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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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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曾经爱过,痛过,原谅过。也把他念过,想过,埋葬过。耗损漫长岁月和精力淡忘了,却又被不经意的一次见面、一声低语唤醒了。
你心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一个原以为放下,却又转瞬退回原点的,还爱着的人。
站在窗前,她扪心自问,阮静流,你心里有么?
看着窗外,她回答,有的。
街道上汽车川流不息,一束束灯光来了又往。路知雨的车还停在那里,他站在车旁。
仿佛一场无声电影,路知雨独自静止在光与影的边界上。他点燃一根根香烟,让雾霭混淆了明与暗的界限。远远地,阮静流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和表情,一切都变得虚幻,如梦一场。
就这样,路知雨站了多久,阮静流就望了多久。
等他终于走了,阮静流疲惫地转身,跌入柔软的床上。这算什么?她想。
隐隐约约,阮静流闻到一股陌生的烟草味道。她寻找很久,才发觉是路知雨夹克的味道。这味道包裹起阮静流,让她本就不平静的心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她突然想起五年前的某个寒夜,他也曾像这样把棉衣借给她过。那个时候,她激动地又跑又跳,开心地睡不着觉,躺在床上也要把衣服抱在怀里,幻想自己正依偎在恋人的身旁……阮静流恍然,曾经是那么那么美好的回忆啊,现在通通变成了伤人的尖刀。记忆越清晰,刀便刺得越深,一下一下,在心上划出血痕。
既然不曾喜欢过,又何必再来招惹我?——阮静流把自己蜷缩进那件有着淡淡烟草味的外套,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清晨。
路知雨虽然不知道别人的失而复得都是怎样的,可他知道自己的。他的失而复得里固然有惊喜,却伴随着更多的痛苦和恐惧。阮静流还会不会喜欢他?她能不能接受他?她会不会走?他们到底还能不能在一起?
这些问题困扰了他整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又开车狂奔到酒店。站在祝敏行告诉他号码的那个房门外,想要进去,又不敢进去。直到阮静流从那扇门后走出来,他才放下悬着的心。
见到路知雨的阮静流难掩惊讶,一声不吭地怔在了原地。好在路知雨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借口,才不至于也跟着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不过在这之前,他发现了阮静流通红的眼睛。
“你哭了?”
想好的开头没用上,他问出这么一个计划之外的问题。
说来,阮静流真的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她的眼泪他只见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让他的生命里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令他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被人直白地戳中糗事,阮静流慌忙想遮住眼睛,谁知抬起的手却被路知雨捉住放进了手心。她努力往外抽,可是他攥得很用力。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不下,站了很久。阮静流又气又急,不得已红着脸嘟囔了一句,“因为太疼了。”
“什么?疼?”
路知雨反应了很久,终于在她窘迫的表情中明白,一时尴尬不已。
他蹙起眉头,意识到阮静流的手真的很凉很凉。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等等……他们有牵过手吗?
走神的瞬间,阮静流已经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去。路知雨的心里五味陈杂。他甩甩头,让自己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离。
“吃过早饭了吗?”他问。
“……”阮静流拒绝回答。
“那就是还没吃了。你要出门?”
“……”
他只管自说自话,对方依旧不言不语。
面对这样的现状,路知雨很无奈,又有点痛心。以前,她向来叽叽喳喳,任他说什么都会得到她开心的附和和肯定。可现在……他只能装作无事地自问自答,然后强硬地带着她往电梯走去。
“走吧。一起吃过早饭,我再送你去。”
背后,阮静流显然是不情愿的。
“你不上班吗?”他问。
他笑了,心想愿意开口总是不错的,于是转头解释道:“日常调休还是有的。”
阮静流的表情就是大写的不可思议,“请假来叫我吃早饭?”
他补充,“煎好的中药饭后才能吃,在我车里。”
“……”
嗯,提前准备的借口用上了,很好。他很满意。
等把阮静流塞进副驾驶后,问题又来了。吃早点?路知雨很发愁,他不知道该带她去哪里。毕竟,他印象里她喜欢的只有那一家,可从昨晚看来,阮静流似乎不会想再到那里去。思考无果,他只得又一次诚心地发问。
“你想吃什么?”
