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尘记事》我只写三章

8、往事随风

　　没有人想到在黄泉幽都还藏着一座王宫，仿照的还是当年苍国的式样。

　　白弈对这里可以说是极其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九天殿是苍王日常办公接待内臣的地方，后来苍王年迈，太子入主监国，这里也就成了白圭与白弈一起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偏室里，一榻一棋盘，一剑一书卷。棋盘上黑白相间，有气吞山河之势，亦有包容宇宙之心，有天下城郭之恢宏，亦有星河光辉之灿烂。剑在右，书在左，文武两相峙，弈在万象间。

　　黎晗向白弈简单描述了一下室内的布局，一如当年，只是物是人非，皆为泡影。

　　白弈伸手摸向棋盘，点了几处，皆中气口，心下了然。正要再去摸书卷，殿门忽然大开，鬼王白圭眉目凶煞地走了进来。

　　黎晗挡在偏室前，被鬼王横手一扫，鬼气凛冽，如重锤尖刀，直将黎晗拍到墙上。黎晗一口血吐出来，已经晕了过去。

　　“即使再怎么像，也不过是模仿，又何必执着？”白弈拾起书卷，坐在了榻上。

　　“你知道我一直都想复国。”白圭坐到白弈对面一个字一个字咬着道。

　　“仇恨只会蒙蔽自己的心。”白弈覆掌在自己的心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白圭盯着白弈，认真地说出一个字。

　　白弈愣了一下，耳尖微红，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为，为什么是我？”白弈捏紧了手中的书卷。

　　白圭目光微抬，眼神逐渐迷离起来，“记不清已经是多少年前了，我打开鬼界之门的那刻，除了一瞬的欣喜，一瞬的快意，一瞬的大仇得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股的空虚与无力，那时我才认清，我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复仇，我想要的，是和你对弈调琴，遍历山川的那段时光。”

　　“可那时，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白弈张口就问了出来。

　　“你是说师徒？修仙？整日坐守山间，清心寡欲吗？呵！”白圭眉宇透露着深深的失望，质问的语气带着轻微的颤抖。

　　“你把我从大火里救出来，把我从鬼门关拉回去，逆天而为，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白圭顿了顿，不等白弈说话，吐出一口气，接着道，“我想，我是想见你的，可不是那副样子，那种状态，那样的情况下回去，是你让我徒生恨意，我只能抱着复国的恨才能留在你身边，做那狗屁师徒。”

　　“白圭……”白弈唤了一声。

　　“对不起，我知道，那一刻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见你了。”白圭转过脸去，两行清泪无声滑落，“但是打开鬼界之门，我不后悔。”

　　“我也从未怪过你。”白弈轻声说。

　　白圭转头，看到白弈正面露微笑，一如当年，他是那个心藏鲲鹏的太子，他是那个谋划江山的王佐。

　　白圭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翻涌的情感，乜了一眼半躺在墙角的黎晗。

　　“你知道他是谁吗？”白圭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嗓音微微沙哑。

　　白弈似乎没有察觉，微微扭头，看向了墙角的黎晗，如果不是确知白弈确实看不见，还真的要以为他是在看黎晗。

　　白弈确实是在看黎晗，只不过用的是感觉。黎晗身上的伤反反复复，被他好不容易救回来，又几次差点丢了性命。还好无名箫还在黎晗的身上，能保他性命无碍。

　　白弈点了点头。

　　白圭的脸黑了黑，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黎晗道：“那你还和他走那么近！”

　　“你很久没去过人间了吧？”白弈突然岔开话题。

　　“你不要说别的，他是你的死敌，你这是在自掘坟墓。”白圭警告道。

　　“我很喜欢镜尘山，看到一池镜湖水，我就觉得很心安，绿荷红枫，飞檐角铃，山风一吹，清凉舒爽。”白弈似乎陷入自己的冥思之中，只顾自言自语。

　　“尤其是，”白弈认真地看向白圭，“夏蝉初鸣之时，与心爱之人抵肩相背而坐，看他踢弄藕尖，听他说山中趣闻。”

　　白圭听完，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从那时起大概就已经喜欢他了。”白弈说话的声音很轻，可在白圭听来却震耳欲聋。

　　“你！你疯了吗？”白圭指着白弈，手指因为发怒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没有。”简简单单三个字，却道出了白弈坚定不移的决心。

　　白圭握紧了拳头，肩膀颤抖，咬牙切齿道：“好，你喜欢他，就算被他害死你也愿意，那就让我来做恶人，送他一程。”

　　说罢，白圭抓起榻上的长剑，拔剑回身就朝黎晗刺去。

　　白弈闻声而动，赶上一步，一把抓住了白圭的手：“白圭，你冷静点！”

