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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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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中,阮静流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正怀揣着热乎乎的奶黄包,等在路知雨上班必经的路口。冬日的清晨,天很冷,穿再厚的棉衣棉鞋也不抵用。阮静流一边朝不远处张望,一边冻得直跺脚,一边还生怕奶黄包凉了发腻不好吃,便捂得更紧了些。
不一会儿,路知雨从转角走来,一看到阮静流便拧起了英气的眉头。
“怎么又在这儿,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快回学校去。”
语气是意料之中的不耐烦,不过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好巧呀!又在这里遇见路哥哥!”
阮静流笑嘻嘻地凑近了过去,她知道他没辙。
“巧什么巧,请你精心设计一下自己的谎话好吗?再相信你就有鬼了。”
果不其然,路知雨撇了撇嘴,却没再赶她走了。
“嘿嘿嘿~”
那时的阮静流,见到路知雨就只会偷着乐。
“路哥哥这么早就去工作,一定又没吃早饭,喏,这是给你的!”
阮静流把怀里的食袋递了过去,等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为了见他一面,为了这份早餐。
路知雨接过一看,嘴巴一撇,“又是甜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补充适量的糖分有助于增加一个人的愉悦感,心情好了自然能提高一天的工作质量。你说我是不是很贴心呀?”
“小丫头一个,大道理不少。咦……今天倒是没双皮奶。”
“哇!你发现啦!”
静流惊喜地蹦了起来,趁机想钻进路知雨怀里去,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嗯,我决定从今天起,不买双皮奶了,容易碎,不好带,碎了就不好吃了。”
另外,碎了的双皮奶也不好看,不美观的食物才不拿来给路哥哥吃呢。静流想。
“如果连奶黄包也没有就更好了。”
路知雨呵呵笑了一下,看上去有些不耐,却还是从袋子里挑出一个吃起来。
自动过滤掉他不中听的发言,阮静流笑眯眯地摆手道,“路哥哥,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上早读了哦,明天见~”
为了不让路知雨为难,她每次都选择先走。
“希望你今天也能抓住许多坏蛋,保护更多的善良公民哦。”
“喂,明天别来了!阮静流!”
路知雨还在喊,静流才不听呢。实际上,他如果不这么说,她或许还会愿意黏在他身边更久。
直到跑过转角,阮静流才偷偷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路知雨转过下一个街口,没回头。
如果他转过身来发现我还在,该有多好。如果他转过身来,我一定会冲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再得意地跑开。她想。
迷迷糊糊,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阮静流还没睁眼就有了猜测——我这是被送到医院来了么。
睁开眼睛,她最先注意到了床头正勤勉工作着的电暖器——橙红色的圆盘左右摇摆,照在身上很暖很暖。她环视四周,这摆设……医院没跑了。
唉,她隐约还记得刚才在酒店里发现月事提前,于是急急忙忙跑出去买了止痛药。可是,止痛药终究比不上止痛针见效快……后来,门铃响了。她磨蹭着挪过去开门,好像是看见了祝大哥来着?
“小静流,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这不,她正准备起身,祝敏行的脑袋就凑过来了。
静流借着他的力坐了起来,“唔,没事的。”
“都疼晕了还没事?”对方语气里虽然透出十足的不满,却还是贴心地递了一杯热水过来,“那对于你来说,什么才算是有事啊,小静流?”
“可能是倒时差的问题,时间提前了。照以往来说,我会提前做好准备的。”
阮静流感谢地接过来捧在手里,一想到自己正在和一个男人讨论月经问题,不禁尴尬至极。于是,她的声音更小了。
“这真的是特殊情况,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你说的提前准备,是指提前吃止痛片吗?”
