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孤鸿影》鹿走扶苏

4、第 4 章

　　兰生幽谷风水极佳，四面环山，奇花异草丛生，兰花娇弱，不易存活。但在兰生幽谷，不消如何照料，兰花却依旧能生得极好。
　　姐姐从前说过，是因兰生幽谷的水养花，兰生幽谷有一数百丈高的奇峰，名曰生兰峰，其上有一河蜿蜒流下，名曰香祖河，香祖河阔阔蜿蜒，横亘整个兰生幽谷，支流横生。

　　这藏兰河，据说便是香祖河的一脉支流之一。

　　玉姝看着河岸飘扬的柳，抬手齐眉遥望，眼前唯有河面无波，静静的往前淌着，已无半分人间烟火。她皱眉，看向身边的人：“姐姐当真同你说了，她留了东西在这儿？”

　　顾鸿影笃定颔首，抬手遥遥不知往哪一指，“依稀就是这么个方位，你姐姐那时走得急，也没交待仔细。”

　　“怎么会？”玉姝仔细辨着方位，除了柳树便是柳树，“姐姐还同你说了什么么？”

　　“说了，”顾鸿影眯了眯眼，收回目光，却见这丫头灼灼的把自己望着，他忽而勾唇：“说……要你早些同我成亲。”

　　又说浑话！

　　玉姝气恼的别开目光，不去看他，姐姐才不会说这种话，她哼了一声，朝那方位的几棵柳走去，指不定将信放柳树下了？

　　身后顾鸿影却久不见动静，负手而立，遥遥看她一路走向了河畔的柳树下，顾不上风中散乱的发，只仔细的左右寻摸着。他双眸渐幽深，似无波古井，不见半点涟漪。

　　每棵柳树下玉姝都仔细用柳枝戳了个遍，可来回戳了好几道，也没戳出封信来，她艰难的直起腰，用手捶了捶腰背，一直弯着腰，现下一起来，面皮已通红。她回过身去，“你是不是记错地……”

　　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噎了回去，这身后青草碧连天，连朵生得挺拔些的花儿都寻不到，更遑论人。

　　他……去哪儿了？

　　一瞬万籁俱寂，唯有风吹草地窸窣声响，玉姝面色白了白，捶背的手缓缓放下，一手还握着半臂长的柳枝，试探着：“顾鸿影……顾鸿影？”

　　回应她的也唯有风声，她环顾了好几遭，这整方天地好似就只剩下她一人了，玉姝莫名有些惧意，握紧了手头的柳枝，深呼吸了几道，决定还是原路返回。

　　还未走五步，身后有人踏水而来，动静不小，接二连三又是几声破水声，水哗啦啦砸着水，琴声铮铮，随后是轻盈的落地声。

　　若惊弓之鸟，玉姝来不及细想，便奋力向前跑着，双腿却如同千斤重，轻盈不起来，可那也跑才行！边急促喘息边向前跑着，心下又冒出一个念头来，顾鸿影跑去哪里了？他不会已经被……？！

　　她跑了没几步，数道青纱衣袍已先一步，拂花掠影抱琴齐齐落在了她面前，玉姝一个趔趄险些直直撞上那竖立的古琴上。

　　青纱佩兰，正是兰生幽谷静字辈弟子才有的穿着，她再熟悉不过。姐姐是静字辈的大弟子，是碧心兰的大弟子，是整个兰生幽谷的大师姐，所以她佩的香囊上绣的是碧心兰亲授的素冠荷鼎，是即便在兰生幽谷也数量及其稀少的兰花品种。
　　眼前这几人，除却为首的女子，其余几人香囊上的还只是墨兰，显然辈分不算高。

　　既是兰生幽谷中人，且未蒙面，那也没甚好怕的，玉姝平缓了呼吸，朝她们行了晚辈礼。
　　“见过各位师姐，”她问：”几位师姐，可是有何事要交待？”

　　“我们可当不起东君夫人一声师姐，”静宁嗤笑一声，将立地竖起的琴抱起，“不过是要取回属于本谷的一件东西罢了。”

　　玉姝这才瞧见，这为首佩莲瓣兰的，竟是一向同姐姐过不去的静宁，她心下不屑，面上却不解：“取回什么？”还有，何为东君夫人？

　　“兰生幽谷养了你十年，倒是没成想，养出了个白眼狼来，”静宁顿了顿，细长的眼眸流转，同其他几位师妹对视一眼后，轻蔑一笑，改口：“不，是两个白眼狼才是，师父念在往日情分上，不愿与你多为难，只要你交还偷的宝物，便留你个全尸。”

　　玉姝争辩的话将将在唇边了。

　　“哟，”身后有人缓步走到了她身旁，极其自然的揽过了她的肩，笑道：“这好深的情分啊。”

　　“顾鸿影！”一行人脸色变了变，静宁未看清那人面容，听着名讳，立时怒目看向身后一人，不是说静柔已带人将这魔头引开的么？

　　玉姝也万分不可置信，他没先一步被……

　　顾鸿影揽了揽玉姝，察觉她僵硬细微的挣扎，低头看她，抬了折扇一一点过，柔声道：“这些人，娘子可都认得？”

　　娘子……静宁目光落在那墨玉折扇上，不甘同那人对视，抱紧了琴，本以为这不过是个笑话，难不成这死丫头还真有那本事，让这风流成性的魔头，浪子回了头？心下轻蔑又不甘，果然，姐妹俩都是一个德性。

