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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色 ...

  •   八
      天色已渐渐沉了下来,傍晚的余晖将宫墙照射的红艳艳的,焕发些微薄的生机。秋日的寒意已悄悄地拢上膝头,侵蚀着人的躯体,无声无息,颇有几分刁钻的戏谑。
      宫人们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在迎面扑来的秋风中打了个寒颤。脚下步子越发快起来,拉下老长老长的影子,逐渐在远处变成一个小点,步入一座座巍峨的宫殿中,被黑暗消失殆尽。

      席面上只有两个人,没留其他人侍候。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一时间,安静的有些可怕。方偕心头有些堵得慌,只觉回来以后,面对卫临,无论是怎么样,都有些不自在。
      分明是年少时日日相伴的挚友,如今却有些相对无言的意味。他总觉得,卫临心头恐怕有些事儿,却好像隐隐在避讳什么,不愿向他诉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次他一触碰到卫临的眼神,里头似乎翻滚着浓浓的情谊,那样真挚热切,炽热的目光如有实质,几欲要将他灼伤。
      这种时候,心头总是止不住的发颤,好像一些东西已经无法控制,在嘶吼着想要睁开禁锢的锁链。那到底是什么,方偕自己也无从知晓。

      瞧见他似乎有些食不知味,卫临放下手中的玉箸。“这些年来,仲怀可有子嗣”明明是想打趣地说出句段话,卫临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方偕似乎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话说:“有的,我膝下有一两岁幼女。”

      卫临微微闭上了眼睛,其实这个消息他早已知晓。不过今时今日,从眼前人口中说出来,却依然有种震耳发聩的威力。
      想起他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天的他怒急攻心,少见地发了那么一场大火,将块把玩多年的白玉纸镇砸了个粉碎。把侍奉的宫人吓得瑟瑟发抖,整整一天都没人敢在他跟前说半句话。

      对于这件事,卫临又悲又怒,他没办法生方偕的气。因为他知道,同其他人育有子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根本没有理由去质撰。他只恨自己留不住方偕的心,还没有办法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每每想到此处,心口就止不住地发疼。
      察觉到他的异样,方偕却无从知晓原因,但既然他问了,自己就将这件事娓娓道来。

      “她本是良家女子,名叫执素。四年前,我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一次入山暗访路途中,竟然遭到了山匪的袭击。在一片混乱中,救下她来,当时她的双亲已被山匪杀害,家境贫寒,也没有什么亲戚愿意救济她。”
      说到这儿,方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如此情状之下,我只好将她带回了府中。后来她跟我说,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但是她没名没分地待在府中,多多少少对我的名声有些影响。我思前想后,还是将她纳入了房中。第二年秋日,执素为我诞下一个女儿,只可惜她身子骨实在虚弱,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唉。”方偕叹了口气,“而我初为人父,还没来得及体会喜得千金的欣喜,就要去面对这惨痛的现实。”

      他抬起头来,眼中荡漾着一阵阵悲伤。“执素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一向都是默默无闻的。在我府中,只有她一个侍妾,却不恃宠而骄。从来没向我讨要过什么,每日我一回府,她便带着笑容在正厅迎接我,让人感到很舒心。”
      “我仍记得执素临终那日,她紧紧拉住我的手,对我只说一声她福薄,更要我好好对待女儿方钰锦。我只能止不住地点头,眼睁睁的看着执素在我怀中咽气。”
      方偕眼眶微红,“现在我将锦儿养在后院,小娃娃的脸孔一天天长开,和她母亲简直长的一模一样,玉雪可爱。我却不常常去看她,怕触及心中的伤痛。但我必会履行我对执素许下的诺言,悉心养育她。”

      说完这一段话,方偕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可他转眼瞥见身侧的人脸色有些青白,不由问道:“阿临,可是有些不适”卫临薄唇微抿,只觉得脸上的苦笑都快要挂不住。“哈,无事,只是有些感怀罢了。”
      “你呢?登基已经四年,虽还不着急封太子,但应该也有好几个孩子了。”

      卫临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方偕只觉得里面似乎有两簇火焰,熊熊燃烧,带着种说不尽的悲怆和决绝。

