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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路知雨和阮静流最初的相遇,是在2015年的夏天。
      那一年,阮静流才十六,跳了两级去江大读文一。
      那一年,路知雨二十二,警校毕业调来绿城,正式走上工作岗位的第一年。

      那是在炎炎夏日里平淡无奇的一天。太阳如往常一般耀武扬威地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热能,路人像是躲避罪犯一样在伞下和树荫里穿行,黄鹂和麻雀早就被高温蒸干了喉咙,只剩下藏在黑暗里大半年的知了在树干上发出透支生命的蝉鸣。
      这天下午,路知雨被祝敏行拉来绿城剧院看话剧。话剧的名字名叫《琥珀》,据说非常之有名。他虽然没什么兴趣,却耐不住叽叽喳喳聒噪的祝敏行。
      “知雨啊,我们要时刻跟着党的脚步往前走,看看现在小年轻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这样才不至于被人叫成老古董!嘿,说不定还能套个老婆回去呢~”
      “滚!”
      说来也巧,老天爷的的确确在那天赐予了祝敏行趁虚而入机会。因为在那个剧场里,初恋告吹的郑琼林正拉着姐妹阮静流,借着舞台上的曲折离奇的故事来消化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午后两点的阳光像是哪吒的风火轮里飞出的火星,恨不得把皮肤灼成熟透的火红。剧场里虽然开了空调,很凉快,但是很闷,并且,禁止抽烟。
      中场休息时,路知雨走出去点火,身后有个踉踉跄跄的小姑娘同行。
      大夏天里,看剧的观众穿着都很清爽,唯独那姑娘长袖长裤捂得严实。职业素养使然,路知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齐肩长发,个子不高,小姑娘脸蛋圆乎白净,一双杏眼配上弯弯的眉毛,怪可爱的。路知雨想。
      可等她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路知雨再看,哦,这张小脸已经不只是“白净”能说清的了,“面无血色”更加准确生动。
      路知雨发挥了长跑运动员一样的毅力把姑娘抱去医院,很不幸,他没得到任何表彰,却换来大夫一通痛心疾首的批评。更准确点,吼。
      “你女朋友都虚成这样了,你还带着她出去疯,小伙子你都不知道心疼么?!
      “她体质这么不好,来个月经都能疼晕过去。你们现在不当紧,等以后结婚要孩子,有你们犯难的时候!
      “做男人的别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怎么,疼得不是你你就不在意啊?看清楚,这可是以后要陪你过一辈子的老婆!年轻人啊,别抓着青春当资本乱挥霍!拎不清!
      “得嘞,我也不多说了,说多了你们小年轻也不爱听。你跟我去拿点药,回来提醒她按时吃了。唉……我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
      “……”
      过后,路知雨不得不承认,当时他一句话没说,是因为被那凶悍女大夫rap一样的说教和那劈头盖脸的气势吓懵了。百分百折服,膝盖献给ning。

