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归来未来兮 ...

  •   沈信一生征战无数,可面前一座小小的负隅顽抗的城楼,却是他此生最难的一役。
      元绾站在城楼正中,大红凤鸟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外罩一件朱红双凤绣云金缨络霞帔,边缘萦绕着鸳鸯石榴的吉祥图案,纹腰封垂下云鹤华彩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这一身重彩华服已然是绝世佳作,可最令人惊诧的是,喜服上所有的图案全部是由细小圆润的琉璃晶石颗颗镶嵌而成,细小的琉璃晶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可当他们重新铺陈汇聚,日光之下只觉流光溢彩,仿佛整个天地的精华都集中在这绝色美人身上。天心血璃珠镶嵌在凤冠正中,猩红弥漫,如泣如诉。元绾便是这般面不改色的屹立于城楼之上,目光温柔地看着远方,等待着沈信的到来。
      元绾身旁所站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周厉。那日百夷人为了给白慕汐报仇闯宫,没想到被埋伏在暗道的周厉私兵未缴。原来周厉根本就没有死,入城那日他故意离开元绾的马车策马而行,便是不知不觉中换了替身,狡兔三窟,阴险狡诈如周厉,怎会不提前做防范呢?
      周厉在等的就是这一天,他可不是什么为美色误国的荒淫君主,从当年叛乱到如今筹谋,他想要的就只有滔天权势,至于美色,待他成为这天下第一人,还怕少了美色吗?不过周厉显然很了解自身的实力,北岳有沈信一天,便如巍巍不可撼动之山岳,他也只能在百夷这个蛮荒之地苟延残喘,这让他如何甘心。
      周厉多年来努力想寻求沈信的弱点,可这铁血王爷身旁连亲近的人都没几个,周厉几乎要灰心放弃。事情的转机,便是出现在元绾进入定北王府的那一刻,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在沈信还对元绾冷脸相对疾言厉色时,周厉已经确认沈信爱上了元绾了。
      没人比周厉甚至,当年沈信是如何冲冠一怒为红颜,因为一个白慕汐起兵将他赶至岳河以南。如今,沈信的生命力出现了一个比白慕汐还重要的女人,且这女人身份尊贵,要娶她便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既然江山要易主,那为何不易主给他呢?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周厉重新掌握南岳王宫后,便在此静候沈信。他没有动元绾,甚至寻了更多的绣娘,帮元绾完成了她梦中的嫁衣。毕竟她越美,沈信才越难割舍,不是吗?
      周厉扭头看着身旁绝色的美人,戏谑到,“人在得到权势之前,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沉迷其中。你说,沈信为美人打下了江山,会不会为江山放弃美人呢?”
      元绾没有接话,她看着沈信率兵奔驰,兵临城下,分外珍惜每一眼能看到他的时光。她的国家已经陨灭,族人已经消亡,灭国亡族是血仇,她可以用性命爱沈信,同样也会用性命爱家族,这原本就是个无解之题。
      沈信飞龙在天是早晚的事,若元绾真的厚颜无耻苟活于世,她一个前朝遗孤,注定要成沈信唯一的污点,她如何能忍心?
      沈信大军越来越近,元绾已经能看清她的面容,真好,还能再看他一眼,真好。
      沈信与耶达律策马而来,甚至远远甩开了身后的大军,城楼上的大红身影如梦如幻,美绝人寰,一如他在王宫初遇她时的耀眼模样,可是他的心中却从未如今日一般恐惧过。
      沈信念着元绾的名字,只恨不得让旋风飞驰的更快,更快。就要到了,终于他赶来了,一切还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就在此时,城楼上那华服重彩的朱红倩影忽而从城楼下飘落下来,阳光之下,万千琉璃晶石给鲜红的嫁衣染上了刺眼的光,原本想伸手去拉元绾的周厉恍惚间被光晃了眼,抬手遮挡,几乎同时,坠落的元绾袖袍中露出一柄墨色小弓——那是沈信送她的第一样东西,也是她离开定北王府唯一带走的。
      袖里箭直插入周厉的胸口,鲜血喷涌的周厉直至倒下时仍然不明白,他计划的万无一失,连整个城楼之下都设置了无数毒药机关,可是他居然输了?他怎么会输呢?!
      沈信看着坠落的元绾,心神俱碎。缥缈天地间只剩那最后一抹艳色,她终于为他穿上了嫁衣,如愿让他臣服于她的美丽,得到了天下最好的男人的心。她甚至还为他除去了平定天下的最后一个毒刺,将本属于自家的江山完完整整交到他这位明君手里,让他此生有江山为伴,不再孤寂。
      沈信跃马而下,不顾遍地毒阵,疯了般冲向城楼之下,最终却还是差了一步。
      天星郡主,命运落幕亦如陨落的流星,韶华落尽,满目疮痍。

