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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最后的良心 ...

  •   第二□□会,重华也以外臣的身份参加了,他没有像其他二品以下仙官一样站在五神和长公主的座次下面,而是以战神受伤需要人照顾为由,站在含光身边。高羽亦给足了含光面子,命赐重华座。
      同往常一样商议了人事变动之后,高羽照例问是否还有事奏请,按这几天的敏感动向,往往没有仙官敢多嘴言事。今天却例了外,第二排站着的仙官队列中走出一名老臣,说有事要奏。他是执礼郎官,正三品,名叫良善,是三朝元老了,以正直不阿、敢直言劝谏出名。
      一看到他,霓云就皱起了眉头。据说当年霓云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收拾土神和雷神时,便是他出来指斥霓云越权行事,最终还是老天君出面撒谎,好言相劝,做足了姿态,这才安抚住了以良善为首的仙官们。
      良善瞥了重华一眼,向含光行了个礼,问道:“老臣斗胆问战神殿下,依照天规,当是天庭监察四海呢,还是四海监察天庭?”
      含光撑着座椅起身还了个晚辈见长辈的礼,一揖到地,答道:“战神与五神代天君行监察之权,巡视四海,自是天庭监察四海。”
      良善哼了一声,说道:“老朽不敢受这大礼。当初晦明为战神时,晦明和老天君共掌天庭兵马,晦明时常代老天君巡查四海;而天庭之外,四海神君皆受天君节度。因此海内承平,天庭安稳,衣裳垂而天下治。敢问战神殿下如今可曾巡查四海呀?”
      含光沉声道:“含光惭愧,自为战神以来,便不曾巡视四海。”
      “你有什么可惭愧的?”良善说话渐渐不客气了起来,仙官们纷纷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多出,生怕被当成良善的“同党”,“晦明做战神时,只有天庭内之兵权。而你,功劳不大,野心不小,四山四海洞天福地各属国的人、事、财、法、兵权全在你手里。你大权独揽,天庭之外,全是你的心腹,何须巡视?难道要自己监察自己不成?不仅如此,你还私下命外臣上天庭“巡视”南天门,何其荒谬!”
      含光静静听他说着,面色无波地坐回原位。其他仙官们要么低头沉默不语,要么暗自窥视含光的表情动作,如含光有不悦,就能马上出来喝止住良善,不让他再说下去。
      “星命阁四星君,三人出自你的推荐,你利用星命阁一手掌握神仙飞升之途,飞升上神的神仙们都成了首席司命青则的门生,间接听命于你。按天规,新飞升上神的神仙须先去天庭外历练数年,方能调入天庭。天庭外都是你含光的势力,拔擢哪个、打压哪个但凭含光一句话。顺者昌逆者亡,你做战神这些年,提拔上来的哪个不是对你含光忠心耿耿?”说罢他转向下面站着的一班朝臣,指点着他们说:“你将这些心腹都安排到了机要的位置上,便继续染指御前军。”说罢转向青则,他目光似带有锋棱,丝毫不带委婉地指斥青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们眼中可还有天君!”
      他说的这些,仙官神将们各个心中有数,只是没有哪个敢说出来,更不敢在朝堂上公然指斥。含光羽翼已丰,在朝中已稳如泰山,说出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与一直淡定的含光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青则。青则脸色越来越难看,握在剑柄上的手指用力捏着,关节振起,若不是碍于在朝堂上,恐怕下一刻便要拔剑而起了。
      看到这个信号,仙官队列里立即站出一位三品郎官,说道:“你身为三朝元老,如今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如此公然污蔑战神,究竟是何居心?”