      醒来后的小姑娘很愧疚,也很乖。而且,很有礼貌。
      “这位先生,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她的声音小小的,很好听。
      “路知雨。”
      “路知雨……怎么写?”
      “马路,知了,下雨天。”
      路知雨热得很,又碍于小姑娘的体质不能开电扇,所以这会儿说一个字儿都嫌多,烦!
      “那——您多大了?我是叫你路哥哥好,还是路叔叔好呢?”
      切!小爷还年轻着呢,大好青春,二十出头!
      路知雨被这话激的低头瞟了她一眼,小姑娘正对着他眨眼睛呢。他蓦地发现女孩儿的眼珠竟是灰绿色的,像是跳棋里的玻璃珠,干净透明。
      这一看不得了,憋在嘴里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路知雨摸出裤兜里的烟,又突然想到在医院而不得不把烟塞了回去,莫名烦躁。
      他侧过头去,“随便。”
      “那……我就叫你路哥哥了!嘿嘿,路哥哥,今天谢谢你了。”
      “……”
      小姑娘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缺了点儿精气神儿。可能还是因为还在疼?路知雨想。
      可即使是这样,当她笑起来时,两个小酒窝嵌在脸颊上,还是顶好看的。路知雨越看小姑娘笑,越觉得心里燥得慌。这天简直要把人烤熟了,可她的脸却还是惨白的。
      唉!他又想抽烟了。
      “路哥哥,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我想把诊疗费还给你。妈妈跟我说过,只知道一味接受他人好意的女孩儿不是好女孩儿。”
      他戏谑地拒绝,“小妹妹,你不觉得你想知道的有点多?”
      谁知人家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发愁,只见她水晶一般的眼珠咕噜一转,“没关系,你不想说也不要紧,我总有办法知道的。”
      后来,她果然从医院的病人家属登记薄上找到了他的电话,还有他的职业。接到她的第一通电话时,路知雨真是惊讶极了。
      “路哥哥,原来你是警察呀!警察哥哥好呀!希望警察哥哥每天都能抓住很多坏人,帮助更多善良的公民。希望警察哥哥每天都快乐!……路哥哥,我叫阮静流。耳元阮,静水流深的静流。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你可也千万要记住我哦。”
      他那时是怎么回复的?——“哦。没事我就挂了。”
      午夜梦回时,路知雨也会感慨。他当时有多不屑,现在就有多后悔。可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那样的夜晚也只能点根烟出来抽抽了。

      阮静流,我是记住你了,记到骨子里去那种。
      可你呢?一声不吭扔下我,转身就跑去了西半球。
      还说不会忘记我?
      小骗子。

      病房外,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同样焦急,同样沉默。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护士迷惑了,“你们俩谁是病人家属?”
      路知雨上前,“我。”
      小护士对这位高大又冷酷的男士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让开了门,“大夫让你进去。”
      进去前,路知雨瞥了祝敏行一眼,“你在这儿等着,我们还有没说完的。”

      病床上,阮静流还在昏睡。
      病床前,一位大夫正对着病例一个劲儿皱眉头,她一身白褂配一头苍苍白发,看上去就是个经验老到的大夫。
      “病人家属?”老大夫头也不抬。
      “对。”路知雨点头。
      “人家小姑娘这么穰?作为爱人你就不能多上点心么?”
      “……”
      似曾相识的画面,连台词都无甚差别。一瞬间,路知雨恍惚地沉默了。
      见半天等不到回应,老大夫气愤地抬了头,她是真真看不过现在年轻人不把身体当回事儿的做法。
      “你再看看她的手,这还是小姑娘的手么?你平常到底都让她干了什么活?!”
      说着,老大夫握阮静流的手,翻出掌心。路知雨低头看过去,一道刀疤横贯手心,旁边还有些细细密密的伤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愣怔地退了一步,“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老大夫气极,正欲再发作,却见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瞅着病床上的姑娘,看上去很是神伤。顿时,她气顺些了。挂在嘴边的责备话语被咽了回去,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她体质不好,可能近期也没充分休息,来月经疼晕过去了。看起来不是大事,不过你也不能不当紧。”说到这儿,老大夫又瞅了路知雨一眼,“要我说,你这当老公的就应该也下个现在的什么app,帮她记着、算着,也好有个提前准备,哪怕是提醒着多喝热水呢?!”
      “……”
      路知雨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语。老大夫看在眼里,气又消了些。心想,最起码,认错态度是很到位的。
      “体虚、体寒、思虑重。你们现在不注意,以后怀孩子可就作大难了。去抓点中药调一调,西药治标不治本的。”老大夫把病历放到了一边,语重心长地对着路知雨一一交代过,“月经期间,重活不能再干。还有啊,那个止疼片不能再吃了,你看着点。越吃对痛感越没抵抗力,越疼得厉害。吃多了再有个抗药体质……”
      她没再往后说,路知雨倒是都懂了。
      “我都记下了,大夫。中药能在这儿抓吗?”
      “行啊。”大夫颔首,“我回去写个方子,你等会儿跟着护士去取。”
      “好的,麻烦您了。”
      路知雨对大夫微微鞠了一躬,便没再说话了。
      “年轻人,别把健康不当本钱啊……”
      临出门前,老大夫幽幽地叹了这一句,走了。

