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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旧谈 ...

  •   外方确是可教之才,按茯苓上神的话讲,他在神域传习数千载,就没教过比外方更优秀的学生,熟记神域要略,文采过人自不必提,行事言谈更是循规蹈矩,绝无行差踏错。

      若非要挑上一条毛病,也只能说他实在太过规矩了,按说规矩些没什么不好,可在这年纪便如此老成守矩,未免失了年轻一辈的活泼生气。

      活泼生气也没什么不好,可太过跳脱却未必是件好事,与外方比起来,荆泽是规矩不足,跳脱过分了。

      茯苓上神常想将这两个学生揉在一处,而后将二人的特质均分平摊,想必结果一定令人满意。可惜事不如人意,百年间,规矩的那个愈发规矩,简直要活成神域要略中的一条规矩,跳脱的则愈发肆意,闹腾的神域都要盛不下他。

      闹腾归闹腾,可让荆泽提早入凡经受因缘历练,茯苓到底不放心,这是他做老师的一点私心。

      诸多学生中,不乏资质高者,可即便是当初外方在瑶池宴后执意要离开天机殿时,茯苓也不过劝了几句便罢,如今为了荆泽提早历练一事,他却不知跑了瑶台多少趟,只盼成霖收回成命。这次他来的不巧,于殿外被人拦下了。

      “胥越真人?你怎的在此?有什么话晚些再说,我要见帝君。”茯苓作势推胥越,却见他面色有异,不由停下动作,皱眉看向他。

      胥越神色间是掩不住的低落:“上神不要去了,帝君他旧患发作厉害,眼下怕是见不了人的。”

      茯苓思索一番,脸上略显怒色:“笑话!前日神魔议事宴上我还同他大吵一架,险些动手,怎的今日便卧病不起了?必是他不愿听我絮叨荆泽的事,找了你同来诓我,快让开!”

      “上神,师父所言句句属实!”李絷与南荻看茯苓容色不善,急趋几步,一左一右拦下了他。

      茯苓见他师徒三人皆是这副模样,心里对胥越先时所说信了六分,推开他那两个小徒弟,向胥越缓声道:“还是征讨蛟族留下的旧伤?”

      胥越点点头对上他眼神,眼底似有润意:“如今二位殿下尚且年轻,六界不乏不轨窥探神域之辈……”

      茯苓垂首应了一声,心中满是无奈,不怪成霖无情,他们神族实在等不得了。只盼荆泽此去历练,可以诸事顺遂,无忧而归。

      本拟着无忧而归,不料归来之际却是大忧,荆泽历练之期未满,成霖帝君便已归寂,且并无遗命,为免神域动荡,众神只得先扶寰业继任。

      这番变动下,荆泽的因缘历练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本是为了继任而历练,却在历练之际被兄弟占了先,便是竹篮打水,也不见得有这般空的,此事立刻成了六界一桩笑谈,就连神仆们私下议论时,也是丝毫不加掩饰,直呼荆泽为神域一号冤大头。

      外方神殿外,一高一矮两个神仆神神秘秘地交头接耳:“听说了么?冤大头今日要回来了”

      “是吗?必有一番热闹瞧了。”

      “什么热闹这么值当瞧的?不防说与我听听?”二人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背手歪头,笑的颇和气。

      “殿……殿下!”神仆应声躬身,心道麻烦大了。

      荆泽瞧了他二人慌乱模样,不以为意地笑笑,放眼环视四下,诚心诚意地开口夸赞:“你们外方神君混的不错嘛,这殿宇看着气派,他上哪去了?”

      “我们神君往瑶池去了,说是有要事与寰业帝君商议。”高个神仆斟酌一番,据实相告。

      “带着扇子去的?”荆泽语气略显紧张。

      矮个神仆抬头飞速觑荆泽一眼,颤声道:“今日配的是您送的那柄空霜。”

      “坏了!”荆泽低呼一声,转身奔向瑶池,外方真要发作起来,阿业怕是难以招架。

      待荆泽赶到瑶池,外方已然是要翻脸的样子,甚少开合的空霜全然展开,扇骨间隐见灵光游弋,殿上诸神更是神色紧张,捏决念咒召出法器,防这蛟族人发疯。

      “他回来了,这个位子,你最好让一让。”将空霜对准寰业,外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寰业知他向来不喜自己,可如今身在其位,不得不耐心同他做一番解释,推开身前诸神,他上前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需多言,直说你还是不还。”灵昧涌动于指尖,只待蓄势全发的那一刻。