　　黎晗的意识慢慢恢复，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入目便是一白一黑两个身影，黑衣执剑要往白衣身上刺，被白衣死死抓住手腕。

　　眼看剑尖已经抵在白衣上，黎晗来不及多想，召了无名箫，用魔族禁术吸取了无名箫积聚的鬼气，强行进阶。

　　瞬间室内就被团团黑气缭绕，白弈和白圭这才发现黎晗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竟然还强行破境。

　　“我早就说过，他不值得信任，你还把无名箫给他！”白圭怒喊道。

　　白弈也不知道黎晗到底怎么了？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白圭已经冲上去和黎晗交手。黎晗只顾破境，想要压制白圭，因此不管不顾，哪怕筋脉受不住，他也无所谓，只想把白圭踩在脚下。

　　面对这不要命的疯子，白圭不敢大意，交手三合，两人已经各有所伤，并且黎晗的魔功仍在不断提升，颇有不到极限誓不罢休的架势。

　　无名箫的邪气让黎晗神智混沌，只记得自己要杀了眼前这人，除此之外目中再无其他。

　　“他入魔了，这里撑不了太久，你快走！”白圭回头朝白弈喊道。

　　说完，两人再次交手，霸道的乱流使得梁柱崩坏，殿宇坍塌，整个王宫被漫起的烟尘所笼罩，木石撞击的轰隆之声，石墙崩碎的哗啦之声混为一道，闷在这巨大的烟尘之中，振聋发聩。

　　白弈凌空御风，望着下面烟尘中闪过的激烈战斗，敏锐地想要捕捉到一个空档。突然，白弈将手中镜尘剑一甩而出，迅如霹雳，烟尘中立刻爆出一团白光，大地炸裂的声音紧随而来，烟尘专业被这股力量驱散。

　　王宫大殿前，白圭负伤跪在地上，黎晗手执无名箫站在他面前，两人之间，镜尘剑插入地缝，刚好挡在黎晗即将劈下的无名箫之前。

　　黎晗感觉到了更加强大的存在，终于抬头看向了白弈。

　　“跟我走！”白弈说完，召回镜尘剑就跑。

　　黎晗二话不说追了上去，两个人在空中交手。

　　白弈没有仗剑硬拼，而是近身纠缠，想要夺回无名箫。但黎晗手中的无名箫被玩转得眼花缭乱，白弈只好退而求其次，抓住机会就给无名箫上一道封印。十数道封印下来，白弈终于感觉到黎晗的魔功开始衰弱，黎晗总算坚持不住了。

　　最后一道封印下去，无名箫终于沉寂，黎晗也因为失去了鬼气的支持而逐渐乏力，又与白弈打了十几合才被白弈钻了个空子，打落地面。

　　白弈第一时间赶到黎晗身边，封了他身上的穴道，以免筋脉崩坏，又将一整瓶塑灵丹喂给他，这才将将保住了黎晗的性命。

　　白圭带伤而来，气道：“你还救他！”

　　“他还不该死。”白弈说。

　　“你听听，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白圭指着白弈，好像看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一样，“你让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如何安息！”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他的做法只不过是履行魔族给他定下的义务，是他不得不负的责任。”白弈盯着白圭，不容反驳地说。

　　“命数，又是命数，你从来都只信天，天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可你就没有想过天也会错吗！”白弈的话不知触动了白圭的哪道防线，刺激得白圭几乎将两只抛却脑后，只一股脑地将心中憋闷已久的话尽数咆哮出来，“你师父自称秉持天命，让你去复兴苍国，好，你去了，可是苍国亡了！你好友飞升时自称窥见天机，说百年后魔族大兴会夺天界之门引发神魔大战，好，你听了，舍去自己半身筋脉做封印，强行锁住自己三成灵力不让自己飞升，为的就是守住天界之门，守住天下苍生，可最后你差点死了，仙门与魔族大战，横尸遍野，又护住了几个苍生？你处处唯天命是从，结果呢？徒弟死了，出云山毁了，你一手扶起来的炎国也乱了，你还在信你的狗屁天命吗？啊！”

　　白弈瞪着白圭，眼眶充血，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地说：“我信，天道有常，亦有轮回，生灭兴亡，皆为定数。”

　　“好一个生灭兴亡，皆为定数。呵呵，真不知道你是太理智，还是太冷漠，大道谈多了，人也会变得无情无义了吗！”白圭退了一步，看着白弈轻轻摇头，不愿相信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白弈。白圭转身，一身红衣，来时风光无限，去时落魄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