      “没有,我还没有子嗣。”
      “竟是这样,说到这件事,我倒要问你,这几年来,我即使远在江南,也对你抗拒选秀之事略有耳闻。”方偕微微蹙眉。
      “天子开枝散叶乃是国家大事,子嗣乃是龙脉之本,在这一点上,莫要耍小孩子脾气。现在你已经是皇帝,若有中意之人,就算出身卑微,那也是可以找个由头接入宫中的,后位一直空悬,如何稳住朝中大臣的心?”
      卫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仲怀,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耍小孩子脾气,我只是,只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芒一下黯淡了。
      “如此听来,你心中已经有了考量。这件事上,我也不愿逼你,只希望你早早想通,延续皇室血脉才是。”

      一时间,席面上的气氛十分之冷凝。对于回宫这件事,方偕心里头一直有些惴惴不安,虽然在今日的情状下已经不好提起,但终归这件事情更要紧一些。
      “阿临,我何时才能出宫”方偕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听到他说起这件事,卫临心头越发紧绷,他勉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仲怀不必着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在宫中多待些时日,至少也得过了先帝的祭日再走,如此可好?”
      想起这件事,方偕反应过来,“这样的话,便听你的。”
      “好,那我便叫御前侍卫拾宥去客栈,同你随行来的人传个话,让他们莫要着急。”

      夜深人静,韩沛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客栈庭院里坐着,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更漏滴滴作响。
      韩沛心头简直乱成了一团麻,他一边懊恼主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带走都没发现,一边又暗自担心主子可会出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打击了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正是沉痛之际,一边的树丛里突然有些细碎的声响,他警惕起来,一只手攥上了身侧的佩剑,冷喝道:“谁”
      察觉自己已被发现,那人便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语气中含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功夫不错。”拾宥说道。

      韩沛微微眯起眼,单凭一张脸,眼前之人就绝非凡品,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今日寺庙里的那御前侍卫。
      天色已然昏暗,那锐利的美貌仍在一片漆黑中,显出珠玉般的光泽,无声无息地着吸引人的目光。

      “你有何事?”韩沛将头扭过一边,不愿看他。
      “我是来帮你家主子传话的。”
      听到“主子”两个字,韩沛立马正色。拾宥打量着他的神情,觉得十分有趣,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你主子让你领着一行人,在客栈继续等候,他得在宫中留到先帝祭日之后,并嘱托你不要心急。”
      听他这么一说,韩沛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大截,看来主子在宫中并未出事。
      “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方二爷与圣上一起长大,这情分自然是深厚非常,哪会因为这件事责怪于他?况且这次太妃逝世,方二爷回京奔丧,完全是出于一片孝心,也是合乎情理的。留在宫中,不过是圣上思及他二人多年未见,叙叙旧罢了,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韩沛呼出了一口气,发现眼前的人正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皱起眉来。
      “你怎么还不走?”
      “小侍卫,你这花前月下,倒别有一番风味。”拾宥眼里溢出几分笑意。
      听到这话,韩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呵!这明明是凄风对冷月,一人独伤悲,哪门子的花前月下?”

      看到他气鼓鼓的样子,拾宥越发想逗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又叫什么?”韩沛毫不服输,回嘴道。其实他已经记起眼前那人叫什么,只不过不想说实话罢了。
      “你不是已经看过我的令牌了吗?”拾宥笑道。
      “哼!”韩沛闭上嘴,不打算再跟他说话。

      一晃神,身侧突然一轻,原来是他的腰牌被捞走了,拾宥动作极快,韩沛根本没反应过来。
      “原来你叫韩沛,你很有趣,我会再来找你的。”那人丢下一句话,纵身一跃,潜进了一片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啪嗒一声轻响,那腰牌被留在了眼前的石桌上。韩沛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竟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这样轻松地摸走他的腰牌。看来这人的功夫,绝对在他之上,并且十分深不可测,千万不能跟他正面对上。
      韩沛拍拍胸口,“幸好他只是来传话的,不是来寻仇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天色已经不早了,解决了关于主子的这一桩心头大事,他打算今晚睡个好觉,转身回到了客房。

      庭院里,只剩明月皎皎,撒下一地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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