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绾江山》银子小鱼

44、大梦终觉醒

　　元绾醒来时，天已大亮。
　　清晨是盛夏唯一有丝丝凉意的时候，可元绾细腻柔美的后背却微微有了汗意，因为她被人紧紧圈在怀里。
　　昨日一切犹如大梦一场，元绾睁开眼睛，看着呼吸尽在咫尺的沈信，她抬手想触碰他好看的眉眼，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昨晚失控的模样，她登时红了脸，想要挣脱起身。
　　“绾绾，别动。”沈信睡梦中呢喃，下意识把元绾圈的更紧了，“我累了。”
　　“到底是谁累啊！”元绾羞的抬不起头来，挣脱的动作更强烈了，“你松开我。”
　　沈信忽然睁开眼看着元绾，眼神疲惫又温柔，“我已经很久没睡了。”
　　要在梁京放出消息佯装攻城日期延后，要星夜兼程地赶赴南岳都城布置一切迷惑周厉，要亲眼见到元绾一切安然才能放心，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了。
　　元绾心里有点发酸，她在定北王府的时候，沈信日日强训，强度如此之大都没有一日赖床。眼下看着沈信这般疲惫，她轻轻抚摸着沈信的侧脸，“睡吧。”
　　沈信抬手握住了元绾的手，将她圈的更严实了些，复又闭上眼睛安心睡下。元绾的脸蛋几乎要埋进沈信的胸膛，沈信的气息让她安心，不知不觉的她也睡着了。
　　从决意换走白慕汐那刻起，她又何曾睡过一个好觉呢？

　　南岳王宫的守卫是符小闻安排部署的旧人，午膳都是秀雨送来的，样式一看便出自南苑小厨房的厨子之手，元绾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定北王府。
　　“郡主放心，王宫的床王爷特意派人打了新的，”秀雨悄咪咪地附耳元绾，“王爷说了，不会让您躺在别人睡过的床上的！”
　　元绾又羞又气，推了秀雨一把，“胡说些什么！”
　　沈信换了衣袍从内室走出来，极为自然地坐在元绾身边，“在说什么？”
　　秀雨抢话，“在说王爷对郡主好！”
　　“是王妃。”沈信毫不避嫌地纠正，转头看向元绾，“下月初十是今年最好的日子，成亲礼便定在那日。南苑平定还要费些工夫，绣娘下午过来，你喜欢什么喜服款式，尽管告诉她。”
　　元绾愣住，“你什么时候安排的？就自己安排了？”
　　“虽然我不在意，可是总要给你天下最好的。”沈信已经开始用饭，完全不打算听元绾的不同意见，“以后我不会再听你的，你乖乖听我的就好。”
　　元绾心中泛起久违的甜，可嘴上还是不服气，“…明明以前也都是听你的。”
　　“你再说一次？”沈信忽然凑到了元绾眼前，“我不准你来北疆偏要来，我不准你走又偏要走，甚至还自作主张把别人送给我，到底哪里听我的了？”
　　元绾心急分辩，“那不是别人，那是白慕汐，是你——”
　　“她不是白慕汐，她是南岳汐妃。”沈信缓缓开口，伸手握住元绾的手，“你才是我的。”

　　“你欢喜吗？”
　　沈信离去后，拾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元绾身边。
　　元绾捧着沈信特意命黄淮为她熬制的滋补的药，甚至连一旁的甘草梅子都准备的妥妥当当，“在我做错了那么多事情，伤害了那么多人之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拾得坚持道，“沈信那样的人，你真的能信任他吗？只要你愿意，我还是能随时带你走！”
　　“信任他吗？我不知道。”元绾低头笑笑，“可是我知道，我还是爱他。”
　　“可是——”
　　可是你父王穆亲王已经因他而死了，拾得多想痛快地喊出来这一句，但面对着元绾深邃又温柔的双眸，他知道他不能。
　　元绾毕生追求的所有一件件被摧毁殆尽，眼前是能照进她人生的最后一缕光，他到底还是不舍得亲手将其亲手掐断，让她此生如他一般沉沦在的黑暗中。
　　拾得的一念犹豫，秀雨已经大咧咧地带人进了屋，“郡主，啊不对，王妃，绣娘来啦！”
　　元绾知晓沈信说要来绣娘，却没想到居然整整有五十人。
　　为首的绣娘很是见过世面，按照北岳的礼节对元绾行了大礼，“王妃，这些都是南岳一等一的绣娘，不管您想要什么样式的喜服，都一定能如期赶工完成，请您放心。”
　　元绾福至心灵，“我想要什么样的都行？”
　　绣娘十分自信，“自然。”
　　当数不清的琉璃晶石倒满了整整一张地毯时，别说绣娘，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仿佛是将天上的星星全部摘了下来，汇聚成一道属于人间的银河，流光溢彩，璀璨生辉，而当中的每一分闪耀唯一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博一个少女一笑。
　　这都是穆亲王多年来为元绾搜罗的珍宝，虽然他总是一匣子一匣子的送，可其中的每一颗都是穆亲王自己挑的，没有一颗敷衍凑数。
　　元绾撩起一捧璀璨夺目的宝石珠子，“可惜父王不能来了。”

