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孤鸿影》鹿走扶苏

5、第 5 章

　　琴声铮铮，和着忽起的狂风，青纱衣袍翻滚，移形换影，摄兰阵起，素手拨弦。

　　出手便是杀阵，玉姝不会谷中的功夫，但是姐姐在旁日夜修习，兰生幽谷的功夫自然也就没有她瞧不出来的。

　　“现下交出宝物还来得及，”静宁坐地抚琴，又看了依旧漫不经心的顾鸿影一眼，平心静气，柔声道：“顾鸿影，这本是我兰生幽谷的私事，还望旁人莫要参与，否则……”

　　“否则什么？又要算在我头上？”顾鸿影又轻揽了揽身旁的丫头，“想来也是，你们也就这么些本事了。”

　　他语气太过漫不经心，狂傲至极，话音就在她耳畔漫不经心的落下。

　　玉姝顾不上去瞧静宁一行人的神色，觉着自己自己呼吸有些不太顺畅，距离离得太过近了些，她十分不习惯，微微往旁偏了偏，这人竟然也跟着一道挪了些过来？！

　　静宁银牙咬碎，她从未同这魔教中人交过手，更遑论这油盐不进的魔头，可算着时日，静柔师妹她们应当快要赶到了才是，先拖一时。虽说这魔头是武功高强，可兰生幽谷近半百弟子，不可能输他一人！想到这番，她底气足了不少，琴声不断，傲声道：“既是如此，那便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摄兰阵，闻宫商则聚，徵羽则散，琴声不断，泛音如天，按音如人，散音如地，缥缈多变。初闻令人身心舒爽，如身置云端，久闻却令人心神不宁，神魂涣散。

　　“不要听琴音。”玉姝侧身，正要捂住双耳示意顾鸿影，就见他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双耳，她微错愕，抬头只见他嘴角上扬，一副要大打一场的兴奋模样，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又在大放什么厥词嘲讽她们。

　　“心宁气和！”静宁高喝一声：“散！”她已瞧见不远处赶来的静柔一行人，心下只觉底气十足，得意万分，这一趟若是顺利，她便是兰生幽谷的大师姐，日后的兰生幽谷谷主……

　　那遭想引开顾鸿影，被反之兜了个圈子才赶回来的静柔，目光扫过身后众师妹后，抱琴飞身而起，“并阵！”

　　一时间，风骤起，倏忽之间，琴声如雾如丝，数百道青纱随风飘浮而起，头阵弟子已亮出琴中剑，严阵以待。

　　玉姝凝神正要找出破阵要点，双耳倏地被捂得压实，听不真切琴声，只眼前移形换影的青纱，晃得她有些眼花，辨不出阵中究竟多少人，多少琴。

　　只觉周遭肃穆，杀意渐起，她心下无多少惧意，却忽而泛起悲凉，姐姐待了二十载的地方，唤了二十载的师父，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等找到姐姐，将这一切的真相告诉她，错的不是她，而是碧心兰那毒妇！

　　便是风已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顾鸿影也毫无半分正色，反倒是见这丫头没了动静，心想她应当是怕了，便侧了侧头附在她耳边道：“别怕，来，看好了。”

　　怕什么？打完了？玉姝被倏地从思绪中拉回，捂住她双耳的手已渐渐放下，她听见猎猎的风声在耳畔，还在想他方才低声说的那一句话，身旁的人已朝前行了数步，却将她严实遮挡在了身后。

　　她手指动了动，要去拉那茶白的衣袍，却只抓住了虚无的风……方才那低声的几字，不断在耳畔回旋，从小到大，只有姐姐会一直挡在她前头，会让她不要怕，在她身后躲着数一百个数就好了。

　　一、 二、三……还未数到四，就见前阵持琴中剑的谷中弟子，齐齐踏地，借力飞身而起，剑刃直逼顾鸿影，她下意识惊呼：“小心！”

　　顾鸿影迎风而立，仿佛没瞧见这十多道剑刃正直逼自己，双手微抬，提气轻身。

　　怎么不动手的啊？！傻等着被打么？！玉姝却焦急往前挪了几步，正眼睁睁瞧着数十把剑刃，泛着凌厉寒光将将要刺入他，为首的一把剑剑刃甚至已直逼他双眼。

　　不过倏忽之间，莫说是一旁的玉姝，便是持剑相向的数谷中弟子，都未曾瞧明白，这分明要刺入的剑是如何悉数寸寸断裂，狠狠落地的。

　　正惊诧之间，撞上道无形的力道，被狠狠往后一推，肺腑一番动荡，再稳不住身形。瞬时十几道青影被甩去了数十米，静柔挣扎欲凝气起身，方动了手，便是好一口心头血吐出。

　　玉姝瞧得瞠目结舌，阵中余下的弟子亦是万分不可置信，胆战心惊，心生退意。可摄兰阵起不可半途废阵，否则会即刻遭到反噬。

　　顾鸿影却还未施展身手，神色淡漠，长袍飘逸，眸中无甚波澜，见她们另一拨又飞身拔剑列在阵前，不由嗤笑一声，挑了挑双眉，轻颔首，弯唇道：“看来贵谷尤其擅长这自欺欺人的功夫，从不觉……丢人现眼。”