      “这等狂人,留着继续败坏天君、战神的威名吗?”又有仙官附和道。
      “臣以为,良善正直不阿,不至于要加害战神,此番定是受了奸人挑唆。当收押甘霖院细细审问,查清幕后黑手。”还有想把事件扩大化,借此打击政敌的。
      一时间仙官神将们纷纷表态,其余仙官最多不过是沉默不语,竟没有一个敢出言帮良善说话的。倒是被良善指斥过的霓云开了口:“良善年纪大了,搞不清人和事,倒不是刻意扰乱朝纲。”她这话是在救良善了。良善被群臣非议,若放任不管,很可能就以构陷战神的罪名处死了,霓云这句话是把他的罪名从构陷战神挽救为扰乱朝纲。
      良善却丝毫不领这份情,他昂首面对欲置他于死地的群臣道:“当年老天君费了多大心血才一统神、仙二界,如今仙界已全部落入含光之手,进可逼天君退位,退可割据仙界,与神界——如今的天庭分庭抗礼,你们这些仙官神将,各个贪图富贵荣华,世道败坏,人心堕落至此!”说完又对霓云道:“老天君在的时候我便上书弹劾过你越权,如今你依然故我,不知悔改。御前军上四厢指挥权你牢牢抓在手里,只怕哪天又重使逼宫之计!”
      良善说到此处,忽然痛哭流涕,向北方跪拜哭道:“老天君啊!晦明啊!你们睁眼看看,这偌大的朝堂,如今竟在谁的手中?!”哭罢又跪行至高羽面前,重重叩首九次,前额都出了血,“恳请天君废黜含光,令霓云退居后宫。重振朝纲,便在今日啊!”
      高羽继续沉默着,闭起眼睛来,任他怎么说都不发一言。
      “在朝堂公然称战神和长公主名讳是大不敬,念你是老臣,天君不忍罚你,你还倒逼起天君来了?”仙官神将们听他说了许久,观察了各方态度,这才敢纷纷发话,要置良善于死地。
      我忽然站起来说道:“战神这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无法对人言明而已。良善误会了战神殿下,可的的确确出自一片丹心,所言句句是为天君、为天界着想,不但不该罚,倒应奖他能直言极谏——”
      我话还未说完,良善便冷哼道:“你又是什么东西?靠美色坐到风神之位,狗屁不通,尸位素餐。老夫今日敢说这番话,就怀了必死的心志,何用你来装腔作势?”
      我本佩服他的正直,可见他如此偏执,便不再多言。
      “若人人都如他这般直言极谏,就是一万个战神也不够他杀的。”青则冷声说道,“此人看似疯癫狂妄,实则句句诛心,必欲置战神于死地不可,幕后定有人指使,还请天君明察。”
      这次朝臣们不再你一言我一语地斥责良善,而是一致下拜说道:“请天君明察。”
      高羽缓缓睁开有些微红的眼睛,说道:“既然良善诽谤的是战神,便交由战神处理吧。”
      良善听到高羽这句话,哈哈大笑道:“谢天君赐臣一死!我等着看天界四分五裂、被魔界踏平的那天!”
      天极殿本就空荡,易聚拢声音。良善最后的这句诅咒在群臣的沉默下显得格外凸出、刺耳。但听长剑贯穿身体的一声,不知哪个神将动手了结了他。
      他的笑声还在天极殿内回响个不停,可人已倒了下去。礼官精于典籍而不擅长法术,良善身为执礼郎官,几乎与凡人无异。这一剑下去,良善立即尸横就地。动手的神将道:“如此诅咒天君、诅咒天界,合该正法。”
      满朝仙官不敢议论也不敢发声,面面相觑了一阵都低下了头。