      “这个位置,是我要阿业坐的!”一声急呼遥相传来,久久回荡于瑶池正殿上。

      得闻此声,外方身形怔了一瞬,而后极缓地转过头,进行确认,不过入凡几百年,他却像是一辈子没见眼前这人了,从荆泽足底打量至他发梢,外方收势合上空霜,走向荆泽的步拍微乱:“你回来了……”

      “不用为我争什么,帝君的位子,我与父神早就定了要传给阿业的。”下了正殿,荆泽同外方并肩而行,向他解释:“你是知道我的,比起做一个肩负神责,心怀六界的帝君,我更愿意四处走走看看,遇上魔兽就杀一杀,碰着好酒就喝一喝,畅快自在,只苦了阿业了。”

      外方侧头看向他,目色平静:“我是怕这里没你的位置。”

      荆泽带笑拍拍他肩头:“这里有没有我的位置都不打紧,在你那神殿里给我留个酒座就好。”言毕自顾背手向前:“种过魔域的花草吗?我和人打了个赌,三月之内定要养活一批给她看看……”

      余下的话,外方听不大真切,低头抚上心口,轻声道:“留个位置么,一直有一个位置的。”
      荆泽不知从哪里寻来了魔域花草,日日悉心照料,他那前院逐渐有了些忘川三途的样子,白日里便阴阴森森的凉意十足,殿内伺候的神仆都给吓跑了好几个,这日张罗着要换匾额了,只得叫了外方过来帮看。

      “积羽殿。”外方读得一字一顿,末了看向荆泽,神色颇为不解。

      “是与我打赌那人的名字,种活了魔族花草便算我赢了,她要进神域陪我一月,将这名字放在显眼处,她便不会走失了。”荆泽颇吃力地抬起匾额一端,向外方解释道。

      “走失?”外方神情更为疑惑。

      “奥,积羽她跟阿业一样都有些路痴的。”荆泽停下手中动作,唇边挂着一丝笑意:“有时我都想偷了阿业那把司南剑给她用用。”

      “这匾额本是输了才要挂的,对吗?”外方心如明镜,开口问荆泽。

      荆泽神色有一瞬呆怔,而后挠头笑得羞涩:“本是输了才要挂的,可这样她能开心一些,我,我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外方盯着他看了半晌,轻声道:“知道了。”

      外方知道荆泽一贯胡闹,所以对他的一些荒诞行径向来淡然处之,四下捕杀魔兽也好,随意更换神殿殿名也好,都随他喜欢。

      可当他领回积羽说要成亲时,外方心下再难淡然,看了那黑衣魔女一眼,他向荆泽道:“神域要略二十八则明文有定,神魔不婚。”

      荆泽笑着点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那本要略我不比你背的差。别光顾着考学问了,这是积羽,过来打个照面。”

      外方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到底上前鞠了一躬,躬身间,右耳被轻轻捏住,外方心下一惊,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清澈眼睛,积羽笑得温和坦然:“你好呀,外方。”

      轻轻推开积羽左手,外方无声看了荆泽一眼,而后转身离开了。

      耳垂留余的冰凉触感缓缓蔓延向外方心底,蛟族见礼从来不需捏什么耳朵,那年天机殿外,不过是他一时恍惚,将错就错罢了,可连这份将错就错都说与她知,足见他们是无话不谈了。

      像是被人揉了一把碎瓷在心中,呼吸勾带着痛楚直抵五内,外方希望荆泽活得肆意,但这次,成婚?他没法儿随他喜欢,这,这不合规矩,按着胸前痛处,他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句不合规矩。

      认为神魔成婚有违章程的,不止外方一个,就连往日对荆泽颇多偏袒的茯苓上神亦不同意他与积羽成婚,他们神族千年前出了个半神半魔的寂荒,如今在混沌域大肆收拢门徒,四下窥探,俨然成了神域的威胁,此时与魔族结亲,岂不等于自开门户?

      反对之声甚嚣尘上,更有偏激者要杀了积羽,以正视听,免得荆泽受她诱惑,迷途不返。不过皆以落败告终,积羽有一法器,名为乌旌,能御风雷水火,自身修为亦高,等闲神族近不了她的身,若不是她顾念这些神族人与荆泽的交情,神域怕是早已血流成河了。

      这么一通闹下来,往日一派清平的神域逐渐乌烟瘴气,瑶池正殿玉柱被砸断了三根那天,寰业终于坐不住了,他本拟着神君们与积羽相处一阵,互有了解,敌意自然消退,到时兄长与她成婚自然水到渠成。可惜事不如人愿,再这么闹腾下去,神域结界都要给顶破了。与荆泽商议过后,终是一道神诏暂将他二人逐出了神域,神诏别无新意,不过是照搬了神域要略第二十八条。神魔不婚,将他二人逐出,合情合理合章程。

      成婚那日,寰业特地推了瑶池一干事务前去相贺,却于万安山角的院落前瞥见一人身影,“外方!你是也来道贺的?随我一同进去吧!”

