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大鲵不是鱼

15、室友 4

　　两人沉默地走到了楼下，背后的也没有了声音，争吵声、叫骂声、打斗声似乎都是一场幻影。
　　徐书戎看了看他，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去处理一下你的手。”
　　林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拒绝：“我不去医院。”
　　“知道，”徐书戎笑笑，“排队太他妈烦了。”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都觉得有些好笑。徐书戎正色道：“隔壁街有个小诊所，先去那吧。”
　　这回林川没有反对，点了点头，两人向隔壁街走去。
　　徐书戎停了几秒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道来：“我认为那个玻璃和隔板最多只值三百块。”
　　“讲好听点，什么隔板子，屏风，人家好歹也是个屏风。”林川正色道。
　　徐书戎笑了笑，林川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这个人不容易冲动，日常都挺老实的，但是一冲动就容易搞大事，也许和他上次辞职带有着同样的心理吧。就是想要逃离一些什么东西，想要告诉自己，自己还是有得选择的，自己还是能决定一些事情的。
　　但是其实他决定不了。群租房的室友质量和生活质量大家心里都有数，大家为了便宜的租金，对自己的生活水平怎么说都有个底。林川其实普遍意义下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室友：不酗酒不赌博，白天整天在外工作，就晚上回来洗个澡睡一觉，人也沉默老实不多事，也不随便带人回来，房租按时交，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作为合租对象其实再适合不过。找一合适的像林川这样的合租对象真的不容易，他这么一走，他接下来的房租就要摊到留下这些人头上，这也是刚刚的游戏男为什么叫住他的原因。
　　但是他也没不好过。哪还有这么便宜的房子呢？他今天这么一走，还不是要去找下一个群租房？他能保证自己下一波的室友比这波好，下一个房东比这个房东和善吗？就像他的工作一样，他还是会进入下一个循环。他没有办法，值得这么做。就像他没有办法决定嫂子的并何时能痊愈、决定自己是否能上大学、决定自己下一份工作做什么，会不会干了两个月又被辞了一样。
　　他从来不没有抱怨过吃苦的感觉，他只是非常厌恶这种，被命运推着在洪流中顺流而下的感觉。
　　妈的，这操蛋的世界。
　　但林川所有的牢骚话涌到嘴边，又觉得说这些实在是矫情，于是转了个调，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身边的高中生：“你今天拿刀也太过了！他们不会报警吧。”
　　徐书戎有些没反应过来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一边的，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确定地说：“看来你真的不会打架。”
　　林川：……
　　“为什么这么说？”作为一个成年男性，被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生说这种话，脸上多少觉得有些无光。
　　徐书戎倒是给他分析地条条是道：“你看起来没有用什么东西，但是你下手真的没个准，我看那胖子这会儿没准儿还脑震荡呢。昨天跟那个姓万的SB也是一样，你那一脚踹的和那一棍子挥的，真就是直接往死里搞啊。”
　　林川有些无力地辩解：“我只是想把他从你身上搞开而已。”
　　“所以说你下手没个准啊！”徐书戎似乎想打个响指，但无奈他自己的手也伤着，只得作罢，“但是我昨天发现好像我一拿棍子你就冷静了一点，所以我觉得今天你要是看到我直接把刀亮出来了，整个人也许能清醒一点。”
　　林川：……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你放心啦，”徐书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儿本来就是他们先搞起来，他们不会自投罗网去报警的。这些外来朋友呢虽然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目前还在良民边界上游走，但有个统一特点，就是他们都还挺怕警察的，遇事也不会想着去和警察叔叔嘤嘤嘤；至于房东嘛，虽然大城市本地人没有什么畏惧警察的奇怪心理，但是这事儿发生在自己的房子里，又本来自己就理亏，也不会选择惊动警察的。”
　　林川有些奇异地看着他：“你一小少爷懂的还挺多，你怎么说起这些事情怎么有门道的样子？”
　　徐书戎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小少爷，我们家也不是本地人，也就是个外来打工仔好吗？只是比你们早来了十几年，老家也没啥人了不怎么回去而已。要说少爷，陈昊才是血统纯正品种高贵的岩城少爷。”
　　“他家是做什么的？”
　　“拆二代，”徐书戎平铺直叙地语气中透露出了一股酸柠檬的味道，“他妈人生当中就三件事：吃饭睡觉收房租，如果不算上打麻将和打陈昊的话。”
　　林川心中顿时也油然而生出一种敬佩和酸楚，顿时化身为另一只柠檬精咽了咽口水：“那阿姨的人生圆满了。”
　　徐书戎也严肃道：“如果陈昊不在数学试卷上画猪的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到了诊所。这次的医生话不多，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就沉默地个林川包扎。徐书戎正好也需要换个药，就静静待在一旁等着。
