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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杭州渡劫 ...

  •   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我变成了凡人,含光也成了凡人。我与他在凡界的吴中相遇,共论乐理,从夜半聊到天明。我们一同去登山,他迎着山风吹笛,我站在雨中,说画了一幅自画像给他……
      梦做完了,我也醒了。齿间尚有莲香,我马上意识到是高羽用冰心莲救我活转了来,这也意味着含光已经苏醒了。
      “含光在哪?”真不争气,我醒来无意识间问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含光。
      他扯了扯嘴角,流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他解封后重新获得大量灵力,要去历劫,才能重新飞升上神。”
      我知道历劫对一个神仙意味着什么,那是九死一生,跨得过这道坎就飞升上神,跨不过去就是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便是一万株冰心莲也救不回。他去哪里历劫?劫数是什么?怎样才能帮他?这一霎间想到的问题被我强抑了下来,没有问出口。含光骗了我、利用我,待我没有半分好,我为什么要挂怀他?再者,命劫乃天界机密,我即便问了,高羽也不可能告诉我。
      见我沉默着,高羽主动开了口:“战神含光乃天界安危之所系,朕已敕封你为凌虚使,命你下界助含光历劫归来。”
      朕?是了,我竟没有注意,他的服色是玄色绲红边,正是天君常服的制式。
      “恭喜你荣登大宝。”我撑起身子,欠身行礼。高羽扶我躺好,说道:“你刚恢复,不必行大礼。”我重新躺下,思量着高羽的意图:他不是怕我倒向含光而不能嫁给他吗?为何又要我去帮助含光历劫?
      他见我心怀疑虑,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想知道你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不懂他在说什么,高羽亦不点破,揽了面观尘镜指点着凡界西湖边一个大宅说:“这里,不恋上凡人便可归位。”他说罢又起身拿出一支熠熠发光的金色羽毛,“带着它去,可隐匿身份,让你同凡人无异。”
      一众仙官神将送我至东天门外,高羽站在群仙之首临风而立,他朗然说道:“朕赐你金翅鹏羽,望你善加利用,助战神早日归来。”
      金翅鹏羽,原来他拿给我的那支羽毛是天界八大神器之一——大名鼎鼎的金翅鹏羽。

      凡界,杭州。池塘,假山,杨柳,高屋,虽说差天界甚远,但别具一格,显然是个富贵人家。
      一个背着琴的男子从偏门出来,我上前问道:“敢问这是谁家?”那人始终低着头,没有理会我就走开了,像是刚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
      我索性绕到宅院正门,正打算正大光明地叩门,听闻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可找着了,谢天谢地!”我回头看他,是个仆役打扮的男子,这里并无外人,他显然是在叫我。他一边说一边跪了下来,冲着我拜了两拜,口中念念不停:“谢谢神仙,谢谢菩萨,一下就好了,我就说一定是出了门。”神仙?菩萨?难道我被他认出来了?我正迟疑着,这男子主动自我介绍起来:“小的是照管马房的何良,小娘子没见过。”我定了定神,沉声道:“嗯,怎么了?”何良一愣,说道:“小娘子还病着,快随我回去吧,郎君可急死了。”
      一定是高羽为了保护我,给我安排了个凡人的身份,这样也好,不至于让我无从下手。我本着先摸清自己身份的目的随何良回了“家”。我的家是个比适才那院落还气派的所在,大门前站着一排婢女奴仆,他们见了我,都是一副惊异得见了鬼的表情,但不敢造次,纷纷对我欠身行礼。
      一进大院,就有个面相英武的男子迎面走来,他一脸抑制不住的喜悦,大声说道:“快快快,跟爹说,小妹回来了!”刹那的恍惚,我以为是大哥,以为大哥从东海戍边回来了,可如今他们音信渺茫,凤麟洲也毁于战火。我眼圈一下就红了。男子被我这反应吓了一跳,连连说:“妹妹不哭,妹妹不哭,我们不该整那些劳什子,是阿兄错了。”
      走进厅堂,我才知道这位自称我兄长的人为什么是这副认错的样子了。那厅堂已被改造成灵堂的样子,一大口棺材摆在当中,道士们在灵堂里念咒贴符,还有一张琴在棺前摆着。