这时,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阮静流猛然意识到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她循声望过去,脑袋瞬间陷入了空白。
路……
回神之际,她立刻狠狠转头瞪向了祝敏行,眼神里的控诉不言而喻,狼狈至极。她以为自己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想见他!可这个人偏不如她的意。
“……呃,”被步步紧盯的祝敏行自觉理亏,低头躲过她责备的目光,不自然地解释了一句,“老大开车送我们来的。”
这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咯?阮静流气极。可就这么气完了,问题还是摆在哪里。此时此刻,她的人生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她的思维在不停反转。怎么办?她僵着脑袋不敢回头。怎么办?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身后的人。怎么办?她从未想过这样的重逢。
长久的沉默后,阮静流耗费巨大精力压制住自己繁乱的思绪,尝试找回自己最平静的声音,唤回自己最普通的表情,转动自己如同朽木一般的脖颈儿……
“好久不见。”
她从来不知道,说出这四个字会是一场如此浩大的工程。
“嗯,好久不见,”路知雨提步走近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像两颗明亮的星。他长久地注视着她,脸上是阮静流无法辨明的复杂表情,“我还以为我们再见不到了。”
“……”
阮静流的呼吸一滞,再说不出话来。她低下头苦笑,他在责怪她,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好在,路知雨没有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他对阮静流说:“大夫说你不能再随便吃止痛片了。”
阮静流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默默起身下床。
“你要干什么?”祝敏行见到要扶,却被阮静流不动声色地蔽开了。
“我已经没事了,不想呆在这里。”她说。
阮静流想要找到自己的外套和手机赶紧离开这尴尬的现场,可是她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祝敏行渐渐看出她在想什么,便抱歉地拉住她道:“这不……出来的急。我抱着你就跑出来了,没顾上给你拿……”
“……”
阮静流不可思议地抬头,觉得自己都快被气笑了。这可要她怎么结账,怎么回去……她这是要被困在医院里了?
当一切又要陷入僵局时,路知雨说话了。“你确定没事了?”他问。
阮静流低着头不看他,“对。”
“一定要回去?”
“嗯。”她点头。
路知雨因此而不再阻止,甚至率先抬步朝门口方向走去。“行,我送你。”
阮静流愣愣地看着他的两条长腿一步步往外走,一直不知作何反应。
“医药费……”
“我已经付过了。”
她才刚开口,对方就已经接了下来。
阮静流抿起嘴角,“回来我还你。”
路知雨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身道:“……可以。走吧。”
听到这儿,阮静流犹豫了一下,便缓步跟上,来到了路知雨的身后。她以为他会继续往前走,谁知他竟停住不动了。阮静流心有疑惑,却又不愿抬头。索性,他站着,她就等着。
突然,从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来。阮静流吓得一缩,却发现一件被夹克被搭在了肩上。
“外面冷,穿上。和老祝下楼等,我去开车。”
她怔在原地,表情难辨,那个身影已经渐渐走开。
医院门口,祝敏行和阮静流并排站着。即使有了夹克,阮静流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寄希望于祝敏行,想请他借钱救急,自己好打车回去。祝敏行却只顾耍滑,左右推脱。到最后,他甚至拖出郑琼林做了挡箭牌。
“小静流啊。你让老大送你回去,我帮你保密,不把你今天住院的事告诉琼林。你看怎么样?”
听他这般说辞,阮静流只觉得本就供给不足的血液一股脑儿全冲上头去,连带说出口的话都变了调。
“祝敏行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祝敏行赶忙低头,“呃,不敢,不敢。”
不远处一声笛鸣响起,一辆路虎开了过来。
虽然还没看清车里的人,可阮静流确认那便是路知雨了。她又回头望向祝敏行,眼睛里带着无声的乞求。
——一定要这样吗?
祝敏行心虚至极,抓了头发摸眼镜。到最后逃不过,只得对她眨眼睛。
——是的,必须得这样。
阮静流失望至极,回头朝那辆车走了去。
身后,祝敏行追了上去,拉住她道:“静流,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你有你的苦衷。可是躲不过去的事,何苦为难自己呢?就当是最后相信大哥我一次,再给彼此一个机会,不是很好么?”
阮静流没回头,挣开了他的手。
给机会,什么机会,给我一个再次让自己心灰意冷的机会么?
