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马待风云》M合欢

3、伊人

　　〈十六〉

　　醉柳居。
　　二楼的栏杆前，迎风立了一个纤瘦明锐的背影。一袭烟紫色的长衫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寂寞疲惫的气氛中，青丝三千松垮垮的就一把束在脑后。几缕留在鬓间的长发，随着夜风微微颤动着，更衬出那一剪背影的稳定，就仿佛她站在那里已经与夜色阑珊融为一体了。

　　她身后，并排立着四个戎装带刀的侍卫，清一色穿着六品校尉服色，都是手按刀柄肃然静立，无端端就给这一抹淡然夜色也平添了几分煞气。也叫人不由暗暗猜疑这女子真正的身份。

　　突然，一个如润物细雨般清泠泠的声音在帘外响了起来，“若涵！”
　　随着这一声呼唤，那烟紫色的背影就突然转了过来，迎向正急急忙忙掀帘进来的竹晨曦。四个侍卫迅即分开两侧站定，让出路来，进退却是悄无声息，显然已是训练有素。

　　烛火一晃，照亮那人的一张脸，竟是绝色。
　　斜斜挑起的锐利眉尖下，倾泻而出的眼波静若秋水，掠向竹晨曦双手的目光微微一颤，竟泛起琥珀色的光华。
　　这女子，虽具绝代姿容，那脸上的线条，却嫌过于锐利，让人看着便从心底凝重起来，丝毫不敢轻亵。然而这样锋利的一张脸上，却偏偏长了两片柔情似水的唇。此刻，她只是冲着竹晨曦微微一笑，无限春意便从牵动的嘴角流溢出来——只听她低声问道，“如何？”

　　竹晨曦双手捧出一根月白发带，道，“幸不辱命。”

　　那人笑意一敛，周遭顿时又如坠三九寒冬；她劈手抢过竹晨曦手上的发带，俟看到那发带末端绣着的一朵小小的紫色的梅花，流动的眼波顷刻间便滞住了。
　　竹晨曦踏前一步，目光中的关切也是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来，“怎样，是他的吗？”

　　那人抬头瞥了一眼竹晨曦，目中光华一闪即隐，似乎有话要说，却见她回过身去摆手吩咐那四名侍卫，“你们先退下。”
　　那四名侍卫迅即齐齐按刀行了半礼，很快便退出了居室。

　　〈十七〉

　　屋里顿时只剩下一灯如豆。
　　那人上前拉着竹晨曦行至栏杆前，这才说道，“你要帮我！”
　　竹晨曦顺着她的目光往楼下看去，树后、街上十几个黑影几乎同时隐入黑暗中，不由大惊道，“皇帝派人监视你？”
　　那人点了点头，两道秀眉拧在一处，“我原以为展昭败于百浊门之手不过是江湖传言，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竹晨曦下意识的瞥了那人手里的发带一眼，将她拉进屋，一边要挑下四处的竹帘，一边问道，“你可看真切了？”

　　那人一把按住竹晨曦的手，道，“此时挑帘未免欲盖弥彰——”说着，淡淡眸光又掠过手上紧紧拽着的发带，道，“这发带是我亲手所绣，他从不离身，除非，——除非他已恨我入骨，将当日定情之物随手抛弃，——否则这东西万万不会落到旁人手里。”
　　黯淡的眸光只是浅浅浮过绝世的容颜，就又变得锐利起来，“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竹晨曦看着她的神情，终究把已准备好要安慰她的话生生又咽回去，叹口气道，“他临走之前曾向我辞行，说是要去药王庄——”
　　一句话不曾说完，就被那人惊讶的打断，“药王庄？如此说来，他身上伤势未愈，却也不该输给柳英杰啊……他、他莫不是伤得很重？”

　　竹晨曦道，“在这里住了三月，脸色一直不见好。我还曾想问你，这伤到底是怎么落下的？”
　　那人闻言眉头又是一皱，道，“我当时原为着做一场戏，谁知这冤家竟硬接我一掌，后来我几番送药，他都原封退回……无奈之下，我便托玉堂送药，谁知他干脆就搬到别处去了——”