幸好,这一次,阮静流很配合。她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说,“去吃你平常吃的吧。”
“我经常去的……”
说实话,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满意。路知雨心想,大男人吃个早餐还不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么,又怎么会讲究那么多。除了你喜欢的那家,就只剩局门口的那家了。
所以,他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阮静流对他点头,“当然。”
无奈之下,路知雨发动了汽车,“那走吧。”
最起码,我是真的咨询了你的建议。
好奇他的日常,想去看一看他的生活。阮静流的答案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当汽车驶入路知雨所在警局的那条大路时,她先是惊讶,转瞬就又明白了。
“你要吃什么?”
“和你一样的就好。”
“好,那你在这儿等着。”
趁着对方去点餐的间隙,阮静流端坐在小圆凳上,四处打量起来。
二十方上下的空间,桌椅摆放相当密集,素色的餐具姑且算得上是干净。从里到外溜边一排取餐区,队伍井然有序。整体来说,这真的是一家随处可见的早餐小铺。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坐在里面吃饭的人群中,穿警服的特别多。
纵使如此,阮静流一眼望过去,还是觉得在这一水溜儿帅气的人民英雄里,路知雨最出色。他站得最直,他的背最挺,肩宽腿又长,身型比例简直完美至极。更不用说那张英气十足的脸……这些她原来就心仪的,现在也无可匹敌。
“帅么?”
“帅的。”
话说出口的那瞬间,阮静流已经觉得蹊跷,然而此时后悔,为时已晚。她扭头一看,一张小圆脸正对着自己笑嘻嘻。
“嗯,我也觉得我们路老大挺帅的。”
路老大……听到这个称呼,可想而知是路知雨的熟人了。
阮静流愣神的功夫,“小圆脸”已经在她旁边坐下了。他还好心地对他解释了一句,“小美女你别害怕,我也是警察,这不穿着警服呢。”
她仔细一看,的确是一身警服,不掺假的。
在她确认过后,小圆脸马上又凑近了些,一脸神秘道:“我就是代表刑侦一队的广大同胞们来问候你一下,顺便提几个小问题。可以么?”
阮静流顺着小圆脸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很是意外地对上了店门口一双双正望眼欲穿看向这里的大眼睛,那些……恐怕就是小圆脸嘴里所谓的“广大同胞”了。看着他们对自己露出一张张和善的笑脸,她沉默了。原来为了不影响路知雨的工作,她几乎从不来这里找过他的,唯一的一次也……在路知雨同事里,她就只认识一个,那人还有另一个身份——她闺蜜的老公、她的姐夫——祝敏行。
一想到这里,她看向“小圆脸”同志,心情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你想问什么?”她问。
“第一,你是跟我们老大一起来吃饭的么?”
“对。”阮静流点头,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第二,看你的眼睛和轮廓……美女你是歪果仁儿?”
“不。虽然我的父亲是中英混血,可准确算来,我只有四分之一外国血统,国籍明确,我是中国人。”
“哦,总归是混血的……第三,美女你芳龄几许?”
“21。”阮静流略有疑惑,“你问这些做什么?”
小圆脸不由得咂舌,“卧槽!比我还小的!”
“江小?你怎么在这儿?”
这时候,路知雨端着餐盘回来了。
阮静流看向小圆脸,“原来你叫江小啊。”
“不不不,”小圆脸赶忙摆手,“我叫江童,队里最小,所以他们才总叫我江小的。”
“哦,江童。”阮静流笑了,“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看来他们很疼爱你呢。”
“哎?”
不知怎么,江童的脸嘭得红了,看着阮静流也说不出话,该问的问题被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路知雨放下餐盘,一边把八宝粥推倒了阮静流面前,一边抬脚对着江小的凳子踹了过去。
“不是问你呢吗?你干什么呢?”
“老大……嫂子看着呢,不带你这么凶的!”江童蹭得蹿起来,“我这不就来看看到底是谁能够把我们救出奶黄包漩涡么?”
听江童这么一说,路知雨脸立刻就黑了。可还没等他赶人,阮静流先发问了。
“什么漩涡?”
