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马待风云》M合欢

5、情怯

　　〈二十六〉

　　以后的日子，展昭就留在药王庄，在马一骏守财迷一样的唠叨声和英儿鲜活的表情中度过了。
　　每天除了吃药就是睡觉，这样的清闲倒还真是他所不习惯的。偶尔兴起，他就在庭中，对着一轮沧月偷偷舞剑。奇怪的是，英儿总能适时出现阻止他继续，就仿佛她总也不睡觉似的。展昭算是怕了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每每不等英儿开口，就狼狈的逃回屋里去。

　　一转眼，展昭已经在药王庄住了半个月了。
　　他身上的伤口渐渐开始痊愈，内伤也在英儿精准的针灸之下有了明显的起色。
　　这一日，他正坐在厅中和马一骏闲谈，英儿匆匆忙忙的跑过来，看见马一骏却又顿住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马一骏立刻站起身道，“哈哈，那个，我还有点事要去办，你们聊——”
　　说完就要知趣地避开。

　　谁知英儿一跺脚，道，“叔叔你误会了！我是想来和你说，展大侠目前全身气血虽然通畅了，但是如果能用点上等的雪莲调养的话，就能好得更快，也可以更稳固一些，可是——”
　　马一骏不等她说完就嚷起来，“那是！上等雪莲可是天价！人家这儿还欠着三万呢，难不成你还真要他去偷国库阿？”
　　英儿瞥了展昭一眼，低声说道，“叔叔，咱们药库里不是还有一株雪莲吗？能不能……？”

　　马一骏闻言更加激动，站起来说道，“啊呀，那是给你叔叔养老用的！免谈、免谈！”

　　英儿脸上掠过去一丝尴尬的表情，遂转向展昭，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展大侠，我是真的想治好你啊！”
　　展昭看那神情分明是要自己同意用药，于是一笑，道，“没关系，你要用什么药就去买吧，一并记在账上就是，反正我这会已经是债多不愁了。”
　　英儿不由喜出望外，展颜一笑，道，“谢谢展大侠！”一溜烟跑开了。

　　展昭看着英儿的背影一阵发呆，那背影着实像极了那个人。
　　马一骏咳嗽一声，一把牵过他的手，心不在焉的敲敲打打，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展昭犹自沉浸在回忆中，没有作声。
　　马一骏急得追上一句，“可不许打歪主意！”

　　他本意自然是要撮合展昭和自家侄女，不料展昭却瞥了他一眼，道，“我对你家亲戚都没意思！”
　　说完，居然就径直走了出去。

　　马一骏看着展昭的背影，愣在那里哭笑不得。

　　〈二十七〉

　　展昭行至庭中，不经意间又已看见英儿在房中忙碌的身影。不由低头一叹。
　　以展昭的聪明，药王的意思他岂会不懂？英儿尽心尽力的背后，那殷殷的女儿心肠，他又岂会不知？
　　只是，那依稀牵绊心底的一抹淡紫总是挥之不去；虽然，她几乎毁了他的信仰……
　　可他却从来也没有相信过，或者说，不愿相信。他不信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女子，居然会是一个忠奸不辨、黑白不分的人，他更不信那一袭紫衣居然会利用自己，把自己当成攀爬仕途的垫脚石，尽管他也从来没有看透过她和皇帝之间无法言说的关系。
　　展昭摇头叹了口气，每次想到这些，他总是觉得力不从心。仿佛很多事情从眼前掠过去，他却什么也抓不住。

　　也许，我该做些什么？
　　他想。

　　〈二十八〉

　　于是次日正午，距离药王庄三里之外的酒楼里，就出现了展昭笔挺的黑色身影。
　　依然是晴朗的天气，依然是他所习惯的临窗的位置，却没有了在醉柳居熟悉的乐曲，取而代之的，是急若切弦的琵琶。

　　这琵琶声，无端的就叫人烦躁。
　　然而展昭却是悠然的对窗独酌，就仿佛这一切都不在他的身边发生。

　　突然，一个青衫男子急行的脚步停在了展昭的对面。
　　展昭没有抬头，仿佛他就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和自己喝酒。
　　而那个青衫男子，果然就举起了一杯酒。
　　没有敬展昭，而是自己喝了下去。

　　展昭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恭喜刘兄荣升四品护卫。”
　　那青衫男子眉梢已全是焦急烦恼的神色，偏偏语气却极是平静，道，“你怎么还敢抛头露面？”
　　展昭依然看着窗外的风景，那街道上行走的芸芸众生，是他所一直关心在意的。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要不然你怎么找得到我？”

　　青衫男子也不动声色的看向街道，微微叹息一声，道，“这次皇上好像真的生气了，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展昭听到这话，突然也就回头，一直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明显写着怒意，“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要我顶着天下百姓赋予展昭的名声，去欺骗天下百姓、做他的杀人工具，我宁愿死！”