      北岳十八年,定北王沈信自北疆起兵,先后攻下北岳、平定南岳,结束了岳朝分割多年的战局,一统天下。沈信于梁京称帝,改梁京为天京,定国号为元,史称元武帝。自此,元朝百姓重获安宁,休养生息,生活日益富足,天下安定太平。

      元武四年,天京。
      繁华热闹的都城中心新开了家酒馆,开业首月所有酒水皆是半价,生意十分热闹、
      酒馆中客人大多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今日元武帝选秀之事,元武帝自登基以来,直接取消了秀女入宫,百姓都流传着元武帝难以忘情年少时定亲的姑娘,心中再容不下第二人,真是当今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郎君。可是这些年,元武帝因昔日带兵旧伤累重,每日勤政更是过度消耗,不时便要病好长一段时日。丞相简束言为了江山传承,强行安排了今年的入宫选秀,无数仰慕元武王的闺阁少女铆足了劲,等着飞上枝头呢。
      此时,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家仆模样的人暴躁地挤进酒馆,挑了张靠窗的桌子落座,张口要了两坛店里的招牌梅花酒。几碗美酒下肚,兄弟几个气顺了不少,絮絮叨叨的开始埋怨起来,不过他们的话题可跟选秀没有关系。
      “真是没受过这憋屈气!”一个黑脸猛一拍桌子,“这嫡出的大姑娘,从前不是最温顺不过的吗?怎么三年前撞了回头,醒来后性格大变,谁也拿捏不住,把人活活折腾的要疯了!”
      一个油满肠肥的胖仆人深深一叹,“别提了,你们也知道老爷向来不喜夫人。我跟着徐姨娘掌管府事多年,平日没少给夫人脸色看,谁能想到这大姑娘性情大变,又是糕点又是花茶的专门讨老爷欢心,因为她一句话,老爷干脆把家都迁到天京了!现在连夫人都跟着重新掌权管家,还把僭越的徐姨娘给打了,这府里我往后可怎么待呀!”
      黑脸仆人接话道,“我看她是跟徐姨娘那边杠上了。三小姐好不容易有进侯门做妾的机会,硬是被大姑娘搅合黄了。现在那侯府小世子现在天天死皮赖脸的往府里跑,知道她喜欢琉璃晶石,各种稀罕宝石一匣子一匣子的送,非要娶大姑娘做正妻,徐姨娘气的都吐血了。一个商户的女儿被侯府看上,这是天大的福分,可这大姑娘,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人家!”
      三人当中最年长的仆人显然是个管事,他连灌两碗酒,率先起身,“你们喝吧,我得赶紧回府去。昨日送进屋降温的冰珠子大姑娘嫌磨得不够圆滑,一状告到了老爷那,把我们骂的狗血淋头,我得亲自回去盯着他们打磨冰珠子去!”
      柜台后,一个酒碗猝然落地,摔得粉碎。
      店小二闻声跑过去,“老板,没伤着吧?”
      “没事,你收拾一下。”那说话的老板声音温润低沉,在一众嘈杂中居然丝毫不曾被掩盖,正要迈步出门的老仆下意识回头撇了一眼,奇怪,这老板脸上戴着个什么东西?
      戴着银质面具的酒馆老板走到靠窗的桌子胖,“敢问两位是哪家府上?”
      黑脸奇怪地瞄了他一眼,“鹰城首富朱府,月初刚搬来天京的。”
      “失敬失敬,今日的酒我请了。”

