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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遇 ...

  •   六日不过弹指一瞬,转眼到了发兵的日子。义白翻遍了外方的三座大山也没能找着他的影子,心下担忧更甚,此时连与寰业话别都有些走神。

      寰业轻拍义白肩膀,话语难得柔和:“白儿,此去平定昼韫,务必当心,需知回来后还有一道因缘历练在等着你。”

      义白闻言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我都明白的,叔父放心。”

      “帝君不必忧心,我与众位神君定然会护好殿下。”漴舟上前几步,言辞恳切。

      寰业朝漴舟一点头,转身扫量队伍,但见头前李絷,清宸,南荻都是面色坚毅,整装待发,放心不少。

      目光一转,却瞥见了送行队伍中的一人,那人身形歪斜,头脸还裹着重重纱布,仔细辨认之下,寰业脸上不由自主带了笑意:“澄琛?你也来送白儿?伤可好全了?”

      矢清上前向寰业一礼,替澄琛开口道:“劳帝君挂记,犬子已无大碍。”

      澄琛看起来很有大碍,可矢清既已如此说了,寰业也不便多言,遥遥向那小辈一点下巴,算是勉励。

      “叔父,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前去尤洚魔域与他会合,这便出发吧!”义白向寰业一礼,沉声道。

      寰业瞧他眉头紧蹙,心事重重,刚放下的心复又揪起,他没有子嗣,义白是亡故兄嫂留下的独子,自小便被他寄予厚望。

      爱深责切,义白顽皮,时常挨他的责罚,以至神域人人皆以为他不待见侄子,可在他心里,侄子实是六界第一大要紧事。

      然分别在即,他该讲的话业已言毕,不好多说什么,深深看义白一眼,背向八千神兵
      ,他振臂疾呼:“出兵!”

      “来啦!”尤洚自接了漴舟消息便一直盼着他们,眼见浩浩荡荡八千神兵堵在山门前,却毫不戒备,反而颇欣喜,身后魔仆们察言观色,也随他一同向义白漴舟挥手,遥遥望去,只见一堆花哨春衣迎风招展,衬得漫山的艳粉桃花都失了颜色。

      “来了!”义白漴舟先行下马,上前与尤洚照面。

      清宸传令兵长驻扎休息,便随着李絷南荻跟上了义白与漴舟。几人同进了尤洚魔殿,各自落座,这才小心商榷起征讨一事,现下魔域共有八方,东南西北四方本属漴舟,自他负伤出逃后,皆为昼韫所占,若不是他手下郁瀖叛的突然,凭他的实力,本可与昼韫一战,郁瀖自出混沌域起便在他左右,相伴百年,是以漴舟无论如何想不出他背叛的原因。

      “照你们这行军图,是要先攻西北?”尤洚指着桌上行军图的一点,试探发问。

      清宸站起身,微微一笑,向尤洚道:“本是要先攻守备薄弱的西北魔域,可我们能想到的,昼韫未必想不到,届时兵分两路,我与牧神佯攻西北,吸引昼韫主力,你们借机直取北部郁瀖魔域。”

      “正是这个主意,他们绝料不到我们留了这手。”义白起身搭上清宸肩膀,与他对视一眼,笑的甚是得意。

      李絷瞧了他这飘飘然的样子,无声笑笑,这主意确是义白出的,不怪他得意。他们这位殿下,经年累月的不着调,可在用兵一道上还真有些寰业帝君的意思。

      漴舟漠然起身隔开二人,沉声向清宸道:“你们只需于西北魔域骚扰即可,莫要开战,攻下郁瀖魔域后我们整汇神兵再攻不迟。”

      清宸南荻闻言会意,在座诸位也大致明了此番清剿要务,于是当真分兵两派,各自出发了。

      临行之际,尤洚瞧清宸那边着实人少,十分热心地要将自己那花哨魔仆借一些予他,当即被南荻与清宸拒绝,黑着一张脸,他们话说的还算客气:“大可不必。”

      义白见状笑笑,心中澄明如镜,且不论战力如何,尤洚这人马着实打眼了些,必得找个机会让他们换了那身衣服才好。

      义白与漴舟二马并驾,行在队伍前侧,不多时马后方鬼鬼祟祟跟上一人来,义白伸出一只手去,拉了那人上马,口中笑道:“怎么样师弟?够意思吧!”

      摘了盔帽扶稳义白后腰,澜澈长舒一口气:“南荻那家伙可算是滚了。”而后将脸在义白后背蹭蹭,他半是撒娇半是感谢地道:“谢谢你啦小殿下。”

      义白难得承人一句谢,抓紧缰绳,回头笑得更爽朗:“嗨,师弟跟我无需客气!”

