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马待风云》M合欢

4、情牵

　　〈二十〉

　　连续几天的大雨，给药王庄周围的天空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黑夜中，两个人影破开黑雾渐渐走进药王庄的大门。

　　其中一个显得年长的就一直扶着那个年轻的。那年轻人一身黑衣也仿佛要与夜雾融为一体。
　　年长的一边扶着他，一边就说道，“这次伤得不轻啊，看来得用上好的药材才行。”说到这儿，唯恐那年轻人没有听到似的，停下脚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哎，现下药材贵得紧，你带够银子没有？”

　　那年轻人抬头一笑，居然就露出展昭才有的神情。
　　疲惫，却满足。

　　那年长的、也就是药王庄名副其实的庄主马一骏，江湖中出了名的“非死人不医”的活药王，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也居然只是无奈一笑。

　　〈二十一〉

　　很快，他们进到药王庄中。
　　刚刚推开内室的房门，一股子呛人的药味就冲鼻而来。
　　展昭不由一皱眉头。

　　还来不及细细打量，里壁就转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展昭看她表情虽然鲜活，脸色却过于苍白，及腰的长发虽然柔顺，颜色却嫌黯淡了些，加之她穿了一身白衣，几乎没有什么修饰，就更显得过于素净，就仿佛那全身上下，只有一双丹凤眼是活着的。

　　那少女看见展昭就活络的笑了笑，上前伸手就要接走他的包裹，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展昭自然不会随便让人近身，却又觉得这少女能够出现在药王庄向来人迹罕至的内室未免有些蹊跷，不由后退一步，踌躇道，“这位姑娘——？”

　　跟在展昭身后的马一骏微笑道，“是我侄女，叫英儿，刚从江南老家来。怎么样，不错吧？不过展昭，我要警告你不许动歪念头！”

　　英儿见展昭除去戒备，上前接过他的包裹，笑道，“原来你就是南侠展昭阿！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你的故事，最崇拜你了！真想不到你还这么年轻。包括交给我，我去安排房间，包你住的舒舒服服的——”
　　说完，转身又隐入内壁。

　　展昭冲着她隐去的方向略有所思，“她不会武功？”
　　马一骏已经张罗开了，闻言微叹一声，道，“身子太弱，练不得武。”

　　〈二十二〉

　　不一刻，马一骏其冷无比的手指就搭上了展昭的脉搏。他那两道倒八字的眉毛也渐渐拧了起来，脱口说道，“啊呀，这是环冰掌法所伤啊！这不是梅若涵的独门功夫吗？你不是他未来的夫婿吗？这人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啊，没过门就想谋杀亲夫啊！真是……”
　　说到这里，突然就觉得室内的气氛有点不对，偷偷瞥了一眼展昭，果然面上笼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说来也怪，马一骏号称非死人不医，那自是什么样的阵仗都见过的人，偏偏只要展昭的脸上一没了表情，他就觉得害怕。
　　当下只得专注的把脉，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然而在马一骏摸到展昭的手骨的时候，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上次开给你的药吃了没有？”
　　展昭几乎不假思索的答道，“吃了。”
　　马一骏又追一句，“一日几次，多少水煎服？”
　　展昭一愣，“这……”

　　马一骏终于抓到把柄，直起身子一拍展昭的后背道，“不是我说你啊，年轻人，你那幅骨架子虽然好得很，不过你折腾它的功夫也远非常人所能及的啊！”
　　展昭被马一骏没轻没重的一掌拍下，自是吃痛，道，“你能不能轻点？很痛啊！”
　　马一骏嘿嘿一笑，道，“啊呀，我没收你诊费就动手了，你还真是吃了便宜还卖乖啊！”

　　展昭瞪他一眼，扔给他一沓银票，道，“给——”
　　马一骏接过银票粗粗数了数，皱眉道，“只有这些啊，恐怕还不够买药的啊。”
　　展昭不动声色，“我的食宿费用全在这儿了。”

　　马一骏叹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那这样吧，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儿上，我把上房的吃住用度照一般的开给你，药材还是老规矩，用最好的。马马虎虎算八万两银子吧。”
　　展昭跟着也叹了口气，道，“干脆我也去劫银庄算了。”
　　马一骏呵呵笑道，“这主意不错，你去劫银庄，肯定比百浊门的人能干多了。不过好像有点大材小用啊，不如直接去偷国库吧。反正你进出皇宫大内也是家常便饭。”

　　沉默，展昭瞥了他一眼。

　　马一骏顿时觉的遍体生寒，只得赔笑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上，先收你五万两，余下的三个月之内付清，超过一天半成收息啊。”

　　展昭认命一笑，四顾问道，“怎么不见丁先生？”
　　马一骏此刻已经取出了银针搁在烛火上烧烤，漫不经心的答道，“他啊，回漠北老家去了。”
　　展昭一挑眉毛，笑道，“那我可是三生有幸，能得药王你的亲自主针。”
　　孰料话音刚落，就见马一骏气呼呼的抬眼瞪着展昭，怒道，“谁说我要亲自动手了？我出道江湖三十年，你见我亲自动手医过活人吗？你有生之年是不会有这个福气了。”

　　听到这话，展昭突然就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担忧，不由皱着眉头问道，“那，这次是谁主针？”
　　马一骏神秘莫测得笑了笑，冲着内壁大喊一声，“英儿！”
　　英儿几乎应声走了出来，“叔叔？”
　　马一骏笑笑，道，“给展大侠下针。”