      为了避开那个纠缠不休的侯府小世子,朱家嫡女朱晚晚大清早便溜出了府门。可是她并没有去结交闺门密友,也没有去采买衣裳首饰,反而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处陌生又熟稔的地方——穆亲王府旧址。
      前朝的穆亲王府,空置多年,早已荒无人烟。朱晚晚抬手摸着正门贴的大大的封条,目光中暗含着难以掩藏的悲伤,她终于回来了。
      路过的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这么漂亮一个姑娘,跑到前朝旧王家门口做什么?朱晚晚也意识到不妥,立刻收起情绪转身离开,兜兜绕绕又来到了毫不起眼的后门,这一次,她终于走了进去。
      元绾不知为何坠楼后会从与自己容貌八分相似的朱晚晚的身体中醒来,而她身上唯一与元绾相关的,便是那颗天心血璃珠。许是命运垂怜,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元绾不敢奢望再与高高在上的沈信重逢,可是她总要来穆亲王府,给父王上一炷香。从此,世间再无元绾,留下的只有朱晚晚。
      王府内,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穆亲王府自外看来府门灰暗衰落,可府中景致鲜活灵动,竟好像主人从未离开过一般。兵乱之时,不少流民盗匪趁机冲进名门世家抢夺财务,朱晚晚本以为穆亲王府是定避不开祸的,没想到,竟如此完好的保存下来了。
      朱晚晚推开祠堂大门,看着一众牌位间正中的穆亲王灵位,泪珠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她跪倒在祠堂中央,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头,“绾绾不孝,让父王伤心了。”
      祠堂内,长明灯的烛火明暗瑟缩,朱晚晚擦掉眼泪,起身上前剪了烛芯,让火焰燃的重归平和。不过她并没有就此离去,反而向祠堂更后间走去,那里有一间穆亲王府的密室,朱晚晚今日来此的另一桩目的,便是将天心血璃珠送回王府无人知晓的密室,让这世上关于元绾的最后一样东西,也就此消匿。
      轻轻转动了祠堂帘后的机关,石墙缓缓移开,朱晚晚拾级而下,可没走几步,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这不是她熟悉的密室,却是她熟悉的样子,房内的布置摆设,正是与定北王府南苑小书房一模一样。
      墙上是她亲手所绘的落雪龙游梅图,一旁的墨玉小弓擦拭的不见一滴血迹,书案上的桃花迎春图只画了一半,狼毫随意搁置在砚台旁。房间内的软塌上摊着一条黑绒绒的皮毯,那是元绾第一次送给沈信的生辰礼物,后来沈信也搬来了这小书房办公,便带了过来。元绾很爱窝在书房的软塌上,懒洋洋的翻翻书晒晒太阳,这熊皮毯又软又蓬松,很快又被她搜罗了过来当成了靠垫。其实不止这条毯子,沈信在小书房的一切,元绾都是随手扯过来便用的…
      朱晚晚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连连后退,逃一般地想离开,可是待她转过身来,早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她。
      朱晚晚紧张非常,手里一松,那天心血璃珠怦然落地,叮叮当当滚到了对面人的脚边,被一双粗粝的大手拾起。
      眼前的沈信与几年前大不相同,整个人都瘦削单薄了许多,眉目间的冷硬比元绾初遇他更甚,偏偏那投来的目光充满着惊愕与无所适从,而这复杂的情绪下,分明还充斥着一种叫无助的情感。
      本该在王宫选妃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朱晚晚慌张地行了一礼,“我只是偶然路过——”
      “绾绾——”这一声诉不尽情谊的呼唤,充满着让人心碎的悲伤,仿佛来自天外。
      前一世,元绾见过沈信冰冷的模样,严厉的模样,无赖的模样,温柔的模样…唯独没有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
      朱晚晚心中想了无数的托辞借口,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了许久,强忍着哭意的声音尽量在努力平静,“不是今日选妃吗?”
      沈信的眼眶已经红了,“你问过我此生是否只会有你一个女人,那时我没有说实话,后来再想告诉你,你却再不肯给我机会。绾绾,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只要你一个——”
      沈信的声音哽咽,眼泪居然先朱晚晚一步而落,他的身躯明明如此高大,却又如此孱弱,甚至优于情绪过于激动,整个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外界对他的传闻许多有误,唯独伤病交加是真的,也许是他感知到生命已经由内而外的衰败,所以从不吝惜自己哪一日是死是活。
      朱晚晚几乎是下意识地走近沈信身旁,轻轻替他顺着气,自己又心酸又生气,“你这样子,就该让黄淮每日开十副药给你。”
      “我不爱喝药,如果没人在旁边逼着,怕是不行。”
      朱晚晚破涕为笑,轻轻推了沈信胸口一下,“你是皇帝,谁敢勉强你?”
      沈信反攥住朱晚晚的玉指,“你不喜欢,就不做皇帝。”
      “可是我只要天下最好的。”
      “依你,从今往后,都依你。”

      廊柱之后,耶达律看着庭院中相拥而泣的两人,看看手中的簪子,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又一次他迟来一步,只能眼睁睁看她投入别人怀里,也或许他出现了也没有用,因为她心中永远给一个人保留了插队的权力,而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他唯一能做的,大概是在普天同庆时为他们送上一坛这天下最好的酒,那便足够了。

      元武四年,商户朱氏之女朱晚晚选秀入宫,册立为后,震惊朝野。
      自此,帝后鹣鲽情深,再无女子入宫。朱皇后先后为武帝诞下四子,并于元武十八年诞下唯一嫡女,武帝龙心大悦,特赐封号“天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