　　南苑汐妃求见时，沈信已经带兵在外半月未归。南岳因为有瘴气弥漫攻于用毒的百夷族，要统一十分艰难，当年的周厉便是屠杀了百夷一半的族人才得偿所愿，而沈信显然不愿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只能耗费些时日，不过一切总在他的谋划之中。
　　白慕汐在南岳素有贤名，当年能保住半个百夷，也有她对周厉温言相劝的功劳，百夷人一直感念她的恩情，这次也是暗中派人护着她，这才平安进入已被定北军统治的南岳都城。
　　元绾亲手敲碎了最后一颗琉璃珠，这才看向白慕汐，“坐吧。”
　　白慕汐显然没有坐的意思，她几乎怒视着元绾，“元绾，你是故意的，故意把我送到沈郎面前，用我来试炼他对你的心意！”
　　元绾的目光忽然凝聚到了白慕汐脸上，“你不是白慕汐？”
　　白慕汐面色微变，“我不是白慕汐，还能是谁？！”
　　元绾摇摇头，“你的身姿仪态足以以假乱真，想必是极了解白慕汐的，可惜神情却是白慕汐十年前的模样，也可能是她在你面前表现出的骄傲模样，最多骗骗没见过世面的人。”
　　白慕汐坚持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不是你设计陷害，此刻我依旧是南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汐妃，你有如何能安心坐在这里！”
　　“你不明白。”元绾摇摇头，“一朵依附于男人生存了十年的凌霄花，哪怕曾经如何清高自诩，十年光阴，骨子里的骄傲也早已磨损殆尽，剩下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堆积成的虚张声势罢了。”
　　“白慕汐”看着元绾咬牙道，“那你呢，你就不是依附别人生存吗？”
　　“还是不一样，因为我不怕死。”元绾正色道，“到底是我的错，那日不该在喽啰手中救下你，才让你害了这么多人，白慕清。”
　　“白慕汐”终于收起了虚伪的柔弱，诡异一笑，“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可惜一切都晚了。如今我有了这张脸，你能奈我何？”
　　元绾一字一顿，“我会杀了你。”
　　“白慕汐”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我现在是南岳汐妃，身后有南岳万千民众，只要沈信称帝后娶了我得到我的支持，便能得到南岳的民心。而你呢，你的父王已经被沈信杀了，元氏皇族仅剩你一人存活，你居然还想嫁给毁家灭族的仇人？”
　　拾得厉声喝止“白慕汐”，“闭嘴！”
　　元绾却仿佛没有听到“白慕汐”的话一般，“拾得，动手吧。”
　　白慕清震惊，“你还要动我？元绾你疯了？！”
　　元绾的口气甚至不如她挑喜服时波动大，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杀意，“在你动白慕汐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天的死局，我可以允许一个妄图攀龙附凤的女人留在他身边，成为我日后的隐患，却决不能接受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留下，成为他日后的隐患。”
　　拾得鬼魅般出现在“白慕汐”的身后，门外明明可以听到跟随白慕汐而来的百夷人试图往内宫闯，可是只是元绾一个眼神，拾得还是扭断了“白慕汐”的脖子。
　　“白慕汐”倒地，赫然睁大的双眼昭示着她的死不瞑目，拾得却更关心元绾的状态，“元氏并非沈信所灭，只是天下大势——”
　　元绾没有回应拾得，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白慕清的尸体，“我杀人了。”
　　“是我杀的。”拾得纠正。
　　拾得扯开“白慕汐”的衣襟，只见“白慕汐”肩膀处果然有道清晰的皮肤交界的伤痕，竟是将人皮活活剥下完成的易容，个中设计，巧夺天工。
　　元绾难以理解，“她一个弱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如何周转于两个国家之间的？”
　　拾得平静解释，“天下太平，北岳人人皆赞定北王，却无一人知晓白家牺牲了长女。文官在北疆原本就不受器重，白长史里外里的吃了闷亏，长久下来内心自然不平，所以勾结了定北王最大的敌人柔然。若南岳要寻一个细作，熟知北疆与柔然的白家无疑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周厉如何说服白慕清的。”
　　元绾淡淡道，“很简单啊，只要答应对沈信隐瞒白慕汐还活着的秘密，白慕清自然会应允。”
　　元绾和拾得一问一答间，门外的喧闹已经渐渐平息了，可是他们都清楚，这宁静只是杀戮前的最后的光明，守卫内宫的人虽然武功高强，却根本抵不住百夷的人的毒术，百夷人完全可以在不惊动外宫守卫的情况下解决一切。屋外越安静，只代表着他们的人倒下的越多。
　　元绾看着门口的方向，听着逼近的脚步声叹了口气，“看来都结束了。”
　　拾得口气坚定，“只要我在，定保郡主周全。”因为沈信的命令，所有人都呼元绾为王妃，拾得是唯一一个还会叫她郡主的人。
　　“双拳难敌四手，你护不了我。”元绾冲拾得莞尔一笑，这样的笑容在她遇见沈信之前再寻常不过，可是后来极为罕见了，“虽然我不怕死，可还是不想死。”
　　拾得被元绾的笑容晃了眼，“你想怎样？”
　　“百夷人要留着我要挟沈信，所以暂时不会杀我。”元绾一步步走近拾得，最终站到了他面前，“去搬救兵，我知道能逃得出去，就像那时你把我从定北王府掳走，带我去喝酒一样。”
　　拾得喉头一哽，声音陡然嘶哑起来，“你知道？”
　　“我赌赢了，我救下的第二个人，没有让我后悔。”元绾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具，泪珠猝然滑落，却依旧强撑着笑容，“耶达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