打开车门,阮静流挑了路知雨正后方的座位坐进去。
这个位置,生理距离不远,心理距离,不近。这个位置,代表她看天、看路、看夜色,不愿看路知雨。
路知雨一言不发地发动了汽车。他告诫自己,人都在眼前了,不要急,不要急。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回酒店的路上。
车厢里没有人言语。倒不是路知雨不想说些什么,只是他费力地搜遍了脑海内所有和她相关的记忆,想从其中提取出哪怕一星半点有效的对话经验,或者合适的话题。到头来却挫败地发现,在曾经的时光里,他们所有的相处无一不是由她的热络开始,以他的冷落告终。那个时候的他,还真不是个东西。
红灯间隙,他随意朝窗外望去,目光所及发现一家小店,突然心头一动,驱车靠边停下,开了车门要出去。
“……你去哪儿?”后座传来女孩疑惑的声音。
他扬起嘴角,“等我一下。”
说罢,他便朝小店走去。
一去一回很快,他上了车,侧身把一个冒着热气的食袋递了过去。
“这个点了还没吃晚饭,路边店可能比不上那家地道,先垫一垫吧。”
路知雨满心欢喜地渴望换得阮静流一个笑容,却见她迟疑地打开,望着盒子里几个可爱的小猪馒头,无甚言语。夜光灯下,她低着头。她的表情,他看不清。
良久,他听见阮静流含糊地回应,“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像原来那么爱吃这个了。谢谢你。”
“……是吗。”路知雨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绿城酒店离医院其实不远,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
“今天谢谢你,我……”
车子刚刚停稳,阮静流就已经准备要下去。谁知路知雨先一步下车挡在了面前,她即刻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缩回了车里。
路知雨居高临下地看着阮静流,食盒还被她捧在怀里,刺痛了他的眼睛。
见对方低头不语,路知雨便迫着她抬头,“你怕我吗,阮静流?”
“……”
视线在空中交错的一瞬,阮静流的睫毛抖动着躲开了。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也都不看我的眼睛。”
两人本就是面对面的,现在他又凑近了,阮静流的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片刻后,她的嘴唇颤抖着开口,“谢谢你送我回来……路警官。”
“……”
不再是路哥哥,甚至不是路知雨。路警官?那算什么?一个知道名字的路人?
像是被一块玻璃抵在胸口,毫不留情地从上向下划出一道的口子。路知雨踉跄着后退一步,对她放了手。
他故作镇定地露出一个笑容,却又不敢肯定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不是还能算得上是“笑”。
“不准备请我上去去坐坐吗?”他问。
“……”
阮静流又是默默摇头,目光渐渐下移,最终固定在他的胸口。
“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吗?”他又问。
“不。”她还是摇头。
“那你要怎么给我医药费?”他不甘心。
这回,她倒是思考了一下,“我会托祝大哥给你。”
阮静流的声音很小,他却听清了其中的坚定和拒绝。
“好……好……”路知雨无力地靠在车门边,他的狼狈已无处遁形。他静了片刻,最后一次低头看她,失落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几分卑微的乞求,“……阮静流,你会一直这样对我么?”
那个瞬间,阮静流突然抬起了头,她直视着她,灰绿色的眸子里填塞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但一切都只在刹那,还没等他来得及抓住哪怕蛛丝马迹,她就又飞速地收回视线,把目光放向了不远处虚无的风景。
良久,她轻轻对他说,“对不起。”
“……”
路知雨震惊地望向她,他不敢置信这三个字就这么轻易地被她说出口,它们就这样咣当一下砸在他刺痛的心头,那尖锐的棱角强硬地豁出比刚才更大的口子……
路知雨猛地摇了摇头,不敢再去看她。顿时,世界静了,时间停了,他变得一无所有。
半晌,他侧身让出了位置,“上去吧,我在这里看你进去。”
女孩儿看了他一眼,似乎对目前的状况全无头绪。
“你的外套……”她抬手要脱。
他一把按住,“天冷,穿上去。”
于是,阮静流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迈开步子向前走。
在她走远前,路知雨对着那背影大喊:“刚才的话我全当没听见,以后也不准你再提,阮静流!”
“……”
夜风中,那身影滞了一下,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