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清醒一点》见风xiaokeai

2、路途

　　二
　　不知是过了多久，方偕从混沌中醒来，脑部针扎般的疼痛和缓了些，他那一直好像布满大雾的灵台终于逐渐开始清明起来。
　　长长吁出一口气，在马车里坐定身子，一把撩开了珠帘。
　　马车外夺目的阳光猛地撒满了整个车厢，方偕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片刻，感受着那温度熨烫着酸痛的四肢。
　　只觉心头层层的雾霭似乎被驱散了不少，心情不由得好了些。他向随行的侍卫问道:“我们此去京城，要在路上走多久？”

　　韩沛其实在方偕探出头来后，一直在偷眼看他，有些呆愣愣地。如今听方偕突然发问，更是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偷看被抓包。
　　连忙回话，“主子，路途遥远，怕是要在路上耽搁两天左右。”
　　“两天”
　　方偕咀嚼着这个数字“两天到京城，这个速度也算快的了。”

　　他见身前的侍卫慌张得头都不敢抬，只死死的握住手里的马绳，眼见着要连人带马栽进旁边的水坑里，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抬眼看路，本官有这么可怕吗？竟骇得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韩沛慌里慌张抬头，“没，没有。”两人一下四目相接，方偕面无表情，韩沛却闹了个大红脸。“主子何必如此调笑属下”见他如此青涩，方偕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鲜少展露出这样的神情，这笑意就如同冰雪初融，动人心弦，让人不由得一下子看迷了眼。
　　韩沛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张俊颜，有几分失神。方偕身体不太好，一年到头深居简出，加上性子又十分冷淡，他们这些在府外守卫的侍卫自然是很少见到。
　　韩沛刚入府没多久，只在今年新年排队领赏钱的时候远远的看过一眼。
　　当时的天气十分之寒冷，那人坐在殿中的主座上，裹着件厚厚的狐裘身形却仍显清瘦。雪白的外衣与苍白的脸色相对，一时间竟分不出个高下。
　　眉眼俊美非常，却又不显女气。
　　眼神流转中透露出几分凌厉的意味，不动声色之间，让人觉得是把刀子在身上冷冷剜过，心惊胆战。
　　那是一种丝毫不柔弱，同样也让人不敢亵渎的美，韩沛当时就觉得，这就像远在天边的神邸，是自己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

　　其实这也怪不得方偕，那日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他一个人远在他乡，竟没有一个亲人能说两句话，其中的滋味又是如何复杂难言。
　　心情自然烦躁，面上就显得冷冽了些。但是这印象就这样留下了，兜兜转转，今日又被他自己重新打破。

　　“你叫什么名字？”方偕问道。“属下名叫韩沛”
　　方偕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眉眼俊朗，年少轻狂的气息扑灭而来，是个生面孔。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今年几岁了？”
　　韩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主子自然是没见过我的，我昨年临近新年才在府中领了职务，如今已经有十六岁了。”
　　“原来是这样，姓韩”
　　方偕琢磨着这个姓氏，不由地发问:“可是以前韩护院的家里人？”听方偕这么说，他不由地兴奋起来，点头道:“韩巍是我父亲，主子还记得家父？”
　　方偕这下就对他有了几分亲切感。

　　他继续说道：“你父亲是个很忠厚老实的人，跟随我多年，离京后一直到江南，可谓是举家搬迁，却无半句怨言，是我身边不可多得的老仆了。”
　　“如今也应该有六十好几了，也该颐养天年了。虎父无犬子，你十六岁就能被官府选中，看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韩沛是个脸皮薄的，从刚才到现在，脸上的颜色一直都没褪下来，方偕这样一说，他只觉脸颊两边都要烧起来。
　　一下子整个人显得慌里慌张的，“主子过奖了，能保卫太守府，是属下一家子的荣幸，哪担得起主子这样的夸奖？”

　　见他这样，方偕心下发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到马车里休息去了。
　　韩沛仍呆呆地握着手里的马绳，精神恍惚的样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原来主子这么好相处，我以前真是太过分了，请把人想的如此冷酷，真是大错特错”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十分欣喜。

　　一下子心里充满了干劲，“主子如此相信我韩家，我定肝脑涂地，绝不辜负主子的期望”
　　韩沛暗自发誓，于是抖擞精神，策马一下奔到车队前方去了。

　　方偕轻靠在车壁上，思绪一下飘得很远，不由得想起往事来。
　　他初入那宫墙深深，不过两岁，正是隐约记事的年纪。战事一夕之间夺去了这个稚子的至亲，正是无限悲痛迷惘之际，突然出现的太和帝，简直如黑暗中的救赎。
　　太和帝性子沉稳，淑妃更是温柔似水。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几乎在这两人身上得到了所有的父爱和母爱。
　　他仍记得初见淑妃那天，太和帝下了早朝便来方府接他，牵着他往淑妃的永轩宫去，方偕被宫中富丽堂皇的建筑恍得心慌意乱。将要临近宫殿了，他越发惴惴不安起来，不由得紧紧攥住了太和帝的手。
　　踏入殿中的那一刻，他便望见，一女子坐在靠窗的杌子上，着一袭紫色宫裙，似乎在等候什么人。果然，一瞧见太和帝进来，她便站起了身，方偕看清了她的面容，十分清丽的一张脸，眉眼间带着一股岁月打磨沉淀下来的温和，周身的气质，让人感到很舒心。
　　发现方偕在打量她，淑妃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目光柔柔以对。瞧着眼前的孩子像只怯生生的小兽，她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招他过去。似乎有股力量从心头升腾而起，抚慰了那颗因惊慌而慌张跳动的小小心脏。方偕隐约觉得，这应该就是母亲的样子，踌躇了片刻，他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那只手。
　　这一相伴，便是十多年的光阴，淑妃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于方偕来说，淑妃已经是他的母亲了。

　　下江南任职那天，已经成为太妃的她 ，在城墙上如当年一般拉住方偕的手，什么也没有说，眼神还是一如往昔的温和，同时也盛满了悲伤。
　　想不到的是，那竟是最后一面。
　　思及此处，方偕不由得泪流满面。消逝的岁月已经如流沙一般在手中溜走了，他将手收得越发紧，却发现失去得更加快，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住。

　　方偕往窗外望去，只看见车队浩浩荡荡，哒哒的马蹄激起无数的烟尘，身后的情景在方偕眼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与他以前截然相反。
　　他以前只看得见惨痛的过去，看不清迷茫的未来；而现在竟只看得清迢迢的前方，看不见身后的景象了。

　　马车里的人儿心思惆怅，千里之外的皇宫，又是另外一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