      路知雨知道阮静流怕冷,冬天里出来就是行走的圣诞老人。更不用说每月固定的日子,没有紧急情况,她是决计不会出门的。这些,他都是知道的。他从护士站借来小太阳给她照着,把热力开到最大,暖哄哄的。直到坐在一边的他都出了一身汗了,阮静流的脸还是惨白惨白的。
      路知雨伸手摸向她的额头,半道上又立刻缩了回来。等双手放在一起搓热了又伸出去,还没碰到,又犹豫着收走。说实话,他现在不太敢去碰她。怕是假的。
      在对自己做了足足五分钟的心理疏通后,路知雨第三次伸出了手,手指所及的皮肤冰冰凉,冷得他一个激灵。真实,真实到让他有些心痛。怎么会这么冷的。
      病床上的女孩儿睡得并不安稳,蜷缩在一起的身躯和紧蹙的眉头,无一不显示出她的不适。为了防止吊瓶回血,路知雨不得不掰开她紧握的拳头,把自己的手搓热了塞进去让她握着,他把另一只手覆在橡胶软管上,帮她焐着。心想,这样她会不会好受些呢?
      路知雨靠在床边,看着阮静流。盯紧她,狠狠地。
      有多久没有再真切地见到这张脸了……多久?
      五年。五年了。

      路知雨自打进了病房就像彻底挂机了。中药是祝敏行去抓的,自觉自爱,从善如流。
      “路知雨。我们得聊聊。”
      起初,路知雨并没有行动。在一旁等着,祝敏行倒也不急。只是见到病床上的阮静流和一旁寸步不离的路知雨,他不免唏嘘。该来的躲不掉,现在他要做的,就只是想清楚怎么把要交代的都交代好了。
      一分钟后,路知雨把阮静流的手放进被子里,站了起来。
      “出去。”

      走廊里冷冷清清,门微微开着。路知雨停步的地方,恰巧足够他毫无阻碍地看回去。
      “说。”
      他的话一向不多,生气的时候,更是如此。
      祝敏行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静流是昨天回国的,被琼林接回去吃了顿便饭,也没聊什么,据说回来是因为工作上的需求,也不知道能呆几天。”
      “……”
      见对方没接话的打算,祝敏行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小姑娘变化挺大的,没以前活泼了。男朋友还没有,不过追求者……我想是不缺的。”
      听到这儿,路知雨侧头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犹豫了一下,没点。
      “继续。”
      “继续?“祝敏行笑了,“知雨,我能告诉你这些已经是看在你是我铁哥们儿的份上了。这要被琼林知道,她杀了我的心都有了!至于其他的……你要想知道也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事因我而起,我是要对她负责的。”
      “你?”
      说话间,路知雨的目光一瞬掠过祝敏行,直看得他一个激灵。他从来没有被路知雨用这种眼神看过,那种感觉像是陷入一汪无底的深井,光照进去却透不出任何亮来,打从心里发冷。
      “对……我。”祝敏行强压下心惊,迎了上去,“其实当年那件事……我一开始总觉得是阮静流这小姑娘太不像话了。毕竟穷追不舍了大半年,追到手了玩消失,感情的事怎么能这么开玩笑呢?你看,作为你兄弟,我自然而然会这么想。可是后来等我再细想,发现可能是我想错了。”
      说到这儿,他学着路知雨的样子靠回了墙上。病房里,阮静流正躺在那里,仿佛一切都很祥和宁静。
      “你还记得那个晚上么?你回来跟我说,等案子结了,你就去跟她说在一起,不再等什么长大不长大的。那些事情等要结婚时再去考虑。”
      “……”
      路知雨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自入职以来接到的第一个大案,那个时候他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一心全扑进了案子里。当然,他也自觉因为这件事愧对了阮静流,可那个时候根本由不得他分心。
      祝敏行的话题当然不会因为路知雨的思绪而断开,他的话还在跟着他自己的思路前进。
      “一直以来,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你跟人家告白过了。可事实上呢?在那以后没等你说明,人家小姑娘就选择离开了你……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立刻就明白为什么琼林一直以来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你了。毕竟,她看着阮静流主动追了那么久,你到最后都没给句准话,还在人家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把人给丢下了。”
      说到这儿,祝敏行忽然停了下来,他不自觉站直了,转过身郑重其事地面向路知雨。
      “说实话,我昨天晚上就因为你的事和她聊过了……这会儿我觉得挺对不起她的。人家小姑娘管我叫大哥,我却因为向着你把人给坑了,所以不能再这样了。知雨,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不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还有,我不能再对不起她叫我的那声‘大哥’了。”
      他把手搭在路知雨的肩膀,眼神真挚又热诚。
      “知雨,如果你确定了是喜欢她,我们就继续聊。如果你根本没有把人留住的想法……不如现在就走。作为兄弟我理解你,我会当今天的事儿根本没发生过,我在这儿守着,生活依旧继续。”