　　青衫男子叹口气，继续说道，“梅姑娘和包大人狠劝一夜，现已定了你忤逆圣意，私自通敌。两条都是死罪。你自己当心。”
　　听到这里，展昭脸上的怒气忽然一扫而空，没有了怒气，他就又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一边看，一边还不忘评头论足，“这曲子比晨曦弹得差太远！”
　　青衫男子见他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道，“展大人！你平日名声太大，这会栽了，整个江湖和官府都是落井下石的人，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展昭听出他声音里的色彩，就转头看着他笑了一笑，突然问道，“若涵好吗？”
　　青衫男子知道他终是放不下往日种种，便缓下口气道，“梅姑娘听说你败在柳英杰手下，已经追出来了。这曲子其实也不错，只是要看听曲人的心情。刘忠言尽于此，大人自己小心。”
　　说完，起身走了。

　　展昭转眸，就恰好看见他从楼下远去的背影。
　　他于是端起一杯酒，开始咀嚼刘忠刚才的话。

　　若涵，已经追出来了……

　　〈二十九〉

　　展昭有些失神的走在街上，等到他回过神，就发现身后跟了几个影子。
　　本来，青天白日的，他大可以不去理会，可偏偏走到一家药庄门口，迎面碰上了英儿。
　　英儿看见展昭，立刻上前挽过他的手，——她似乎很习惯这样做，完全不会顾及男女之防，亲热地说道，“展大侠，你怎么出来了？”
　　展昭一笑，他并不讨厌英儿这样亲近自己，甚至有时候还会愿意逗逗英儿，“你们庄里一股子药味，憋的我受不了，出来透透气。”

　　英儿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高兴的举起手上的篮子给展昭看，歪着脑袋说道，“你看，我新抓的药！你的身子，再调养十天就全好了。”
　　展昭听着越来越紧的脚步声，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我今天晚上就走。”
　　英儿显然不能接受着突如其来的决定，身子一僵放开了展昭的手，大声道，“那怎么行？你的身子还没好透呢！作为一个医者，我决不会允许没有康复的病人离开的！”

　　展昭一把抓过她的手，道，“我没时间了，你回头看看！”
　　英儿正疑惑，一回头只见五六个凶神恶煞的人跟在他们身后，不由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展昭抓着她的手越走越快，几步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压低声音道，“你不巧救了一个被朝廷通缉并且在江湖上到处树敌的人。”

　　〈三十〉

　　展昭和英儿拐进了巷子，于是很自然的，就错过了街道上的一幕好戏。
　　那五六个凶神恶煞的人走着走着，就突然都悄无声息的倒下了。就连走在他们身边的人都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以看得见的，只是街角处，阳光下飘散的一屡紫衣——

　　而巷子里，英儿正拉着展昭问，“展大侠，他们怎么还不来？”
　　英儿不是江湖中人，本身却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既好奇又好玩，何况，她实在是非常想见识一下展昭在实战中的身手。

　　展昭显然不像她那么兴奋，他隐隐觉得有一个武功更好的人跟在那五六个人的身后，几次回头，却始终看不到那个人的真面目。
　　展昭的警觉性很高，如果那个人能够跟踪他而不被他看见，那么唯一可以行得通的解释就是，——那个人的武功比他高。
　　或者，那个人非常熟悉展昭的行事习惯。
　　时间仓促，展昭显然还没有想到后者，他只是神情严肃地看着英儿说，“你在这里呆着，不要离开。我去看看。”

　　〈三十一〉

　　当展昭看到倒在街道上的几个人的时候，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在那么近的距离内，一举解决了五六个人而不为他所知，这份功力已经足够威胁到他的安全。而当他习惯性的蹲下身子查看那几个人的身体的时候，就更加意外的在那几个人身上发现了一种暗器：梅花钉！

　　那是梅若涵的独门暗器，她果然已经追出来了。
　　展昭想起刚才自己和英儿的亲热，不由心底一阵发寒。无论怎样，他还是不想要她误会伤心——

　　他伸手拾起了一枚梅花钉，目光中流露出几许痛楚，一声“若涵”不自觉地就吐了出来。
　　只有他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动用过暗器。

　　“展昭……”
　　英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展昭身边。
　　她俯视着这个男子，突然就有了一阵心疼。在展昭低下头的时候，她发现他其实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那些背负在他肩上的东西，那些隐藏在他笑容背后的东西，甚至是那一身累累的伤痕，又是多么明显的标志着他和别人的不同！

　　也许，英儿伸出手去，——想抚平展昭被风吹起的长发，——她在心里想，属于他的天长地久，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