      漴舟骑马在侧,听这二人言谈间一口一个“师弟”“小殿下”越听越不对味道,澜澈是他师弟,义白随着喊喊也就罢了,澜澈蹭着义白后背胡叫“小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他手比心快,未及多想一把拽起义白后颈,将他提到了身前跨坐,义白与澜澈经这一动,神色皆惊,四只眼睛一齐看向漴舟。

      漴舟神色不变,从义白后方执起马缰淡淡道:“那匹马不经压,我这匹要壮些。”言毕一抖缰绳,策马先行。

      李絷将这情状尽收眼底,摇头笑笑,并不讲破,澜澈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圆睁灰眼无奈地向李絷耸了耸肩膀。这天马皆由南荻精心挑选饲喂,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分壮不壮实么?

      义白被身后那人环着,莫名其妙之外,心中渐渐升起一股踏实喜悦,向后一靠,他笑着提出要求:“快些,再骑快些!”

      胸前顶着颗毛茸茸的脑袋,漴舟略略分心向下望去,看不到义白眼睛,但见饱满的额头上两条眉毛跳的活泼,说一句话便动一动,连着笑语颤音直动到他心里去,许是马蹄过疾了,漴舟别过眼睛,不再多看。

      “你说他们要先攻郁瀖?”昼韫与外方周旋这几日,终于探听出一丝有用情报,不由喜上眉梢。

      楸骨却很谨慎,他是打心眼里不信这个油滑的神族人,正色向外方伸出手,他道:“口说无凭,神君还是将那行军图交给我吧,荆泽的灵元,我们可是一早就给你了。”

      外方轻哼一声,冷冷道:“交给你们,我还能活着出了这西南魔域吗?”

      “那倒确实出不了。”昼韫点头笑笑,神色间对外方颇为欣赏。

      外方直视他笑起来:“这便是了,我与魔君倒算心有灵犀。”

      他此时笑的坦然自信,可那行军图,别说有一份了,他是连看也未曾看过一眼,诸般镇定,不过强装,至于要昼韫兵发北部魔域,全是信口胡诌,只盼到了出兵之际有机会趁乱溜走。握紧袖中聚灵瓶,他眼底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无桑树下,荆泽抬眼笑得明媚,“还不快下来!六界第一美男。”

      自打外方瑶池宴一首剑舞得了冥族公主青眼后,荆泽便一直这么叫他,往日那些奇奇怪怪的外号倒是一齐丢在脑后了,对这新外号,外方似是不大受用,掀开遮眼的折扇,施然落地,他神色无甚变化:“早课上罢了?”

      这人怎么总是这么端着?荆泽笑着向他道:“上什么早课!父神说要我入凡历练啦。”

      “成霖帝君有令,那你自去历练便是。”外方合上扇子不以为意看他一眼,是要离开的意思。

      荆泽瞧着他背影,实在想不明白,幼时的那个粘人的外方到底哪里去了。坏笑一声出言逗他:“我这一去,时日不短,你不要太想我。”

      外方身形一顿,回头看向荆泽,良久道:“万事小心。”

      外方是蛟族余脉这件事,荆泽早有耳闻,蛟族人不守规矩,贪心不足意欲吞并六界。因着蛟族介于妖神之间,自来骁勇善斗,故而交战之下,六界纷纷溃败,首当其冲的人界更是血流成河,许是杀孽太盛,震动了造物尊者,降下九九业火,清灭了他们阖族,这才还了六界太平。

      蛟族俨然是六界共同的一根肉中刺,故而在蛟族妖域废墟中发现尚是孩童的外方时,各界长老不由分说地便要动手斩草除根,彼时还是神族的成霖帝君留了一线慈悲,挺身而出,承诺将他收归神域好生教养,绝不让他有祸乱六界之机,这才救下了外方一命。

      说来倒也稀奇,外方那时身受重伤,连话还说不明白,跪在地上,倒是有模有样地向帝君行了禀启大礼。

      蹲下身子扶起行礼行的歪歪扭扭的外方,帝君神色欣喜:“孺子可教。”

      被帝君夸了可教,可神域中年纪相仿的小神们却不买外方的账,欺负外方的一群人里尤以寰业为首,趁着早课授业完毕,茯苓上神休息,寰业带着三五小神将外方堵在了天机殿外。

      寰业话倒也不多讲,只伸手一推,便将外方推了个趔趄,看向外方的眼神中满满不屑:“蛟族人?”