      听完祝敏行这番话,有很长一时间,路知雨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阮静流的病床又看了很久。
      那段时间格外漫长,久到祝敏行开始有些失望地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路知雨才又开口。
      “老祝,你知道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她的那种感受吗?”他问。
      不过,路知雨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一直以来,答案一直在他心里,坚定不移。
      “敏行,既然她又回来了,我就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了。”
      话一说完,路知雨就得到来自祝敏行的一个结实的拥抱,“兄弟!”
      路知雨也拍拍祝敏行的后背,“兄弟。”

      “所以,”路知雨松开祝敏行,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
      前面铺垫那么长,重点却未曾谈及。
      “嗯……”祝敏行犹豫了片刻,“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这些还都只是推测,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路知雨有点不耐烦了,“说。”
      “我想阮静流去的可能不是英国,又或者,不止英国。”
      “什么?”他不相信。
      路知雨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郑琼林恨极的眼神和那些痛斥的话语,那个一棍把他打入冰窖的句子——阮静流去英国了,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路知雨,你满意了么?
      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表情严肃地面向祝敏行,“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依据?”
      没有依据的事,祝敏当然不会拿出来乱说。
      “你见过这个年代交流用写信的么?不是电话,不是邮件,跨国写信?注意,不是明信片,而是国际挂号信。我老婆收了好几封呢。”
      路知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却不赞同,“这个牵强了。”
      “不,不牵强。你听我继续说就知道了。”说着,祝敏行又拿出了眼镜布,进入惯有的“思考”程序,“两年前,琼林收到了一封国际挂号信,她读完当场就哭了,哭得那个天昏地暗。当时我们刚刚住在一起,我那天被吓坏了,她就那么一直一直在哭,简直要晕过去了。后来,我见她把那封信收进了一个盒子里,里面有很多封信,当然,她不让我看的。”
      路知雨皱着眉头,“说重点,好么?”
      “那封信的内容,琼林哭的理由,后来她告诉我的,”祝敏行抬起头,“静流的母亲去世了。”
      路知雨定住了,他低头拿下嘴里的烟,“……原因?”
      “不知道。琼林不告诉我。”祝敏行摇头,“不过,我的重点是——这么重要的消息还要用信来传递么?从英国?”
      路知雨靠在墙边,他突然想到她手上的那些伤痕,他忍不住去联想她这几年的生活,他听到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
      “所以你的猜测是,静流其实呆在一个条件极差,差到只能够支撑信件传递交流的国家。从两年前……甚至更早开始?”
      “没错。”祝敏行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其实后来有好几次聊到静流在英国的近况时,琼林的表情都不是很自然,只不过我那时候没太注意罢了。而且,琼林有时候对静流太紧张了,好像她时刻都有危险一样,那种感觉……一旦把这些不自然的细节都联系起来,就清晰很多了。知雨,原则上来说,职业道德是不允许我这么揣测身边的人、尤其是亲人的。可是,跟你说这么多就只是想提醒你,她这几年在外面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轻松随意……”

      “路知雨,”最后,他问他,“你真的做好准备接受现在的阮静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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