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历纪》眠琴

45、第四十五章 改命

　　离疏伏法之后，五神仅余风、水二神，我是个从不开口的吉祥物，麾下仙官直接听命于天君——他们原来的领袖，水神瀚天更是疲于自保，麾下仙官也多听命于曾经的水神、如今的贵妃冰瑶。天庭内势力重新洗牌，含光的战略似乎有所调整，他彻底放弃了星命阁，青则降职半级从星命阁调入御前军，接替之前被罢黜的宗城的位置掌管下四厢；霓云则继续统领御前军上四厢和诸宫仙娥仙童；高羽尽掌五神系神官。天庭内是含光最弱，霓云最强，而天庭外含光则大权独揽。明眼人都知道，下一步就是长公主和战神的决胜了。
　　高羽长子是他做风神时候就有了的，据说母亲是他府上的一位普通宫娥，叫做陆离的，高羽做了天君后，陆离被立为柔妃。如今不同往日，次子降生时，高羽已是天君，更何况这皇次子的母亲便是先水神冰瑶，前往道贺的仙官神将自然络绎不绝。晦明死后，是冰瑶一直在以血丸养着子霞，也就是我的娘亲，是以我与冰瑶虽无交情，可仍备了一份厚礼去看她。
　　高羽抱着儿子正在逗弄，冰瑶站在他身旁笑着，时不时跟高羽说上几句话。这于平常人看来极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相聚的场景，在天庭这种波谲云诡的地方却是难得一见。我的脚步已经尽量地放轻，可仍被冰瑶察觉，她见是我，脸上的笑意收了收，迎上来请我进去说话。
　　待我走近，她从高羽手中接过孩子，冲我微笑着说道：“你们先聊。”
　　“天君喜得麟儿，可喜可贺。”我未料到高羽也在，想客套一句就走。谁知他却没来由地说道：“后事已了，我终于可以放手行事。”他见我一头雾水，接着说道：“我已立长子为太子，可以放心去了。”这话的潜台词是，他已将身后事安排妥当，可以进封神境毁天河了。更深一层则是在询问我，可做好了准备，做他的天后。
　　我早已坦然接受命运，早些来迟些来并无不同。因说道：“不过是下一道诏书，走个流程，你看着办就好。”高羽的眸子暗了暗，低声说道，“他受了极强的反噬，想必是想见你的。”不用多说，我也知道他说的是含光。“他怎么了？！”我的神经立刻绷了起来。还未等高羽回答，我连告辞也顾不上便唤来祥云前往移清殿。
　　移清殿前有重兵把守，我以为是高羽的人，谁知是青则。青则与往常一样，对我没有任何好脸色，向我象征性地行了礼便冷冷地劝我离开。我心急如焚，一定要见到含光，不顾青则的阻拦也要强行进殿。青则毫不客气地再次向我挥了剑，“你已害了师父多少次，还要再害他吗！”“我如何害他了？”我不解，“是，你曾经想要冰封我，被他拦下，还为我种了同情印。如果说这算害他的话。如今我连见都见不上他一面，怎又说我害他？”青则挺剑向前走了两步逼得我连连后退，“好，他在这节骨眼上自愿为白玉蟾逆天改命，横遭反噬，都是咎由自取，与你无关。请风神殿下离开，否则休怪刀剑无情！”他说罢，神兵们刀剑齐出，明晃晃地亮成一片。
　　“为白玉蟾逆天改命？白玉蟾？”我自知在青则口中问不出什么，遂驾云疾向月宫飞去。
　　婵娟早早候在了月宫门前，见我惊慌失措地从云上下来，不疾不徐地说道：“白玉蟾前些时候下凡历劫，化身为道士，可惜未能成功历劫便死于战乱。”我忽然想起封印解开之前，高羽在我群玉殿喝酒灌醉自己时候说的话：“我找了南华，翻遍了医书和命格书，得知神仙醉是凡界某方士从魔界得来，是一个神仙的命劫，他须得炼出了解药，方可飞升。”
　　“白玉蟾要炼出神仙醉的解药，才能平安渡劫，飞升上神？”
　　婵娟扔给我一册命格书，说道：“自己看吧。”说罢便转身回月宫，合上了沉重的大门。我心知婵娟仰慕含光已久，她自是不喜欢我。遂不多问，打开命格书便逐字逐句看了起来。命格书是天界机密，想必也是由于青则曾执掌星命阁多年，才能从星命阁里拿出这册命格书。
　　白玉蟾命劫的上半页是墨色的笔迹：“年九旬，金丹未成，卒。”这句被朱笔划掉，改为：“旬月，金丹成，诏飞升。”熟悉的字迹，不是含光还能是谁。所谓逆天改命，就是他强行为白玉蟾修改命格，助他炼成解药，好为我解毒……
