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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闫都胸口仿佛有个石头压着,堵得厉害,他在两个孩子身边待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于是走到医馆的后院里,开始清理起地上的尸体来。

      那些人的死相各异,但特质都大致相同,最终的状态都是面目青紫,脸上有的安详无畏,有的则是恐惧不甘,闫都麻木的搬运着尸体,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其实他心里多少也会有所触动,只是尽可能的去克制,这些尸体无法抑制的唤醒了他心里压抑着许久的记忆,在他心里翻腾,这些不是遥远的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将最后一个尸体拖出院门,在这批由死者构成的小尸山脚下放了块木头,然后用火折子引燃了,眼光伴着逐渐升高的火光飘向遥远的天际。

      也是这片土地,曾经血流成河,曾经哀鸿遍野,他们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留守城中的士兵做到了作为战士所能表示的最后一点尊严,与银城共存亡。

      援兵到来时,城中士兵五百六十七人,无一人存活。

      先帝的怒火无从发泄,于是闫都作为先锋,带领三百骑兵夜攻赫赫边城。

      惊慌失措的赫赫,没有选择与这些怒火中烧的大邺人一站到底,反而是自己先慌了,对城中向大邺投降的百姓进行了割韭菜般的屠杀。

      至今闫都都很难说服自己,那场夜袭其实并不是屠杀的诱因,尽管他后来占领了雷城,那些残留百姓的泪眼和哭号,仍然是他一生中难以抹去的痛。

      人类在灾难中体现的本性,善与恶的殊死搏斗,一次次让闫都震惊不已。

      一个带着浓烟的尸体从尸山上滚落下来,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生前应该过着富足的生活,闫都从他丰腴的身体可以看出那个人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就将他视为特例。

      灾难向来一视同仁,从这个角度讲,他们甚至要比任何青天大老爷都来的公平。

      闫都听到了身后的踢踏的脚步声,很轻,也很缓慢,代表着踏出步伐的人身体的羸弱。

      他回头看去,对方停下来脚步,轻轻的跪在浓烟面前,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是那个半大的孩子。

      闫都侧头看他,对方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世界里,嘴里默念着一些佛偈,闫都凝神去听,才听清他口中的是: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多地夜他···”

      孩子念的大概是往生咒,已经念的很熟练了,想来是已念了许多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闫都看见那漆黑的浓烟似乎清明了许多,鼻尖呼吸到的空气也洁净了。

      他学着孩子的样子,在心里也默默祈祷着亡灵可以早日超脱苦海,看着最后一缕青烟归于天际,他将地上的骨灰收拢了,在旁边挖了一个半人深浅的大坑,然后将骨灰埋了进去。

      一滴泪落入土中,闫都抬头看去,原来朦胧了的,是自己的双眼。

      在朦朦胧胧的光线中,跪着的孩子摇晃着身子,倒向一边。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被闫都用被包好了,放在他面前,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个孩子,小的正发出细细的呻|吟声,大点的孩子已经开始谵语,只是偶尔在胡乱的语言中夹杂着一二句勉强可辨认的:

      “渴···水···”这时闫都就会将水用勺子盛了喂到他嘴里,孩子已经昏迷不清了,有意识仿佛是上辈子的,这辈子他只能在身上遍布脓包时感受清晰的痛楚。

      闫都这时候其实很想找个地方大吼一声,砍树也行,总之他现在有一身的力气,却也是一心的无力。

      眼见着生命在自己面前消亡,他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绝望是那么清晰。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闫都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风中飘摇的一片树叶,明知道暴风雨即将要将自己吹落了,却还是好死不死的挂在树枝上,仍旧藕断丝连着,却没有个痛快。

      他嘴里像是嚼了黄连似的苦。

      一天一夜,守着这孩子,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用酒擦身,消毒,喂水,跪在地上对着老天祈祷,愿这被灾难屠戮殆尽的空城可以放过最后两个孩子···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做了,他没有合眼,哪也没敢去,而且这城就像是盛铎描述的那个血池子一样邪了门,他根本没有办法出去。

      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双操控一切的大手,把他控制在这里,眼见着悲剧发生却无力阻止,非要让他意志全都消磨了才够。