      高羽的手指死死扣着宝座,他颤抖着声音道:“抬下去吧。”
      “慢着。”含光缓缓起身,将那柄贯穿了良善身体的长剑拔出,扔在“行凶”的那位神将脚下。一滴清泪自他眼眶中溢出,飞速滑落,含光向良善的尸首行了跪拜礼之后说道:“忠臣难得,诤臣难得,臣请天君厚葬良善。”
      史官笔下,高羽执政的这短短几百年成了天界最黑暗的时代,史书将其形容为:战神专政,边乱不断,忠臣良将遭排挤,长公主祸乱朝纲。而这段故事成了天界最黑暗时代的绝佳注脚:良善的死被称为天界最后良心的消亡,而含光的这滴眼泪,则被无数史官大书特书,成为他们评价含光为“伪善”的明证。
      关于良善死谏,天庭里一时流传着各种隐秘的说法,最为流行的是,良善是高羽抛出来试探含光的,他想通过良善的弹劾试试仙官们有多少支持含光、有多少支持他,以便进行下一步动作。没想到竟遭满朝反对,高羽无奈只得弃之。可我绝不相信。我虽见过不少肮脏的、黑暗的、丑恶的心,却仍相信世间尚存良知、尚存天真。良善对天界那种急迫的担忧、热切的期待无论如何也装不来,我相信他说的所有话都出自一个老臣的肺腑,而不是权力斗争掩盖下的冠冕堂皇。
      这位“行凶”的神将,因被含光扔剑暗示过,不久便遭遇了暗杀。他们还说含光杀那位行凶的神将,也是一早就设计好要牺牲掉的——堂堂战神怎能小气到杀谏臣?自是要做足了姿态之后,由小喽啰除掉才最安心。含光还把这位小喽啰杀掉,更能说明其为人阴险伪善。
      想起我最初进天庭的时候霓云就说过,这条路注定了充满黑暗、罪恶,注定了要与小人为伍。那时含光与霓云起了争执,我清楚地记得含光说:“天庭就是有太多你这样的才会如此。神仙寿命太长,长得让他们看淡了一切,让他们对权力倾轧、阴谋诡计习以为常。”如今看来,即便如含光般正直者,也免不了走上这条路。但我清楚,他心中一定极为痛苦,所以他才会在众目睽睽下向良善行跪拜礼,才会实在忍不住眼泪而放任那滴豆大的泪珠沉甸甸地飞速滑落,才会暗示别人除掉这位不择手段、一心向上爬的行凶者。
      下朝的当天,含光似是沮丧到了极点。良善的话本就句句如刀,生生戳他的心窝。如今良善还被“拥护”他含光的神将杀了,含光更是自责不已。我扶着他缓缓向移清殿走着,含光没来由地哭了起来,他说:“容与,我现在每走一步,都踏着无数的尸体,踩着无数人未知的命运,如果我不能成功,我的人落入高羽、霓云手中,他们又会怎样?”一向高高在上的战神,一向坚毅果断的含光,如今竟也迷茫了。
      “霓云答应高羽会协助他除去你,与之相应地,高羽同意跟我一起毁去天河。你其实不必做这些了,他们的最终目的,也是要毁去天河。”我说道。
      含光却一点也不吃惊,想必他对霓云太过熟悉,霓云倒向高羽是因为天河这一点,他肯定早就料到了。含光苦笑:“只有我做了天君,你我一起进入封神境,我才能救你。”
      我停住了脚步,“真的可以?那么多的魂魄,千刀万剐,怎能不死……”我回忆起在云镜中看到的场景,一个魂魄尚且割得霓云手腕伤痕累累,成千上万的魂魄……我不敢想。
      “我是战神,”含光也停下来与我对视着,“灵力足以保护你。”
      “那你呢?”我问,“如果你真的做了天君,我们一起进入封神境,你护得了我,你自己怎么办?也能全身而退吗?”
      含光笑着捋了捋我的发,说道:“你怎么这样不信我?”