“噫~嫂子你不知道么?老大一心情不好就去买奶黄小馒头,自己吃不了总逼我们吃呢。现在好了,有你陪着,我们终于有望能走出恐怖的奶黄包漩涡了。”
江童这个回答让阮静流愣在原地,她太过惊讶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江童那个没名没分的称呼。只是听到关于“奶黄包”的所有,她脑子里的问题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剪不断,理还乱”了。等她从“奶黄包漩涡”里徜徉了一圈回来,江童已经被路知雨暴力赶走。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路知雨,却不知该说什么。
路知雨却没事人一样,叮嘱她道:“趁热先吃吧,吃完差不多药就热了。”
阮静流低头,见桌上放着三个大碗,一个小盘。小盘里端端正正摆着六个圆溜溜的生煎,金灿灿的,冒着油光。三个大碗分别是两份粥,还有一碗盛满了热水,一袋汤剂正在里面煨着,不出意外,那就是给她的中药了。一时之间,她的眼睛又开始泛酸了。
阮静流赶紧低下了头,心想,现在可千万不能掉眼泪了。“疼哭”这种借口,用一次就够丢人的了,她可不想再用第二次,根本无法收场。
她拿起白瓷勺子,一下一下在滚烫的八宝粥里轻轻搅着,好像等这热粥搅凉了,她的情绪也会跟着平复一样。她舀起一口吹一吹,小心地放进嘴里,甜丝丝的。于是,她的鼻子又跟着泛酸了。
有些话原本放在心底,根本无从提及,现在,她却想说了。她得跟他说清,哪怕他不允许她说对不起。一想到这儿,阮静流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我爸爸很爱吃甜食的。”
虽然这个开头可能会显得无路透,可阮静流觉得,路知雨应该是听着的。
“在我印象里,他早餐总是要求妈妈蒸上一笼奶黄包,再煮一锅甜粥,餐桌上,他吃得很香很香。所以……我就以为,你也会喜欢的……”
我曾以为那是幸福的模样。我曾以为那是最好的。
对不起啊,我一心想着把最好的捧给你,却从没想过问你喜不喜欢的。
对不起,擅自替你做了这些决定,也难怪你不喜欢我了。
最后,她说。
“路知雨,那家甜品店,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再去了。”
不去这里就总得去那里。
嗡嗡,是手机震动的声音。路知雨打开来看——上楼的功夫,阮静流就把昨天的医药费转过来了。
“你还要上班,都到这边了,没有请假的道理。Z大离这里不远,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昨天……是我无理取闹了。你可以把电话给我吗?我把医疗费转给你。
“谢谢你带我来吃早餐,还有中药……什么时候方便,我可以来一次拿走吗?不能每次都麻烦你送的。
“我走了。希望你今天也……祝你快乐。”
临别前阮静流说过的话还环绕在耳畔。路知雨握着手机站在楼梯拐角,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如愿送她去学校里。
立在原地,路知雨不由得仔细去回忆,记忆里的她有没有什么时候无理取闹过?
没有。
她从不要求他陪着出去玩,两人姑且算得上是约会的时间,只有他送她回家的路上,那半站的距离了。
她从没来警局里找过他,唯一一次忐忑地来了,又被他呵斥着独自离去。
她从不擅自打他的电话,联系之前总会微信先问过。仅有一次慌张地打了,他工作正忙,接起来也没说几句。
路知雨又绞尽脑汁回想,记忆里的自己可曾对这些无声的体贴表达过感激?
没有。
他没有感谢过她每天的早餐,只是不耐烦地催她回去。
他从未意识到话题间隙时沉默的尴尬,那些瞬间都由她去填满,他从不在意。
他甚至不曾认真听她说过有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的父母,又或者其他什么。
他那时只想着,她那么小,她跟着自己,这挺好的。真希望她快长大啊,如果到了18岁她还喜欢自己,他就一辈子守着她,保护她,从此永不分离。
他一边享受着她的好,一边做着英雄主义大梦……简直傻得出奇!所以,从前的路知雨,到底有哪里是值得她放在心里?
“咦?老大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不是请假去见小静流了吗?”
祝敏行在走廊看到早就请过假的路知雨,好奇地直扶眼镜,“你该不会是被赶出来了吧?”
路知雨批了祝敏行一眼,心想,还不如被赶出来的好。
“老祝啊!”他把手搭上了祝敏行的肩膀,帮他整了整起了褶的衣领。
“啊?”祝敏行受宠若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从前的我是那样一个混球。你们为什么从来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