      外方本在犹豫,见是寰业,立时要走,不防门从内里缓缓打开,一颗别满红色绢花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外方!阿业!”积羽神色颇喜,寰业要来,她一早便知,外方却是意外之客,带笑敞开大门,她回头唤起荆泽来。

      “来啦,六界第一美男。”荆泽一袭红衣,走出中庭,一步步迈进外方眼中,“出神域时把话说的那般重,原来都是演给老神们看的吗?”

      外方不曾见过他这样子,一时怔住。片刻后缓过神来,正要开口提及来意,却被积羽拽着袖子带进了院中。走在荆泽与寰业头前,她特意笑着放大声音道:“阿泽不知多想要你过来,你能来,我们真是高兴。”

      转过脸来,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对外方道:“他请柬发的犹疑,又盼你盼了好几日,那些神魔不婚的扫兴规矩,能否改日再提?”

      外方侧过脸去,头一次认认真真审视这个魔族女子,但见她眉心微蹙,神色说不出的紧张在意,没有往日在神域拳打老神的半点威风,于是不由轻轻笑起来。

      积羽看他态度不明地只是笑,心道这人必然还是讨厌自己,悄悄叹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起脸来对外方道:“我知道你在意阿泽,若不是他入凡历练刚巧碰上了我……算是我抢了你的!这样,若我日后生了儿子,便送给你养,算是还你了,你看如何?”

      外方不晓魔族人性情,骤然听得这样惊世骇俗之语,先时那一点轻笑立刻转为大笑,他鲜少大乐,像这样前仰后合的时候,便是荆泽也未见过,与寰业对视一眼,兄弟二人心中皆是疑惑,积羽与外方何时这般要好了?

      屋内是早备好的酒筵,四人落座,饮酒吃菜,荆泽积羽谈及一些剿灭魔兽的旧事,曲折惊险,说到传闻中极为凶暴的玄阴巨貘,身量巨大却是个吃素的呆头兽,四人皆是开怀,酒过三巡,外方起身举杯贺他二人,饮罢杯中酒,他一正声色,终是要提起来意。

      荆泽知他甚深,见他似要说什么,立刻提壶重为他斟满一杯,而后携他离席,说是酒喝多了,需到门边透透风去。

      “煽动神域诸神阻你们成婚的人,是我。”外方撩袍坐下,将酒杯放在脚边,神色中带一点和盘托出的释然。

      “这个我早就知道的。”荆泽不以为意地笑笑:“别人也就算了,连茯苓上神都出来反对,不是你的面子还会有谁?”

      外方抬起头来,眼底情绪翻涌:“你……”

      荆泽抚上他肩头,将食指抵在嘴唇轻嘘一声,目光斜斜扫向正与寰业聊得投机的积羽:“小声些,不要被她听到了,她挺喜欢你,一直存着与你亲厚的打算,让她知道了这事,必得伤心啦。”

      外方随他目光看过去,但见积羽抱着寰业那把司南剑,上下爱抚,大有私吞之意,不由带了笑颜色,这两人便连为对方设身处地都是如此相似,他胸中那一丝无声妒意也是时候熄灭了。

      思索片刻起身拍拍荆泽肩膀,外方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生个儿子吧。”

      收到义白诞生消息的那日,外方极为欢喜,可因着受封外方山君,不便前往,便打发神仆携了自己的新神牌,带上一堆贺礼前去相祝,并交代他们,返程时若有机会,便把那大胖小子抱回来。偷孩子这事可大可小,但既一早跟积羽说好了,他便是理不直气也壮。

      神仆久去不归,外方这才察觉事情不对,将神府一干事务暂放,掐云捏了一道疾行咒,风一般赶往万安山。

      未进院落,便大声疾呼积羽荆泽名姓,只盼得一声回答,然而回荡耳边的只有寥寥风声,外方双手颤抖推开院门向内看去,只一眼,手中的空霜倏然落地。

      【六界快报:神族荆泽帝君灵元被取,殒身万安,其妻积羽亦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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