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匪石

7、独舞

　　篝火化作了漫天的飞烟，狂欢之后，只有一地的狼藉还在见证着方才的狂热。
　　院外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谈笑声和开门的声音。也许是他们散了，子皙也该回来了吧。她用脚轻轻一蹬，秋千微微荡了起来，一袭白衣被风托起，一时若流风回雪，轻云蔽月。中天的月将圆未圆，淡淡的辉光洒遍四野，月色之下，衣袂翩跹处隐隐还见轻挽秋千的素手，恍如白玉凝脂。又是风起，垂腰长发随风漫舞，半遮了容颜。发间的香腮明眸如水澄澈，荣华若仙。
　　转眼十二年嗬，她一直易容为男子，离乡背井，与奶娘远居越地。她依旧如此清晰地记得母亲临终前泪流满面的沉静的脸，记得离家时最后的一瞥，昔日的辉煌转眼成血腥的杀戮。夜深人静时，奶娘抚着她洗去妆容的脸，摇头叹道：“灵儿啊，上天为何让你和你苦命的娘长得一模一样？红颜是祸，红颜是祸那……”
　　接近子皙，原是为了借此接近楚王，为依家族人复仇。可短短一个多月，自己竟喜欢上了这个内心和他父王一样冷酷的王子！她想为父母报仇，可又无法对子皙的父王下手；她欲不顾一切随着子皙，又如何放得下如此血仇。更何况，自己这神似母亲的脸，怕是逃不过楚王的眼吧。只能什么也不说，好聚、好散。原以为自己能做到的，可是，可是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想换回红妆，拥有这个夜晚，最后的一晚。
　　院外的嘈杂又渐渐归于静寂，只有月光还在叶尖浅浅地低吟。她起身，望着素衣上流转的月色，苍白若雪，冷寂如霜。她望着月从云间走出，丰满的玉盘里，那一抹暗色可是广寒仙子起舞的影？玉手轻抬，纤腰低折，她亦望月起舞，郁积的痛无处散去，她只能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翩若惊鸿。晕眩的感觉让她窒息，让她忘却，更让她绝望。时光，不，一切都消逝了，只有舞袖纷飞……
　　不知是多久，她终跌落在地上，微微喘息。青石板上的冰凉霎时传遍了全身，亦冷了她的心。衣衫微乱，她久久凝视着自己丰盈的手臂，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玉颜，绝望让她心碎。广寒，是的，只属于一个人的寂寞，总是彻骨的寒冷。
　　当日，母亲也是如此起舞，艳惊四座。一曲舞毕，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出神地叹：“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几次接驾后，一群拿着兵器的人闯了进来，父亲被当场砍死，院里只剩下火光、哭喊和满眼的血。母亲掩门把一切关在外面，然后平静地为她换上素衣粗服，托付给将她一手带大的奶娘。然后，母亲流着泪将毒酒一饮而尽，流着泪说：“我宁愿不要这幅容颜。灵儿，若是上天体恤依家，便让你一生平平淡淡，平平安安。”
　　转眼间，母亲的衣冠冢前已是蒿草丛生，自己此刻，也该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了吧。她忽然笑了，笑的有些无奈，而且笑着笑着，泪就下来了。“母亲，上天并不体恤依家，它让我长得和你一模一样，还让我遇到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泛青色的曙光，月开始渐渐淡去。她自语：“罢了，注定，不可能的，又何必……”有些事，还没开始，就意味着结束，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吧。她回房时的背影，竟如此单薄，却无人搀扶。一场放纵自己的梦，终只是无人知的自怜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