　　竹晨曦一愣，道，“原来你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那人苦笑道，“我岂敢不知——那冤家好几个晚上烧得人事不知，我哪敢走开半步？”

　　竹晨曦闻言更加奇怪，道，“既如此，却为何避不见他？”
　　那人烦躁的一拂袖子，道，“你也看见了，皇上这般防着我，我便脱身也是不易，若再见面，且不说那冤家肯不肯见我，单是这风险我便冒不起，若让皇上知道了他的住处，以他如今的身子，他可哪里还能留得命在？”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动了气，还是怎么回事，竟咳嗽起来。初时还能稍微压抑，到后来就简直不能自己，直咳得趴倒在桌上。
　　竹晨曦急得赶到她身后，扬手轻拍她背；却只觉这手掌挨下去，竟是一把瘦骨，不由暗叹一声。
　　那人突然一侧身，呕出一口血，方才缓缓安静下来。
　　竹晨曦见那血色晦暗，若不是压制已久，便必定是中毒之兆，急问道，“若涵，你这又是怎么了？”
　　那人面上潮红犹未褪却，指着门外、微微喘道，“莫作声、不碍事——”

　　话音未落，就有敲门声响起来，一男子的声音在门外说道，“梅大人既然玉体欠佳，就请早些回府，以免皇上担心。”
　　那声音虽然及其恭敬，却不知不觉地透出几分强硬来。
　　那人顿时脸色一变。于是就连那屋内，都仿佛突然起了一阵寒风。

　　〈十八〉

　　竹晨曦虽与梅若涵私交不深，却也料想江湖中负有盛名的红粉至尊不当是这样任人摆布的角色，想着想着，脸上就浮上了一丝疑惑，终于忍不住问道，“若涵，你这是——？”
　　梅若涵微微摇了摇头，提起声音冲着门口道，“你且去备马，我这就走了——”

　　等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梅若涵才看着竹晨曦，琥珀色的眸中是一片沉痛。若竹晨曦记性不差，则这等神色决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待要说什么，一双手却被梅若涵握住了。
　　须知江湖中人最是忌讳被人近身，竹晨曦固然不会怀疑梅若涵，但这毫无征兆的动作也依然叫她吃了一惊，心里暗想：这梅若涵的武功修为，却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梅若涵只是看着竹晨曦，似有千言万语，却偏偏无从说起，末了，只是将她的手紧紧一握，便迈步走出了居室。竟连声“告辞”都不曾出口。
　　竹晨曦立在栏杆前，看着冗长的队伍远去，突然想起梅若涵在朝中的地位权势，不由心底一阵发寒，却原来这权势地位是这么个说法——
　　可如今连展昭也已不在朝中，她却还留在那华丽的废墟里做什么呢？

　　竹晨曦正在纳闷，忽然看见马上的梅若涵远远的回头看了看自己。这个时候，就突然有她的声音响起在耳畔，“若涵已决定去药王庄找他，烦请姐姐尽快找到五鼠，以保襄阳周全——”
　　那声音传到耳中有说不出的难受，梅若涵周围的侍卫却好似全不知情。竹晨曦醒悟她是用了“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不由心下骇然。趁着她再次回头，赶紧挥手以示知道。
　　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梅若涵对竹晨曦依依惜别，而竹晨曦冲她挥手道别罢了。

　　这一来一去的心智武功，却是只有竹晨曦自己知道得最清楚，饶是骄傲若她，也只能叹服了。

　　〈十九〉

　　夜色朦胧。
　　竹晨曦立在栏杆前，似乎站痴了。
　　突然一个侍女掀开帘子急步走进来，道，“姑娘，展公子的飞鸽传书——”
　　竹晨曦心底一颤，急忙展开来看，匆匆览罢遂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亏他还记得报个平安！”
　　侍女望着皇宫的方向，道，“要不要婢子去把梅姑娘追回来？”
　　竹晨曦不识深浅的笑了笑，道，“不必了，她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