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桃山君》无机物贝纳

15、休提二

　　其实要除了浅毒绝非易事，绝音果的毒性刁钻霸道，虽不伤性命，却直夺五觉，所以即便喝了一月有余的药，近日澜澈的视力仍是一日不如一日，这天日落西山，他干脆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惊慌倒不至于，只是坐在床侧，一股失意之感涌上心头，澜澈是混沌域里有一号的人物，把路混得这样窄，怎一个惨字了得？

　　门扇开合的声音传来，澜澈知道是南荻进来了，他身上的味道纯净冷冽，带着一丝清新水意，似是沐浴过了。

　　“三三，就今晚吧，你那眼睛拖不得了。”抽起衣架上的布巾，南荻一面擦拭头发，一面提醒澜澈。

　　澜澈闻言，在黑暗中红了一张脸，摸索着起身，他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出去避上一避。

　　见他行动似有异状，南荻皱起眉头，直言不讳：“你是不是已经看不见了。”

　　澜澈闻言立即直起身子摇头摆手，表示自己看得见。

　　南荻眉头更紧，丢开布巾将他扳过来面向自己
　　，沉声道：“那边是墙，我在这里。”

　　澜澈不知作何解释，干脆别过脸去，他拖了这么多天，
　　就是为了不试那个法子。

　　“你讨厌我？”
　　南荻看着他侧脸小心发问。

　　自然不讨厌！澜澈猛地一阵摇头。

　　“那就相信我。”南荻扶他在床边坐下，言语神色说不出的认真。

　　相信他么？以前有个人也这么说过，生死之际，他一面抵挡一面要澜澈先走，说自己随后便到，澜澈当真了，在他掩护下拼死突出院落，可他终究没能等来他……

　　后来漴舟把他埋在了万安，万安山的风景不错，澜澈却从不登访，他不愿去见那个食言的人。

　　思及往事，澜澈颇为低落地垂下头去，显得脆弱又哀伤。

　　南荻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如此低落，伸出手去，缓缓轻拍他后背安慰道：“你若实在不愿意，咱们就还用老法子，喝药就是，若喝药还是保不住你的眼睛，大不了以后我照顾你。”

　　澜澈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虽然目光所及之处依旧一片黑暗，可眼中晶亮，心中的那股怅然也尽数消散，他想，也许是时候再信一次了。

　　抬手轻触南荻左臂，他一路摸索最终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随后缓慢而坚决地，将那手带向自己腰间。

　　感受到腰封被解开，澜澈微微笑了笑，回身俯趴在床上，撩起了上衣，外衣与裤腰缝隙间，隐隐露出一截雪白。

　　“可能会疼。”褪下澜澈外衣，南荻在他耳边轻声补充道。

　　这法子哪有不疼的！饶是做好了准备，在粗如小枝的药针刺破皮肤的那一瞬，澜澈依旧疼的扬起了头。

　　打从听南荻说要施针开始，他就万分不愿，他这个人样样都好，只对针尖麦芒类的东西看不得碰不得，便是偶然想起，也要心悸半天。

　　无独有偶，澜澈怕针，南荻却是个怕血的，长久伺弄绝音树，结果时还要摘下亲尝，鉴别药性，天长日久，南荻逐渐对果毒免疫，他的血自然有解毒奇效。为了克下晕血这重难关，还硬生生服了七八日的汤药，这才不至于见血便晕。

　　要救澜澈眼睛，只剩下布针注血这一道办法，虽不得已，他却是必得为之。

　　十二支药针依次没入澜澈的风门，气海，阙阴等紧要穴位，针底逐渐渗出血迹，南荻额间微微发汗，强定心神，割破掌心注血。

　　豆大的血珠连成一线，沿着支支中空的药针进入澜澈体内，南荻虚虚看向澜澈，但见他似是承受着极大痛苦，双手攥紧床褥，头脸深埋在枕间，一言不发地只顾忍痛。

　　对了，不怪他一言不发，他还不能讲话呢，南荻唇色苍白，微微摇头淡笑自己健忘。

　　视线愈发模糊，手上准头也渐弱，血串砸落在澜澈后背，炸开一片殷红，诡异又美丽。

　　不，不行了。
　　勉力支撑片刻，南荻终是一头倒在床侧，意识涣散。身为司掌万千灵兽牧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力不能支的一天。

　　昏昏沉沉醒过来，脑中似要炸裂一般，澜澈不由抚额轻叹，“唉”
　　的一声虽弱，于他却是大大的惊喜，能说话了！

　　视线一转，枕边一张人脸打进眼里，澜澈侧身细细观察起南荻来，从前看不清楚他模样，原来长这个样子么？伸出右手轻轻勾勒南荻眉眼，澜澈认为他生的很好看。

　　“趁人不备就揩油，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手被捉住扣在南荻侧脸，澜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揶揄笑眼。

　　慌乱地抽出右手，他坐起身来，声音微微发颤：“抱歉。”

　　“无碍，你声音很好听。”手肘支头，南荻侧躺着观察澜撤，笑得不易察觉，捡到宝贝了，他想。

　　“你说解了浅毒就告诉我你的身份，这话可还作数？”平复片刻，澜澈回头问南荻。

　　他久未开嗓，清朗的少年音色中含着一丝沙哑，听起来有股莫名的委屈意味。

　　南荻看他一眼叹口气，双手支起上身终是坦然作答：“算数的，三三，其实我是神域的牧神。”

