子瞧上哪一对儿啦？”

　　这小胖娃娃还有这等神通？

　　兰镇逢五的集会上，除却兰草便是兰草香包，再便是各色兰花的绣品，方才那些小玩意儿都没有，这小胖娃娃竟也没有，这乞巧节，若是供这俩胖娃娃，会不会保佑她针线用的更加细致些？

　　玉姝仔细对比了几对大阿福，有些难以分辨其差异，正要兴冲冲回头问问顾鸿影。

　　可一回头，人头攒动，人来人往依旧络绎不绝，吆喝叫卖声依旧不断……唯熟悉的人却恍如滴水入河，再寻不见踪迹。她立时踮起了脚尖，左右寻他，可人来人往，再没人多做停留，也没有同他一样的身形。

　　他不见了？

　　还是她走得太慢，跟丢了？

　　玉姝立时放下大阿福，拨开人群往前走，前头各色着装，就是没有熟悉的白衣长袍，她有些慌乱，可越是慌乱，眼前越是没有顾鸿影的身形。好不容易从一片人影中瞧见了一道白衣，也正在左顾右盼，肯定是他了……她沉下的一颗心方回归原位，正要上前去找他。谁知那人左右瞧了瞧，忽回头同身后友人说话，是从未见过的面容……

　　不是他，她突兀的停在人群中，握紧了包袱，一颗心又重重沉了下去，还未稳定身形，就被人推搡着向前。她麻木的动着双腿，越走越被推搡着向外，直到到了片较为空旷的地儿，她被推搡出了人群。

　　呆愣伫立在巷口，玉姝看着忽而又增多的人群，蜂拥向前，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去向何处。她有些害怕这样被落下的感觉，但是这事哪里不对，顾鸿影不可能将她骗出谷就撒手不管了……仅仅是一瞬，她垂下眼眸，掩盖中眸中的情绪。

　　再抬眼时，眸中只剩下仓皇无助，盈盈双目泛着水光。

　　人来人往，玉姝一个一个看得眼眶有些酸涩，站了许久，腿有些发酸，数了不知多少个一百，可还是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她干脆再往里走了几步，有些无助的靠墙蹲下。

　　灰蒙蒙的墙，忽而清晰无比，忽而朦胧在水雾之中。

　　玉姝将包袱放在膝上，膝上纤长葱白的双手，同记忆里那双满是泥垢骨瘦如柴的小手忽而重叠。

　　眼前时而是姐姐无比清晰的面容，温柔的擦拭净她面上的污垢，拉起她瘦干的小手，柔声道：“别怕，我是带你回家的。”时而是顾鸿影模糊的身形，迎风而立，反手将她挡在了身后。

　　这世上的起起落落从不会提前说一声，总是来得如此突然。兜兜转转十年，她总归还是要……回到最初的谷底。

　　想了许久，玉姝终于蹙眉捂脸，似是忍不住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