      外方知道眼前这人是神族二殿下,不欲与他起纷争,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答他:“是。”

      见了外方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寰业心头火气迭起,与他同辈的两位堂兄皆死于蛟族之手,就连父神也因着清剿蛟族受了严重内伤,对这蛟族余孽,自然是不必讲客气的。瞥了外方一眼,他道:“听闻你们蛟族善战,今日我特来讨教一番,用刀还是用剑,你挑。”

      随行的小神听完他这话,当即将怀中的刀并剑掷于外方脚下,但等着他做出选择。

      外方双肩微微发颤,久不敢抬头,显出一副怯懦情态,他想起了合族被灭的那天,铺天盖地的业火中,亲人手足一个接一个面目焦黑地倒下,哀嚎惨呼凄然绝然绵延无尽,让人除了畏惧祈求别无他想,然而祈求也无用,业火不将罪孽烧尽绝不熄灭。目光落回脚下的刀剑,他颤抖着想,这东西是不能碰的,杀戮只能换回杀戮,他太清楚了。

      “怎么,这会知道害怕了,当初你们为害六界时倒是毫不手软啊。”寰业看他一味只是哆嗦,上前几步揪起他衣领,怒意更盛。

      “阿业,你做什么?”

      恍然间胸前一松,是有人捉开了寰业的手,外方抬起头来,入眼的便是荆泽侧脸,许是因为含着怒气,对了面前一帮神族少年,他难得有了几分神族殿下的样子:“阿业,父帝早已说过既往不咎,况且他合族尽灭,已然算得孤弱,你如此相逼,和当初蛟族行径有什么分别?”

      寰业一向敬爱兄长,现下当着众人被训责,立时红了一张脸,怒瞪外方一眼,转身跑进了天机殿。其余少年失了主心骨,也不敢多留,纷纷向荆泽施礼告退,一时作鸟兽散。

      经了这番搭救,外方并不出言感谢,只默默盯着荆泽耳朵出神,片刻后一伸手,轻轻捻住了那片粉而薄的耳垂。

      荆泽被他这举动吓到,登时捂着耳朵惊叫哎哟,外方那手太过冰凉了。捂了片刻,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上前来,同样精准地捏中了外方的左耳。外方神色微动,对上荆泽目光,但见他容色明亮,眉眼含笑地看过来:“你们蛟族都是这么同人见礼的?”

      自然不是的,可感受着耳尖传来的温度,外方末了只是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道了句:“多谢殿下。”

      外方常想,若是自己永远不知道那件事,会不会后来的一切都将全然不同,神域要略不曾载录蛟族之事,故而灭族之事起始因由他一无所知,亦不敢知,直至那日,他于瑶池宴后再次见到那抹熟悉的赤红。

      红色的长刀悬在一人腰侧,行动间隐有铮铮声响,与经年萦绕耳边的族人惨呼渐渐融在一处。外方握紧双拳,心头大动,不是畏惧,看着那人背影,他心中腾起的,是无边怒意。那刀的颜色,他绝不会看错,是将他全族化为灰烬的业火焰色。听人说,这刀的主人名叫寂荒。

      长久以来,他都以为全族被灭是造物尊者施予的惩罚,要怪只能怪族人们嗜血好杀,不守规矩,却原来并非天谴,而是人祸吗?他疯了一般找到成霖帝君质问,得到的回应却是长久的沉默,跪至神域亥时钟起,成霖帝君最终告知了他全部实情。

      灭他们全族,是成霖自己的授意,神族有一半神名叫寂荒,拥有一半魔族血统,所佩炽刃可召业火,清剿罪业深重的蛟族,最合适不过,彼时成霖携六界精锐与蛟族妖兵交战,寂荒则只身入了蛟族妖域,炽刃所及之处,不留分毫生机……

      说到此处,成霖低下头去,目光中隐有无奈悲凉:“他不过听命行事,事后亦备受良心谴责,与我划清界限后,便入了混沌域。杀了你全族的人,其实是我。”

      “那你为何要救我?我也是蛟族,不守规矩,罪业深重的蛟族!为什么单留我一个!为什么!”外方上前几步,抽出空霜拽紧成霖前襟与他对视。

      一番挣动下,成霖突然别过头去,重咳两声,再看向外方时,唇角已洇出淡淡血迹,外方从未见过成霖这般虚弱模样,一时松开手怔在原地,片刻后本能地抬袖要为他擦去血迹,却被成霖拦下了,扶着他右臂,成霖摇摇头淡淡对他道:“我当时看着你,便想起了阿泽,规矩要我斩草除根,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这么做。天机神君算出了我的归寂之期,不远了,待见了造物尊者,我再向你们合族请罪,此时动手,咳,对你不利。”

      外方闻言后退几步,心头无数思绪炸开,一时想起成霖的教养之恩,一时忆起蛟域中的滔天业火,手中的空霜似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灵昧波动,竟发出断续悲鸣,似要分崩离析。

      深吸几口气,外方缓缓收起空霜,合身向成霖跪下,一如初见那日,敬之又敬地向他行了禀启大礼,额头触及冰凉地面,泪水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礼毕站起身来,外方神色如常,道一句“帝君保重”,而后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瑶池,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成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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