　　玉姝勉强点头，肩上灼灼之意让她现下万分不自在，顾鸿影收了折扇，笑得漫不经心：“既是如此，那我念在你们同娘子往日的情分上，也给你们留个全尸……如何？”

　　诸弟子中想来有不少听说过九幽山的名号，面面相觑中皆露出了惧意，有些退缩，静宁回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又恼怒道：“顾鸿影，这可不是九幽山，容不得你胡来！”慌什么！他顾鸿影再厉害，也不能与整个兰生幽谷为敌。

　　不是传言说九幽东君好美色么？她今日细心梳妆，难不成还比不过这死丫头不成？鼓足了勇气去顺着墨玉折扇挪了上去，眼前人同画上相比，要更俊逸不凡，更肆意张扬，也更……风流倜傥。这一眼，几乎就失了态。

　　“容不得胡来，”顾鸿影单手转了转折扇，偏头笑：“胡来不胡来都是你们说了算，何为胡来？你们这动静便是念着情分，怎么到了我这儿，便成了胡来？嗯？”

　　玉姝这还是头一次见将自己放得高高在上的静宁，这般吃瘪，不自在也少了些，还有些想笑，不过念着姐姐，敛了笑问道：“各位师姐，我姐姐是否已回谷复命？”

　　静宁羞怒交加，逢这么一问，语气十分不好：“你姐姐？早就被逐出了兰生幽谷，怎么，没脸同你说？”

　　被逐出了兰生幽谷？

　　“不可能！姐姐一月前还回了兰生幽谷！”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静宁抬了下巴，寻回了些傲意：“你的好姐姐，因欺师灭祖以上犯下，妄图伙同外人盗取本谷圣物碧心剑，兹事体大……如今，叛徒自然已在静字玉册中除名。”

　　不可能……玉姝握紧柳枝的手有些发颤，便攥得更紧了些，刺得手心阵阵发疼，姐姐从未同她说过此事，姐姐那般信任碧心兰，全然将兰生幽谷当成了自己的家，却落得个如此结果，姐姐该多难过？

　　顾鸿影却啧了一声，漫不经心道：：“碧心剑算个什么东西？也就你们将这破铜烂铁当宝贝。”

　　此话一出，不仅兰生幽谷一众弟子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怒红了面皮，便连玉姝都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幽深的双眸，立刻又挪开了目光，更加不自在了。

　　碧心剑是九畹夫人创兰生幽谷后，用世间珍稀铸剑之材，寻铸剑大师青辕子，在烈火中熔炼了七七四十九日，浇灌修治，砥砺开刃，前后耗费的时日长达十年之久，是兰生幽谷历代相传的绝世宝物，唯掌权掌门才有资格佩戴。

　　这还是……破铜烂铁？

　　“我谷宝物，岂是……岂是你可出言妄议的？”静宁抱紧了怀中琴，侧脸看了身后怒目的几位师妹一眼，目光流转落在玉姝身上。厉声道：“还不速速将宝剑归还。”

　　玉姝蹙眉，正欲辩驳，忽又想起那晚……难不成真是碧心兰下的手？她眸光幽幽，笑道：“我要是不想还呢？”

　　此话一出，青纱飘摇，数十台古琴齐齐竖地，静宁飘忽的看了一眼顾鸿影。

　　兰生幽谷诸弟子擅琴，琴声悦耳，火候到家，却能无形之中取人性命，且琴心皆铸有琴中剑。琴音摄神，琴心剑出见血。

　　知晓实力悬殊，动手便是自讨苦头吃，可师父嘱托，碧心剑必须取回，无论用何法子……想到谷外现下还有数百接应弟子，静宁目光转了转，嗓音柔了柔，道：“念在同门一场，我们也不愿与你为难，你只要将碧心剑归还…… 我会同师父求情，准你们姐妹二人……以谷中弟子身份，重新回谷。”

　　这是觉着她神志不清明？还是认为她太过好哄骗？

　　玉姝觉得有些好笑，下意识往身旁抬眼看了一眼，却瞧见了两汪深幽古井中，自己小小的倒影，她愣了愣，面上却一热，原是唇边的发被人轻拨开。

　　她面上有些烧，往旁偏了偏头，只觉肩上的手又仿佛烈日下的火炉，透着衣裳还灼灼散着烫意。
　　这人在做什么……

　　这般旁若无人的举止，全然是没将她们放在眼里，静宁拧了一双细弯的眉，目光中透着不甘，话语中自然也带着讽刺，“我们武林正派可断不会同魔教中人为伍，玉姝师妹，你也曾是谷中弟子，应当洁身自好才是。”

　　“方才不还是东君夫人么？”顾鸿影偏了偏头，挑眉道：“你们武林正派，瞧着记性不大好啊。”

　　静宁被噎了噎，身后有一圆脸女子小声耳语：“师姐，不可多做纠缠，取剑才是此行目的。”

　　看她们这投鼠忌器的模样，玉姝忽然有了些莫名的底气来，直了直腰杆，朗声道：“你们想要碧心剑？”

　　既然她主动提起，静宁立时道：“私盗宝物乃是死罪，不过念在你未曾参与此事，可免你死罪。只要你将宝物归还，我回去便向师父求情。”

　　玉姝颔首，看了顾鸿影一眼，他正偏头去瞧河边柳，她迎上静宁的目光，故作为难：“可是我还是不想还，这可如何是好？”

　　“你耍我？”静宁变了脸色，柳眉倒竖，怒火焚烧，再装不出好脸色：“那你便是自寻死路！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