　　我不知逆天改命会遭到多强的反噬，但看青则的阵仗，含光定然受伤不浅，这才需要青则派重兵在移清殿周围保护。他因我而遭反噬，定然丢了不少修为，大不了我拼上一身的修为还他这个人情，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到含光。
　　待我请了高羽的旨意代表天君前往探视，青则这才不情不愿地放我进去。
　　移清殿的仙童们来来去去，有的端水有的煎药，我奔向寝殿，一进门就看见面色苍白的含光斜倚在榻上。即便这般光景，他仍手不释卷，没有注意到来人是我。
　　“青则执掌星命阁，你执法犯法，去星命阁强行改命，这样做，等于落人口实。青则降职半级调入御前军，就是因为这个吧？”我走到榻边，颤声问道。
　　“这些争端你不必过问，更不要插手。”他放下书卷，虚弱地开口说道，“青则怎么放你进来了？我的话他也不听了。”
　　一个仙童端了水盆和手帕进来，见我也在，站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我接过水盆和帕子让他出去，走到含光身边要替他擦脸。“不用。”他转过脸去。我气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擅作主张，更气他为我做了这么多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我的样子。我再也不会听他说来气我走的话了，直接按住他肩膀想要把他的脸扳过来，可手一按上去感觉一阵滑腻。我心下一沉，颤抖着翻过掌心，竟然全是血！
　　“这是怎么了！”我手足无措地掀开他袖管，发现他臂上横竖交错着数条伤痕，伤口的血还没有止住，兀自向外涌个不止。“不是只说遭了反噬吗？怎么会这样严重？这是受了雷刑？！”我捏诀想替他止血，可伤口实在太多太长，根本止不住。我这才知道仙童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是为了什么。
　　不理会含光的反对，我将他上衣脱了下来，挨个擦拭好伤口，涂抹上灵药，用净布仔仔细细缠好了，这才又替他穿上衣服。“思怡为何不在？”我半是埋怨半是嫉妒地说，“你下身的伤口也要仔细照看着才是。”
　　含光顾左右而言他：“你灵力低浅，这次为我止血又耗费不少，往后当勤勉修行。”“我问你为何受了雷刑？”我执着地问。含光沉默了片刻答道：“命格书乃天界机密，岂是人人能看、能改的。不过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那反噬又是怎么回事？哪能养几天就好？”我深知灵力高强如含光者，一旦遭受反噬，比普通神仙受伤更深，“你不光改了那凡人的寿数，还传他法术，指点了他一二？”含光用沉默给了我答案。
　　“那你夫人呢？你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她人呢？”我皱眉问道。含光缩了缩身子，滑到了榻上躺下，“她并不住在移清殿。”含光说话声极低，想必是受伤太深，太过疲倦，需要休息了。我想起在我记忆被封的时候思怡说的话：“我与他只有夫妻之名，毫无夫妻之实，他心里想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罢了。”
　　心下微微刺痛，嗓子一阵甜腥，涌上来的血顺着嘴角缓缓滑落。我不愿让含光看到徒增担忧，拿袖子擦去血迹便要离开。
　　“别走。” 我没走两步，便被含光叫住。他叹息一声，说道：“陪我躺躺，只是说说话。”这是我记忆被封时，高羽来群玉殿找我时对我说的。他不知从何得知，如今依样学样地说给我听。
　　“好，我留下来照顾你。”我在他身侧躺下，“思怡怕她自己和父亲瀚天再卷入朝堂斗争，所以最近一直刻意离你远远的，是不是？”
　　含光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不一会儿，绵长精纯的修为自掌心传来。我忙甩开他的手，原来他让我陪他躺躺，是因为自己无力坐起来，只能让我躺在他身边，这才好渡予我修为。