　　神域！澜澈神色惊变，迅速翻身下床，衣带尚未系好，提起玄铁棍便径直走向门外，他这回真是糊涂了，竟与这神族人瓜葛月余！

　　“三三！你要去哪？”南荻见他猛然出走，紧随其后下床拉住他一只袖子。

　　“别碰我！”澜澈回身一棍，险险格开南荻，一双灰色眼睛里满是杀意
　　。

　　昨日割掌留下的伤口经澜澈这一推击，似是裂开了，此时钻心的疼，南荻缓缓收紧右手，
　　尽量不让血迹洇出，直视澜澈小心道：“好，我不碰，可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何突然这般？”

　　澜澈闻言缓缓放下玄铁棍，冷静片刻，他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物来，平放在掌心，那是一块碧玉牌，牌身通透无暇，光滑平整。“认得此物么？”澜澈抬眼望向南荻，语气说不出的冰冷。

　　南荻并未回他，审视那玉牌片刻，摊开左手默运功法掌心微微泛光，片刻后，灵光散去，他掌中赫然出现了一块玉牌，材质大小与澜澈手中这块别无二致，只在正中多出了一个“牧”字。

　　“果然是你们神族的东西。”多年疑心于此刻落实，澜澈扭头错开视线，心情分外复杂。

　　“这玉牌有什么问题么？”南荻闻言，仍是不解，近前一步小心发问。

　　“这玉牌的主人杀了我师父。”澜澈收起玉牌，神情依旧冷冽：“当初他覆了面容，我未看清他长相，只在打斗间扯下这块腰牌来，九幽寒玉，只有你们神族才用这样东西。”

　　南荻右手指缝间温热粘腻，他知道是血渗出来了，一时间也顾不得管，沉声提醒澜澈：“那是块无字牌，牌主人在神域定然没有职务。”

　　注意到南荻靠近，澜澈后退一步，神色中不无诘问：“我的私仇与你有何相干呢牧神？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魔种，你还要杀了自己同僚不成？”

　　“我……”南荻迎头撞上这番质问，一时语塞，目光亦微微闪烁。

　　澜澈见状，低头轻笑一声，并不是讥笑南荻的犹疑，他只是讶异自己怎会在这岔道上与这人并肩这么多时日。

　　良久抬头，眼底渐趋平和，却又十分坚决：“这些日子承蒙你顾看，多谢，可你我终归殊途，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言毕转身推开木门，昂首走了出去。

　　“三三，现在只解了浅毒，你日后怕是……”听完澜澈那番话，南荻已然失了一腔勇意，可见他要走，依旧难以自控地出言挽留。

　　外间的日光给澜澈镀了一圈金边，他并未回头，只暂住脚步轻声回他：“无碍。”

　　怎会无碍！南荻下意识伸出右手触碰澜澈背影，却一手握空，唯有清风从山下吹来，带着草木气息穿过指缝，柔柔吹过面颊。

　　来得莫名其妙，走的却像阵风么？南荻轻皱眉头，缓缓收回右手，手上割痕于此时彻底开裂，鲜血沿着伤痕成串滴落，在日色下显出透亮又红润的色泽，南荻静静审视手心，却没有丝毫晕眩之感。早听李絷说过，他医人时常用以毒攻毒的法子，看来没了三三，确实堪比伤筋动骨，
　　他那晕血的毛病算是不药而愈，百年间未再犯过一回。

　　“说话呀师弟。”义白抬手在澜澈眼前晃晃出言提醒他：“我还要去打外方那个老不死，你要留在这还是随我们同去？”

　　南荻缓缓上前，出言提醒义白：“外方的话，已被我药倒了，此时正在药神殿躺着呢。”

　　义白本是干劲满满，听了这话不由疑惑，牧神脾性古怪不假，可绝不是那种会随意毒害同僚的人，于是皱眉问他：“怎么，外方他偷你灵犬了？”

　　南荻背起手来，轻轻摇头：“他与澄琛偷光了我为天马特配的催情散，问他们去处又不肯说，只得用了些手段。”

　　漴舟听到此处，总算落实了混沌域中那幕的缘由，心中无声笑了笑，竟有此等阴差阳错的事情，倒是有趣。

　　义白听完南荻那话，心中隐有不妙预感，抬头对上南荻目光道：“那澄琛现下何在？”

　　南荻闻言，似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忍卒闻的回忆般，目色中隐有怜悯：“被矢清上神打断了手脚，现下也在药神殿将养。”

　　听完二人惨状，义白心中恨意尽消，没想到二人竟没供出他来，总算有些义气。

　　“我那药粉在何处，你可知道？”南荻知他三人久作狐朋，试探发问，预备撬出些消息来。

　　义白头顶冷汗迭出，正是出兵征讨的紧要关头，他拼死拼活的降伏巨貘，刚刚服众，一旦牵扯进催情散失窃之事，岂不前功尽弃？

　　于是未加思索拉起漴舟手，他瞬间跑出了一丈远，遥遥向南荻喊到：“我与魔君先去看看二位神君，巨貘和师弟就劳你照看啦！”

　　澜澈：“……”

　　果然跟他逃不开关系！南荻看着义白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有了定论。然而回身看向澜澈，他决定暂时翻过这篇，丢了药，却找回了丢在樗发山上的宝贝。失而复得，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