　　〈二十三〉

　　展昭登时只觉背脊一股寒气升上来，站起身道，“我看你还是把银子退给我吧，我可不想做人的试验品。”
　　此话一出，正兴高采烈的拿着银针对穴的英儿不由脸上一愣，接着就有两朵愤怒的红晕漂上了她原本苍白的面颊，只听她对展昭说道，“展大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马寻英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六岁就跟着我叔叔学习医术了。如今手下医好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展大侠光凭英儿的年纪就断定英儿的能力，未免太武断了吧？”

　　马一骏摆出一幅看好戏的表情，悠然说道，“收进来的银子没有退出去的道理。展昭，你把自个儿的主针大夫给得罪了，可能会倒大霉，老头子我去烧水煎药，你自己看着办吧！”
　　言罢，居然就一掀帘子，走了。

　　展昭遭逢生平大窘，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先求救般喊了一声“药王……”发现没希望，只得又转过身，尴尬的看着英儿，道，“英儿姑娘，在下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在下急着要用这个身子办事，一时情急才……”

　　英儿显然被展昭气得不轻，此时瘦弱的身体还微微颤抖着，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有点激动，“什么叫‘用这个身子办事？’你知道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多么幸福的事吗？你也太不顾惜自己了！你的身子是你的血脉性命之所在，怎么好像被你当成工具？真是胡来！”
　　展昭只知理亏，便好脾气的应着，“是……”

　　英儿大约想想还是不忿，又说道，“还有啊，展大侠你自己成名的时候不也是个孩子吗？怎么能这样看不起年轻人？”
　　展昭刚刚直起腰杆，听到这话不由又低下头去，道，“是……”

　　英儿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又添上一句，“你现在也不老嘛！”
　　展昭心里大声叫苦，面上却是不折不扣的温和笑容，“是……”

　　英儿叹口气，伸手挽着展昭的手臂，扶他到椅子上坐下，恢复了柔和的语气说道，“拜托你展大侠，英儿能为展大侠下针真的觉得很荣幸啊，你就让我治你吧！”
　　展昭此时哪里还敢说“不”，只有硬着头皮道，“好——”

　　英儿闻言甜甜一笑，举起一枚银针对着烛火照了照，喃喃道，“大不了治死了一命抵一命嘛！再说死了还有我叔叔呢！他可是以把死人医活出名的！”

　　展昭双目一张，欲待说什么，却是彻底无语了。

　　〈二十四〉

　　窗外，马一骏看着展昭货真价实的难堪表情得意地笑着，笑容中还透露出几分欣慰。

　　〈二十五〉

　　次日清晨。
　　展昭忽然听到窗外有雨水滴答的声音，不禁想起了年少时的江南烟雨。遂翻身下床，推开了窗子，谁料第一眼，竟是看到了在窗外花园中忙碌着的英儿。
　　她依旧是一身白衣，在花丛中采摘草药，单薄的身子许是沾染了晨露，更显得如烟雨般浩淼。偶一抬头，气色竟是极差，似乎一夜未眠。

　　展昭心下有些感动，穿好衣服就来到花园。
　　英儿看到他回头笑了笑，道，“怎么起那么早？你该好好休息才是啊。”

　　展昭淡然一笑，道，“习惯了。你一夜没睡吗？”

　　英儿却不抬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兴奋，“好不容易能治到一个大人物，我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呢？”
　　说着，就伸手指向脚边的篮子，兴奋的说道，“你看，空青，戎盐，海牙，地丁，还有刘寄奴，藜芦三味。”
　　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似乎是说给展昭听，又似乎是自言自语，“这是药方。我想过了，原先叔叔给你开的药里，狼毒占了二钱，牛膝却占了五钱。这样虽然减弱了毒性，但是康复的时间就慢了许多。如果能用一些药代替牛膝，又压制狼毒的话，就可以达到标本兼治的效果了！”

　　展昭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脸上渐渐就露出真心的微笑。

　　英儿一抬头恰好看见他脸上温暖的笑容，不由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去，小声道，“对不起，我忘了你不懂药了。”

　　展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减一钱牛膝，去掉狼毒，添二钱积壳，加三枚透骨草，这个药方就很完美了。”

　　英儿蹙眉想了想，忽然高兴的跳了起来，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用透骨草？”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诧异的盯着展昭，似乎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你，你怎么会……？”

　　一抹清风的笑容从展昭的脸上掠了过去，笑容展开，他的声音也响起来，“以后不要整夜不睡了。你现在看上去不如昨夜好看了。女孩子要懂得爱护自己。”

　　英儿似乎得到提醒方才及其自己的身子，长吁出一口气，捧着心道，“天啊，我的心跳的好快！展昭，你实在太神奇了！我这就去煎药，早饭我会叫下人给你送过去！”
　　她的脸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有浮起了几分晕红，似乎是要掩饰什么，她提起篮子快步走开了。

　　展昭的眸子也就渐渐的暗淡下去，扫向草丛的眸光中透出几分沧桑。
　　晨风中，一株透骨草微微颤抖着，抖落一身泪珠一样的露水。

　　许多年以前，在鸳鸯谷，展昭曾经冒险用含有剧毒的透骨草救过梅若涵的命。
　　那时的她，中了追魂血掌，命悬一线。
　　而他在下药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的念头。

　　而如今，却已经天各一方。
　　莫非感情，当真便如朝开夕毕的透骨草花，是来如朝露，去若春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