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人》莲花郎面

66、66

　　第六十九章

　　安娜被法师们套进了一个铁盔里。
　　头盔中有东西堵住她的嘴，她不能说话，不能视物，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各种感官逐渐恢复。

　　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周围空荡荡的。
　　只有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斑斓的镜面墙壁，一扇敞亮的落地窗。

　　她所处的地方一定很高。
　　因为她能看见窗户下方有绵软细密的云层。

　　“你好。”友善的声音震动着地面。

　　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像水一般泛起涟漪，地上浮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这个人影很奇妙，它不是实体，而是纯粹用光影形成的东西，仔细去看还有一点光颗粒的质感。人影很高大，戴着尖帽子，穿着日月星空的法师长袍，他金发蓝眼，英俊非凡，左耳上挂着一枚狮子座符号的银色吊坠。

　　人影脱帽敬礼。
　　“欢迎来到真理之环，我是法涅斯。”

　　大魔导师法涅斯，和剑圣桫椤并称为世界上最强的人。

　　安娜没想到他是这幅样子。

　　非常年轻帅气。
　　他看起来更适合当列车海报，而不是当真理之环的领袖。

　　“这只是一个影像，我不长这样。”法涅斯似乎能读懂她的所思所想，他英俊的面孔露出笑容，“我已经是个白发苍苍、满手皱纹的老人了。”

　　“那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安娜忍不住问。
　　其实她更想问问吹笛人在哪里。

　　法涅斯思索了一下：“一般大家都会在我名字后加上‘圣座’二字，不过你好像不懂魔法师的礼仪……那就算了。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更喜欢自己年轻帅气的样子。”

　　很简单直接的回答。
　　而且他很友善。

　　这不符合雷奥哈德的描述。

　　安娜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好了，我诚实地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轮到你了。”
　　法涅斯的人影走近了。
　　“雷奥哈德在哪里？”

　　他们没有发现雷奥哈德吗？
　　难道他们没有搜索船只？

　　“在……”安娜嗓子里有种奇怪的，想要吐露一切的冲动，她想说“雷奥哈德在船上”。这个想法令她惊恐——魔法师肯定有办法让她说出实话。她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头，一股血涌出来，她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

　　法涅斯拍了拍她的头顶。
　　这个人影没有实体，但是有温度。

　　他碰到她头顶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被冰块砸了几下，脑子清醒，浑身僵硬。

　　血都冻在口中。

　　“你情愿自杀都不想说出他的下落吗？”法涅斯思索道，“魔女真是迷惑人心的专家。”
　　“放开我！”安娜含糊道。

　　法涅斯打了个响指。
　　束缚着安娜的锁链松开了，同时，他的人影也消失了。

　　安娜从椅子上跳下来，环顾四周，四面镜子墙都变得透明，地板上的大理石也开始变得透明。她仿佛置身空中，下面云层稀薄，地上有遥远的方格状的田地，绿色深深浅浅，河川像一条细线般蜿蜒。

　　空中楼台摇摇欲坠。

　　安娜吓得跌坐在地板上。

　　法涅斯的声音还在回荡：“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早晚会告诉我的。”

　　他每天定时给安娜带来食物，但是不跟她说话。

　　这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安娜和玻璃墙。
　　有时候她夜半在梦中惊醒，可以看见遥远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头顶天空中闪烁不停的星光。她就在天与地中间的某个空白层中，吃、喝、排泄、清洗自己，可能在做任何一个动作时坠落。

　　在三十八顿饭后，法涅斯跟她说话了。

　　“真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有崩溃呢？”他好奇地看着安娜。
　　“因为我一直生活在高塔上。”安娜看着地面说，“虽然不是以这种方式……但也没什么差别。”

　　法涅斯沉静地问：“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安娜想了想：“感觉很安全。”

　　法涅斯笑了笑：“安全？你是第一个这样描述‘天空塔’的人。这里曾经是真理之环最先进的魔导实验室，但是后来发生了一场惨案，所以又被废弃了。”

　　他的人影靠后坐下。
　　安娜并没有看见任何椅子，或许这个人影的动作是与他本人的动作一致的。

　　“我们制造的第一位魔女名叫安妮塔，她用火药炸毁了天空塔。很讽刺，天空塔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护盾，能够防御住任何魔法武器的进攻，但区区三箱火药就足以炸毁它的底座，让它折断、坠落、毁于一旦。我们在那次事故中损失了许多优秀的魔法师，其中甚至有世界上最后的法师塔传承者……这是个惨痛的教训。”