      闫都不会因为这些就觉得意志消磨,他没有盛铎那样天生的阳光性子,却也不是与生俱来的悲观者,他见过炼狱的场景,也曾经在人性和道德之间博弈。

      他不会崩溃,因为他的心理防线太高了,但是他还是觉得很难受。

      酒一杯一杯的灌下肚,闫都感觉自己的脸上湿润的可以。

      他眼见着两个孩子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消瘦下去,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就当他以为两个孩子经受不住,要像他们城里的那些可怜的父母亲人那样,因为这可恨的瘟疫而失去宝贵的生命了的时候——

      大孩子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残破的呜咽,就仿佛是破旧的风箱,穿破静寂的黑暗,仿佛是一道撕破了裂缝的阳光,直射在闫都身上。

      他惊喜的抬眼看去,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滴溜溜的在他面前转着。

      闫都第一次有了绝境逢生的喜悦,那喜悦来的如此之快,都让他险些以为自己是白日做梦,花了眼。

      直到那孩子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他耳朵里,闫都才明白对方是真的无大恙了。

      “你醒了——”闫都听见自己语无论次的声音,完全不知所措,又是递水又是拿药的,最后摸了摸对方已经降□□温不再烫手的额头,一拍自己脑袋,像个愣头青似的,知道对方此时应该喝一碗清粥。

      “我去找点吃的给你!”闫都抛下一句话,转身就出了房门,自然也没有看见孩子脸上的一丝沉痛,等他走了以后,他抱起身边更小的孩子,将自己的头抵在对方已经僵冷的身躯下呜呜的哭了。

      有时候人就怕这样,生也好,死也好,有难也好,有福也好,似乎都是过着一种以心情为主导的日子。

      大多数时候,我们活着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我们有信仰、有希望,但一旦曾经支撑着你好起来的信仰和希望在一刹那间破碎,那么人生命中最可贵的生气儿,便也没有了。

      闫都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那孩子对着自己浅浅的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孩子褪了病气的脸总是觉得有些心发凉,不觉得是好了,倒更像是回光返照。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坏想法,忙呸呸了两声,把粥递过去,孩子伸手接了,他低垂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

      “大哥,我们还没有名字,给我和妹妹起个名字吧。”

      大孩子没有提妹妹已经死了的这件事,只是静静的把闫都准备喂给小婴儿的勺子接过来,希冀的看着对方。

      闫都本来正打算检查下小婴儿,因为这气氛实在是奇怪,被他这一打岔,便不自觉的思考起这两个名字来,自然也没注意到小婴儿已经归西和大孩子不自然的表情来。

      “但愿身长健,浮世拼悠悠。”只愿此生身长健,同处和曾有别离。

      “就叫乐健、无忧吧。”

      得了名字的大孩子高兴的眼睛都弯了,将妹妹紧紧的抱在胸前,小脸贴上她的,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上滑落,落在小无忧已经青紫发黑的唇上。

      闫都本是被这带着喜悦的氛围感染,笑容还未爬上眼底,孩子就在他眼前发出阵阵嘶哑的叫喊,剧烈的痛苦在他头脑里炸开,然后闫都眼看着对方身上出现数个肿块,又迅速崩裂开来,污浊的血液顺着对方的七窍留下来。

      闫都目眦欲裂,觉得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他笨拙的拿着一旁浸湿的布条擦着对方脸上嘴上的血,奈何越擦越多,汗水顺着他的脸淌下来,孩子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是:

      “杀了我吧,大哥。”

      闫都的手抖得厉害:“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定要坚持住——”

      好在孩子没有等到闫都亲自动手了结着可怕的痛苦,折磨了他许久的病毒似乎是终于到达了他的四肢百骸,占领了高地的敌人终于愿意给被它的入侵的受害者一个恩赐,于是——

      孩子在喷出最后一口浊血时,手里的力气脱落了,连带着早就停止呼吸的小婴儿从闫都手中滚落。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谵语zhan yu,胡言乱语的意思。

    我觉得地狱的最可怕之处不是伤害你,毕竟落到地狱里,我们已经无法再死了。
    那么它存在的意义应该就是折磨,把美好呈现在你面前再撕碎,似乎是地狱的最佳体现。
    但这章确实有点残忍了=w=(念往生咒中)
    闫都:求求你做个人吧。
    盛铎:小都都摸摸头不哭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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