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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笛人最后那几个字,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安娜不知道他跟大魔导师之间有什么积怨,她更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他现在绝对不容乐观。
按照吹笛人赶尽杀绝的个性,刚才只要占了上风,就不会放桫椤活着离开剑冢。
但他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这说明他伤得很重。
连斩首敌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雷奥哈德,怎么样?”安娜牢牢拉紧他的袖口,这才发现他全身都已经濡湿。
剑气在他身上不止开了一道口子。
他全身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全部都是纵横交错的划痕,这些痕迹细而浅,密密麻麻,像老式电路般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最恐怖的是他胸口插着的那柄剑。
“不要动它。”吹笛人的声音嘶哑。
“好、好,没问题。”安娜摸上剑柄,吹笛人一句话也不再说,喘-息非常沉重。
她搀着他,四处张望。
吹笛人移形出来了一段距离。
这里离剑冢很远,面前就是黑色的大海。
只要渡过这片海域就可以抵达南大陆,但安娜没法在冰天雪地里带着他走动。
“我们……我们先往哪边走?”安娜焦虑道,“万一真理之环就在对面埋伏呢?我们应该藏起来……不,也不能藏起来,得有人治疗你才行……”
吹笛人轻笑:“别这样慌乱。”
“别笑了。”安娜抬起手擦了擦他嘴角的血,然后把系在自己腕上的手帕压在他的胸口,“我知道你不会死。但是如果真理之环的人追来了呢?”
吹笛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安娜发怒的样子。
她不常露出这幅可爱的表情。
“没事,安娜。”吹笛人笑着安慰,“我是不朽的。”
“该怎么处理这把剑?”安娜问道。
“保持这个姿势……”
安娜生气道:“我没法再保持这个姿势了!”
她感觉自己手上沾到的血已经开始结冰,将她的手和剑冻在一起。
也不能把剑拔出来。
它深深贯穿了吹笛人的胸膛,拔出来会造成更大伤害。
安娜冷得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双腿。
吹笛人安静地把她拥进怀里,微微俯身,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你可以放手。它不会掉下来。”
安娜在他的轻轻拉扯下松开手。
那把剑牢牢钉在他的胸膛,纹丝不动。
他是为了夺取这把剑才受的伤。
因为这把剑钉在他的胸口,桫椤没法再将它拿回来。
安娜觉得,他对自己的“永恒”也有所怀疑。
否则他完全不必如此在意这把“终结永恒之剑”。
“我们不能一直这么傻站着……”安娜话音未落,周围就掀起一圈橘红色的暖光。
这圈光晕落在冰面上,折射出帘幕似的火光,火光之中逐渐显化出一道纤细的人影。他的长发像烈火般熊熊燃烧着上竖,灼眼的光芒从他眼中射出,眨眼就融化了冰面。
安娜冻僵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谢谢。”吹笛人直起身子,一只手搂住安娜,一边朝来人微笑,“你来得很及时。”
火焰淡去,人影落在地上。
英俊年轻的面孔上有着让人不安的笑容,高瘦的颧骨看起来很乖戾,那头赤红的长发更是张扬傲慢。
安娜想起来:“火龙?”
“请叫我巴蒂斯,火龙已经是过去时了。”火龙耸肩道,转而又朝吹笛人露出笑容,“我来兑现诺言了,哈默尔恩的魔笛手。”
吹笛人帮火龙脱离束缚,获得人身,所以火龙答应帮他一个忙。
现在巴蒂斯出现了,帮助他们离开“海之角”。
巴蒂斯抬起手,冰面上融化出一条航道。
一只通体赤红的机械船从水下缓缓升起,它足足有一座三层楼房那么大,船头有着龙鳞装饰。巴蒂斯打了个响指,船上的桅杆微微震动,扬起一面龙头旗帜,龙的纹章栩栩如生,周围的流苏像火焰般晃动。
“这面旗太张扬了。”吹笛人低声道。
“好吧。”巴蒂斯略带失望地打了个响指,那面旗帜又收回去。
“还有龙鳞。”
巴蒂斯拒绝:“龙鳞很坚硬,可以使你们免于被炮弹击沉的命运。”
“留着吧。”吹笛人点头,“我确实不知道南大陆现在都有些什么厉害的武器。”
安娜和巴蒂斯扶着他上船,安娜担忧地问道:“他的伤怎么办?”