　　宫商音起，分散的青纱衣瞬时聚拢，静宁高喝：“出鞘！”锵锵数声，琴中剑皆出！

　　“正赶上我心情好，便来教一教你们这群……”顾鸿影漫不经心的微抬右手，他弯唇：“丢人现眼的东西。”

　　风倏停，玉姝视线皆在他手上，以为他要取出什么武器来，却不料，只微抬了手，她还未看透，可不过眨眼间，方才那断裂的寸寸剑身，凌空而起，悬浮在他左右。

　　只听铮铮数声，携疾风一扫而过，那持剑已飞身而起的谷中弟子，悉数如同断线的纸鸢，被逆风席卷，向后扑通通坠落在地，再难起身。

　　这一番动作不过眨眼之间，便是玉姝睁大了双眼，也未瞧得仔细，只觉厉害至极，心想，内修如此深厚，怕是碧心兰至此，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可他比碧心兰小上这么多，怪道江湖人人称之为魔头……

　　人嘛，对未知总是充满恐惧的。

　　顾鸿影负手而立，身形依旧风流倜傥，俊雅非凡，不见半分方才的肃杀。抬眼见无一人可站立起身，只觉无趣至极，摇头恳切道：“你们这功夫，是都用在了嘴皮与心眼儿了？一个个话那么多，却弱成这样，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真是白费他从九幽山这么远赶过来，还以为这些个只会动嘴皮子的‘武林正派’有所长进呢。

　　“魔头你休要妄言！”静宁死撑着一口气，未吐出这心头血，强撑着打坐运气，狠声道：“我们兰生幽谷岂是你这魔头可出言羞辱的？此事待我师父知晓，定要踏平你们九幽山！”

　　“呀！”顾鸿影颔首看了她一眼，挑了挑双眉，“实话还不让说了？这就成羞辱了？本事一点没有，口气倒是不小，啧……真是无趣极了。至于踏平九幽山……你们要学愚公，那普天之下何人能阻？尽管来便是。”
　　言罢转了转手中折扇，潇洒转身，走向玉姝，弯唇轻声道：“回吧。”

　　玉姝楞了一瞬，还未从方才那反转中反应过来，腰身一紧，已被人揽在怀中。未待她有所动静，整个人被揽在怀中，微微往后一退，只觉脚下生风，未落实地。不过往下瞧的一个眨眼，再抬眼，那怒目打坐的静宁已只剩下了个小点。再一眨眼，停下时，方才种种皆看不见，面前已只剩满河滩的卵石，与河面上颤巍巍的独木桥。

　　已全然是另一番景致，这一瞬行了多远？

　　顾鸿影动了动，玉姝以为又有什么变动，脚方踏上实地，身形有些摇晃，以为又要这移形挪影一番，立时闭紧双眼，拉住了他的衣摆。心下却是在想着方才的距离，咂舌又不解，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东西？

　　紧拉了一会，耳畔没有风声，她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还是方才的颤巍巍的独木桥……再往旁瞧了瞧，顾鸿影正饶有兴致望着她。

　　她静默了一瞬，一根一根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指，见袖摆已被自己抓得发皱，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理了理。理完察觉面上的目光并未挪开，只得生硬的转移这局面，她笑了几声，“方才我是诓她们的，其实我从未见过碧心剑。”

　　“嗯，”她说一句，顾鸿影便跟着颔首，目光却落在她泛着绯红的面颊上，白里透红，十分可口，像……他费神思索了一瞬。

　　“她们如此不念情分，想来姐姐定然是伤心透了……”叹息逸出唇畔，玉姝瞧了他一眼，才缓缓道：“姐姐才不会偷那碧心剑，拿了也无用……那承阳的人，应当也是认为碧心剑在我手中，
　　所以才会……”

　　唇瓣已不似初见时的苍白，泛着桃瓣般的粉泽，一张一合……

　　顾鸿影忽然想起像什么来了。九幽山踏星崖上，有片不大不小的桃林，云升寒宝贝得很，从不轻易让教中人靠近。去年五六月头一次初结果，他顺道上踏星崖，云升寒不在，便更顺道进了那桃林中，那树上苍翠叶中半遮面的，俱是白里透红的粉嫩。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要晓得她们的真面目，伤心一时，总好过伤心一世，”玉姝舒了一口气，问：“姐姐还同你说了什么么？等等……难不成姐姐藏在树下的东西，被她们抢先发现了？不行！”

　　玉姝想到这儿，便有些气血上涌，就想着回头去将东西要回来，反正她们现下同她没甚两样，可能较她还要更虚弱些。

　　“我们能不能……”转脸抬头看向身旁人，却见俊逸的面容一直近在咫尺，薄唇微弯，若藏星揽月般的双眸，正深深望着她，可又……好像不似在看她。

　　她面上烫意更甚，这登徒子又在想什么？！

　　玉姝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还未站稳脚跟，不晓得踩到了哪颗的卵石，脚下一滑。她惊呼一声，还未失重跌倒，就被人握了手腕，轻往回一带，整个人便撞进了他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