　　林川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的样子，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陈昊他们家……租的是什么样子的房子？”
　　徐书戎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斟酌了一下，开了口：“他们家……都是一套一套出租的。群租其实好像……不合法吧？”
　　林川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他也知道群租一直游走在法律的灰色边缘，这些年法律越来越完善了起来，越来越多的群租房被查处，也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来租的这家房东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但是他只租得起这样的房子啊。
　　林川把头转向窗外，几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徐书戎微微低着头，刘海从两侧垂下来，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他隐约能知道林川在想些什么，但他也不方便说什么，只能脑袋放空，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扫了扫，最终落在了林川的手上。
　　徐书戎这才有些微微讶异。不知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天生基因如此，林川全身上下都很瘦，双颊甚至呈现出了微微凹陷的样子，这使得他的颧骨比平常人更为突出，再加上他的鼻梁本就高，眼窝又深，这才给人一种异域的感觉。但是他的双手不太一样，他的双手并没有一如他身型的那般劲瘦，在他这个体型本应有的骨节突出的美感并不存在，而是一双非常厚实，生着薄茧，看上去有些胖乎的手。
　　徐书戎大概知道这样的手是怎样形成的。他的父亲老徐虽然这些年成功练就出了一副啤酒肚走向了中年肥，但年轻的时候身型也是高挑壮实的，但那时老徐就有一双这样类似的手。老姐告诉他，这是生过冻疮的缘故。
　　徐书戎看了他这个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挠了挠头，有些迟疑地问道：“其实……我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你有兴趣去餐馆儿当服务员吗？”
　　林川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意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徐书戎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太擅长解释这种事情：“我……其实我爸和我姐都在一家餐馆工作，我们一家也都住那里……你有兴趣的话我跟老板娘说说？”
　　林川微微瞪大了眼睛，就想下意识地拒绝——不管他再怎么私心把徐书戎当成朋友，他们再怎么说也是萍水相逢而已，他自认为自己承不起这个情。
　　但是徐书戎紧接着补充：“呃……工资可能没有你自己这样子单干来得高啦，一个月可能也就两千左右？但是包吃住，稳定，也比你这样子轻松一些，管理规定啥都比较好，一天工作也就八九个小时这样子。怎么样？有兴趣吗？”
　　林川心中突然一转念，微微有些心动。
　　他不是没想过去餐馆里碰碰运气，但这些年外卖业务的发展，听着人说只要拼了命，一个月赚上五千多甚至都不是问题，再不济一个月三千多总是可以保障的。他现在正是需要钱，越多的钱越好的时候。因此，在他听说了很多公司对交通工具还有补贴的情况下，他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借钱买了一部二手小电瓶。
　　他最开始下意识想拒绝徐书戎的时候，除了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皮没脸老是欠人家人情之外，也有自己的其他考量：去餐馆干活，钱能有多少呢？自己这辆车又还有什么用呢？自己前阵子才好容易还完了借的钱，这会儿就让他转手买了换钱吗？
　　这大半年林川宝贝这辆小电瓶和宝贝自己的命根子一般，这毕竟是他干活儿的命，一时间情感上有些无法接受这件事，但是掌管理智的另一半大脑已经开始转了起来：这辆电瓶车也不新了，好说歹说能买上个八九百就不错了，但是就是这八九百，也是嫂子半个星期的药钱了——对于他们家来说，一天的药钱都是值得去省出来的。
　　他又转念一想，他也不一定非得把车给卖了。如果这个地方真的像徐书戎说的那样对工作时间有严格限制，那他完全可以在非工作时间用它出去接点散活儿嘛。最重要的是，他刚刚赌气从群租房里搬了出来，那么他晚上该去哪儿呢？去睡桥洞吗？而据徐书戎所说，那个地方包吃住，这不禁解决了他当下的燃眉之急，也替他今后剩省下了一大笔开销，这也意味着他以后拿到的所有工资几乎都可以全额寄回家里了！
　　他低头思衬着，又想，他这大半年来风里雨里送着外卖，虽说无愧本心，但还是时不时会接到投诉。他送一单最多能赚五六块钱，而一单投诉却能让他往里折二三十块钱，他哪次不是一边愤怒着不公，一边愤怒这自己无法改变现状的无能呢？
　　而现在，这个改变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了自己的身边。
　　林川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应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