“他是魔女,他自己会恢复的。”巴蒂斯暧昧地笑道,“只要有足够的……”
“谢谢你的帮助。”吹笛人打断他。
安娜知道,他未完的话是——“只要有足够的欲.望”。
巴蒂斯摸了摸自己的红发:“我本以为你会更慎重地使用这次帮助。比如,让我帮你攻入真理之环。那里可是比哈默尔恩牢固万倍的第一要塞……”
“我另有计划。”吹笛人听起来很冷漠。
他带着安娜登船,安娜看见巴蒂斯化作一团火焰消失在天空之中。
“祝你们一帆风顺。”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
机械船逐渐沉进水里,周围的冰面又飞快恢复原状。
“安娜,检查一下船。”吹笛人低声嘱咐。
安娜先把他扶进船舱里坐下。
她到其他地方转了一圈,船上有不少真理之环的标记。
这艘船应该是火龙从魔法师手里抢过来,并且改造过的。它的驾驶舱里有各种按钮和拉杆,安娜完全看不懂。不过她能看出这条船有个既定航线,它正朝南大陆驶去。
“博迪亚多港。”安娜回到船舱,把目的地的名字告诉吹笛人。
“这是真理之环的海港。他们就是在那个地方转运来自北大陆的战略物资。”
吹笛人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块棉纱压住伤口。
安娜瞥见垃圾桶里堆满了浸透血液的棉纱。
“血止不住。”吹笛人笑了笑。
这次,安娜看见了他额头上的汗水。
她忍不住讽刺道:“可能是因为你刚被世界上最强的人类用一柄专门杀戮魔女的剑戳了个对穿。”
“安娜,到岸上就有办法了。”吹笛人的呼吸越来越不稳定,字句间都透着疼痛,“博迪亚多港是真理之环的转运站,仓库里有很多药物可以医治我。”
安娜还是觉得胸口堵着一股闷气。
“如果……如果永无之心在你这里……你是不是就可以‘医治’自己?”
能够将“欲-望”置换为“力量”的永无之心,是魔女们不竭力量的保障,同时也带来堕落的疯狂。如果它在吹笛人自己胸腔中,他毫无顾忌,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但现在永无之心在安娜身上。
他有种奇怪的克制,情愿承受身上扎着一把剑的痛苦,也不想由安娜来攫夺欲-望。
吹笛人嘶嘶地吸着气:“别想这个了,安娜。只是外伤而已,大可不必动用永无之心。”
他的额发垂落下来,汗水一滴滴落在早已经被血浸透的衬衫上。
安娜尽量不那么慌乱地点燃了壁炉,拿来更多的纱布,用一块大毯子把她和吹笛人围住。
吹笛人感觉自己的意识也随血液慢慢流走了。他感到晕眩,刺痛,浑身冰凉,周围渐渐变得黑暗,所有感知都在远去。黑暗里,他只能感觉到安娜的体温,这样紧紧贴着他,有种触之即逝的滚烫。
船在海里航行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它开始摇晃着上升时,安娜发现吹笛人已经无法再回应她了。她不懂医术,但她知道重伤病人陷入昏迷是件多可怕的事情。
眼睛闭上,或许再也睁不开了。
“我得去给你找药,雷奥哈德。很快的,相信我。”安娜把吹笛人放平在柔软的毯子上,环顾空荡荡的船舱。
她费尽力气搬来几张餐桌,然后把它们堆放成遮蔽物,藏住吹笛人的身影。然后她给自己系了眼罩,遮住那只标志性的碧眼,再换上最小号的船员制服,带着一个普通的防水袋。她在袋子里装了些零钱,这都是翻遍整艘船才找到的。
吹笛人说,这个港湾是真理之环的物资中转站,一定能够找到药品。
安娜相信他的判断。
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办到这件事。
这是她走出高塔后,第一次进行单独行动。
她还没准备好单独应对外面的世界。
“你会没事的。”安娜摸了摸吹笛人柔软濡湿的褐发,“我会给你找来药。或许我还得找个医生……”
她走到船舱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外面阳光刺目。
潮水拍岸,一阵阵嘈杂声灌入她的耳朵,齿轮牵动履带的声音,锁链拉起船锚的声音,高亢的哨子,无数白鸽飞起振翅。
当她渐渐适应了外面的强光时,她意识到她正被十几根细长的法杖指着。
“不许动。”真理之环的魔法师声音冷峻,严厉地重复,“再说一次,不许动。”
他微微侧头问另一个人:“检测师还有多久过来?”
“五分钟。”
魔法师用法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洪亮的声音瞬间传遍全港湾。
“这艘船上载有未知危险,请所有人立即远离,等待法师塔支援!”
魔法师们举起手里的法杖,一道道蓝色亮光将这艘船隔离起来。
宣告声还在不停回荡。
“这艘船上载有未知威胁,请所有人立即远离,法师塔的支援马上就到。在此之前,真理之环要求所有人撤出港区。再重复一遍,这艘船上载有未知威胁……”
安娜知道事情不会顺利。
但她不知道会如此不顺利。
火龙巴蒂斯出卖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