　　法涅斯说这些时，也完全没有表现出气愤。

　　安娜觉得他不在意损失。
　　他有种特别的，很不像魔法师，也很不像普通人的气质，漂亮清澈的眼睛里藏有不易察觉的疯狂。

　　他是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的的人。

　　“你看你的脚下。”法涅斯用皮靴踩了踩地面。
　　安娜看见透明的地板。
　　“这里不再与地面连接。”法涅斯弯着唇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魔女们再也没法用三箱火药把它的中轴炸断了。这是进步，对吧？”

　　安娜点点头：“或许是吧。它从空中掉下去会坏吗？”
　　“当然。”法涅斯失笑道。
　　“那这个进步也不算很大。”安娜说。

　　法涅斯的笑容消失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安娜，直到光影缓缓消失在原地。

　　安娜又渡过了寂静平淡的几天。

　　法涅斯在某个星夜又一次到来。
　　“你知道狮子座是哪个吗？”他好像是来闲聊的。

　　安娜看了看他的狮子座耳坠，又看了看天上。
　　“是那个？”她随手指道。

　　“错了，北大陆看不见狮子座。”法涅斯摇了摇头，“你要站在南北大陆中央的海面，才能看见完整的狮子座。它位于整个星空的正中间，是最辉煌的星座。”
　　“你还是一位天文学家。”安娜赞赏道。
　　“不，我对天文学知之甚少。”法涅斯谦逊地说，“我想讨论的是历史知识。你知道，在教廷时代，宗教操纵下的帝国掌控着整个南北大陆，而南北大陆上空中央，就是狮子座。”
　　“嗯……”安娜表示自己学习到了。

　　“那时候的帝国叫狮心帝国。”
　　“雷奥哈德……帝国？”
　　“是的，是的，这正是他的名字来由。”法涅斯很高兴安娜注意到了这个谐音，“我给他起名时在想，或许我们可以用这种力量重现中世纪的辉煌。”

　　真理之环和万剑流峰是推翻教廷的“英雄”。

　　安娜从未料到过，会从他们口中听到“重现中世纪辉煌”这种话。
　　就像屠龙者变成了恶龙一般可笑。

　　法涅斯谈起他制作的“魔女”时，语气充满了激情与活力：“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制造魔女吗？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为了带来痛苦与折磨。我们进行这种研究，是为了向世界献上永不枯竭的力量源泉，为了给所有人带来幸福。”
　　“也可能是因为你们疯了。”安娜说。

　　法涅斯太过沉浸，毫不在意她的话：“想想看，你爱的人不会死去，你珍惜的事物不会消失，你想要的一切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世界吗？魔女将欲-望变成现实，他们是……他们是一种超乎寻常的新能源。”

　　安娜冷静地说：“我可不觉得将魔女变成永恒的能量源泉会发生什么好事。”

　　这是根据她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得出的结论——雷奥哈德确实可以实现所有人的欲-望，但他会疯狂歪曲欲-望，让它走向最坏的方向。他所拥有的绝对不是一种向善的力量。

　　而且愿望本该是自己来实现。把这种‘实现愿望’的能力附加到魔女身上，让魔女来满足人们无底洞一般的欲-望，这个世界早晚会滑向深渊。

　　“魔女们都是‘人’，不是什么‘新能源’。”安娜说。
　　法涅斯有些玩味地看着她：“你这论调和伊格纳茨倒是一模一样。他爱上了魔女，你也一样吗？”
　　安娜摇了摇头。

　　“也许你只是没发现你被他诱惑了而已。”法涅斯轻笑着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安娜面前，“伊格纳茨曾经拥有光明的前途，现在却只能藏身冥河，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这都是相信魔女的下场。魔女是欲望的化身，他们不爱人，安妮塔只想利用伊格纳茨获得自由，她可没考虑过他付出的代价。”

　　安娜意识到，法涅斯是个操纵人心的混球。

　　——这两个人都死了，当然随他怎么捏造。

　　“雷奥哈德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呢？”法涅斯靠近她，拍了拍她的头。
　　安娜恼火地挥了挥手，什么都没碰到，他是没有实体的。

　　“你在这里关了这么久，他也没来救你。”法涅斯笑了笑，“也许他已经不需要你了。”

　　也许他受伤太重，已经不行了。
　　安娜感到害怕。

　　法涅斯误解了她的神色：“别怕，假如他遗弃了你，你还可以选择投入真理之环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