      “你回答我,能还是不能?”我执着地问。
      他点了点头,说道:“能。”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兴奋地说道:“那让高羽禅位给你,我应神妖之盟嫁给你,我们去毁了天河,出来之后再把天君之位还给他。”
      含光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我。我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后来我才知道他终究是骗了我,我最初的直觉是对的,他确实能救我出来,可他却永远走不出封神境。他要做天君的最大理由,就是跟我一起进封神境,救下我,自己死去。最好还能让我忘了他,继续好好爱别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含光?一心一意赴死,还要让自己的爱人忘了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霓云?明明可以自己风风光光掌权,却总心甘情愿辅佐他人做天君,自己最终难逃一死。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高羽?为了所谓的理想和爱人,性命都可以舍弃。

      一个月后,东海神君奏凤麟洲嘉树抽新芽,上达天庭,滋养天界花木,实为祥瑞。
      全天庭都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气中,可我知道,这祥瑞昭示着凤麟洲的子民全部罹难,包括我的父母兄姊。凤麟洲是药草们的地界,弱水环绕在凤麟洲四周,形成了一片小岛,小岛中心是嘉树。嘉树滋养着凤麟洲土地,为我们凤麟洲散仙提供灵力。如今嘉树不需要给任何散仙提供灵力了,才会抽出新芽,一路疯长到天庭。
      虽说自打他们失踪起我就没有抱太大希望,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如今得知这一消息,仍是把自己关在群玉殿中痛哭了整整一天。凤麟洲所有散仙的死在天庭神仙看来竟成了祥瑞?说来真是讽刺。天庭中博闻强识的仙官多如牛毛,可没有一个站出来点明真相。我哭一会儿,发一会儿呆,再哭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冒着受天火的危险,偷偷下天庭去凤麟洲。
      像是能预知我所想,青则率七八名神将守在群玉殿门口,不让我出去。问他为什么,他爱答不理地道:“当年子霞与晦明私自下界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你要下界,师父要么跟你一起,要么出面保你。你想让他像当年的晦明一样受一十八道天火吗?!”“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师父的意思?”我问。青则冷哼一声道:“我巴不得你现在就被九道天火烧去转世。”说着扔给我一张字条。我俯身捡起,上面只有八个字:“我懂,我在。见字如面。”
      果真是见字如面,我已能想象到在我哭得泣不成声之时,他牵着我的手默默说“我懂”的样子。他的话一向不多,“我懂,我在”已足够了。“他自己为何不来?”收起了字条,我问。
      未等青则回答,一个素不相识的仙童到群玉殿前报说天君请青则去凌霄殿赏花。青则审慎地打量那仙童一会儿,对身旁的几位神将道:“看好她,任何人不许出入群玉殿。”
      青则离开不久,不少高品阶的神仙也都次第经过群玉殿,眼见着是去凌霄殿方向了。我正站在大殿门前发愣,承炜仙君从一团红彤彤的祥云上下来,对我说道:“凌霄殿珍稀花草枯萎多时,今日竟在嘉树的滋养下全部抽了新芽、开了花,天君命三品以上仙官神将去凌霄殿观赏。风神殿下,请吧。”
      “慢着!”一名神将上前拦住承炜仙君,“天君诏令何在?方才刚来传过话,只叫了青则殿下去,并未诏风神殿下前往。”
      笑容在承炜仙君脸上逐渐凝固、消失,他使了个眼色,四名随从自群玉殿角包抄过来,迅速擒拿住青则留在此处的几名神将,但听噗噗噗地几声,短刀捅入身体,神将们被蒙上了头,挨个倒了下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往后缩了两步,承炜赶在我双腿发软之前架起我臂膀,在我耳边说道:“风神殿下不必害怕,你答应过保我平安,我怎会自断生路。只怕一会儿要血洗凌霄殿,承炜不敢不去,去了又怕受到牵连,只能让风神殿下陪我走一遭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胁。
      我得知他意图后稍稍放下心来,装作镇定地问:“如何会血洗凌霄殿?”
      “嘶——”承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没感觉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吗?还有刀剑的寒冷,刀口上隐隐发出的震鸣?”他动作夸张,眼睛瞪得浑圆,模样让人看了几欲作呕。“天君终于要对战神下手了啊~”
      “你说什么?!”我一惊,“那么多仙官都在凌霄殿,他怎么动手?!”
      承炜竖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说道:“战神把那么多兵弄来天庭,天君哪还能坐得住?这个时候,就是先下手为强。那么多仙官,天君哪知道谁是真正的自己人呢?索性全都关在凌霄殿,省得被哪个扰乱了计划。不过你放心——”承炜见我一脸惊恐,说道,“天君只是把他们关起来,等解决了战神,自会都放出来。不过我嘛,身份特殊,就不一定能那么好命了。”
      “我若活着,就会履行承诺,保你不死。”我强作镇定地道。
      “对呀。所以,风神殿下,咱们走吧。”承炜拿绳索把他的左手同我的右手捆在了一起,“出于保命,非为一亲芳泽,风神殿下,得罪了。哈哈哈哈。”
      承炜带着我一路走向凌霄殿,惹来不少瞩目。可大多数疑惑归疑惑,并不敢多看多问。大家都明白,这关键点上,随时都有可能掀起腥风血雨,最为要紧的是先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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