　　“你自己都成这样了，还要给我修为？”
　　“你又呕血了。”含光有气无力地道，“这毒每发作一次就会深入心脉一分，解药再过几日才能炼好，你要克制，不要伤了心脉。”
　　“你不见我，我只会更加伤心。你若允了我时时跟你在一处，我只会欢喜，又怎会伤及心脉？”
　　含光重新握住我的手，说道：“我那时以为寻不到解药了，既然你我终究没法在一起，就应早些划清界限，长痛不如短痛。”
　　“那现在找到解药了，你怎么还不肯见我？”我也握上他的手，掌心相对，十指交叉，如同很久很久之前，我和他在外人面前装恩爱时候的样子。含光转过身来，与我面面相对，“现在你的毒还没解，看到我这样子，又会心痛。”“少自以为是了。”我被他说中心事，脸红了一红，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唔。”含光□□出了声，我这才意识到他身上满是伤痕，那一推肯定触及了伤口。
　　我连忙起身查看他伤势，却被他又拽得躺了下来，“无碍，你多陪我一会儿，比什么灵药都管用。”我与他相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听他说情话。他炽热的鼻息缭绕在耳边，我羞赧地埋了埋头，轻声道：“让你夫人陪着也是一——”一样的样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唇便凑了上来，在我唇上印了一吻，他又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我日夜惦念着的，唯有一个你。从今往后，不许再提别人了。”
　　“重——”掌殿仙童报重华来访，刚推开门，见这情形忙又关上了门退出去，在门外说道：“重华也带兵来了。”
　　“重华是谁？”我起身，也扶他坐起。含光简短地答道：“我的属下。”
　　“重华的兵已在南天门外置好营寨，他本人在前厅候着，我这就让他过来。”青则却不像掌殿仙童般客气，推门直入，张口便说，完全当我不存在。
　　不一会儿，进来五个皮肤黝黑的健壮青年，想必为首的就是重华了。重华向含光行了礼后，说道：“属下来迟，不知您竟受了这样重的伤。接到青则来书，说天庭局势有变，恐被小人趁机利用，便匆匆赶来。属下只听闻承炜告发离疏，离疏党羽大多伏诛，不知后来如何了？”青则恨恨地瞥了我一眼答道：“师父为改命格，让我盗出命格书，他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受了雷刑和反噬，我也被调出星命阁。”
　　“星命阁四星君，我们有其三，青则调出之后，应该还有二位星君？”重华问。青则道：“师父料定长公主倒向高羽，重新布局了天庭内的人马。原先御前军里没有我们的人，只因长公主与师父盟好，如今长公主态度暧昧，就不可不防。”“那便是有得也有失？把星命阁交出去，换来——”重华还未说完，青则便接过话头说道：“换来御前军下四厢的指挥权。不过下四厢兵力不及上四厢，御前军仍旧是长公主的势力范围。如今人员变动频繁，师父又受了重伤，我怕高羽和长公主在这个关键点上联手对付师父，这才让你带兵上天庭。”
　　一直未发话的含光开口问道：“只来了这一路么？”
　　重华答道：“属下料定天庭有大事发生，带了五成人马来，先遣神将走得快，我让他先驻扎在南天门外，切断高羽控制的南海诸将与天庭的联系。明日后部就可到达东西二天门。”
　　含光点头道：“做得不错，只是五成太少，再加三成吧。高羽和霓云，该是快动手了。”
　　我以为承炜告发离疏已经够令人难以置信了，听了他们三个的谈话，我更是目瞪口呆。高羽和霓云要动手了？要干什么？含光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我知道天庭表面的平静下，向来是波涛暗涌，却不知一场疾风骤雨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