      我心里大致有了些底,立即反客为主地问道:“阿兄这是嫌我活得久了?”男子脸涨得通红,忙遣散了道士,训斥家仆道:“看见小娘子回来了,还不快收拾?!”我心想,这姑娘一定已经一命呜呼了,高羽才让我用她的身体,方便在凡间活动。“你之前病得那样重,都说没得救了。”男子刚说两句,就呸了自己一口,“那些庸医最会误人性命,非要说你那是回光返照。亏得我坚持全城来找,才找着你了。”
      男子正说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来,他身后还跟着个宅老模样的中年人,拖着个哭哭啼啼的婢女。
      但听阿兄说道:“珊珊回来是好事,爹何必再跟下人计较。妹妹,你就网开一面,给她个痛快吧。”那婢女哭着挣脱了宅老的约束,连滚带爬地抱住“我兄长”的脚踝,哭喊道:“郎君救我,清荷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不留神,郎君救命啊。”我看她被打得浑身是血,甚是可怜,上前两步蹲下想查看她的伤势,谁料她猛地往后一缩身子,哆哆嗦嗦地抽泣道:“小娘子我错了,小娘子饶命。”一边说一边给我磕头。
      想来我这身体的主人平时苛待下人惯了,才让这小环如此害怕。我体恤可怜她,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异常,便装作冷酷无情的样子说道:“不好好教训一番,别人都学了样去,可如何是好。关起来饿她两天,以示惩戒。”
      我想了好久也不知在凡界如何惩罚一个人,总不能拉她受雷刑、火刑吧。想起自己初入天庭时,因晦明大哀,几日不得吃饭,甚是难受,就想起这个法子惩罚这小环。
      我这话一说出口,阿兄、宅老、其他下人们,还有那小环都愣在原地,被称作爹的中年男人说道:“既然珊珊开口了,就由她去吧。同卿啊,我那儿还有些灵芝、人参之类的补品,你安排人煎了送珊珊那儿去,其他就别管了。”他说完,又拉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我女儿大病初愈,连人都似变了个样,可喜可贺。小娘子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那小环听了这话,似得了特赦令一般,鸡啄米似的不停磕头,不停称谢。仆隶们面面相觑,像看怪物似的看我。
      难道这个珊珊小娘子之前暴虐成性?我怕说太多、做太多会更加暴露自己不是珊珊,便推说身子乏了,要回房休息。一听说我要回房,小环仆隶们自动排成两队,引路的引路,跟随的跟随,比天界五神的排场还大。
      珊珊的闺房金碧辉煌,到处是金箔、珍珠、玉器、玛瑙,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天界。我知道普通人家绝不会有这等排场,于是决定在冒然去找含光之前,先摸清楚珊珊的底细。
      我往镜前一坐,正要好好看看这个身体的模样,一个小环抢先把铜镜拿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莲心知错,求小娘子责罚。”这时候反倒是我手足无措起来,我清了清嗓子,拿着架势说道:“罢了,你过来。”这小环的反应与先前仆隶们的一样,也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迟疑地迈步蹭过来。
      我喝道:“慢慢吞吞地干什么?”她这才表情释然,赶忙走了过来。这珊珊平日里都是怎么待别人的啊,我腹诽着,对这个叫莲心的小环道:“我大病一场,过去的事模模糊糊没什么印象了。你给我说说,那清荷是怎么了?”
      莲心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抿着嘴说道:“清荷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们也都有罪过。”我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好好问你你不说,偏要我用刑不是?”一提到“用刑”,莲心忙不迭地说道:“我说我说。小娘子之前得了很重的病,主人请遍名医,都说是不治之症。昨晚上小娘子病入膏肓,怎么唤都唤不醒,清荷专门伺候小娘子的小环,自然要帮忙擦身准备后事。用了一盆水,清荷去换水,可回房的时候就没再见小娘子你了。”我点点头,捏着架势道:“很好,继续说,我是个什么人?平日里是怎么待你们的?”莲心哆哆嗦嗦地道:“小娘子待我们很好,只是我们粗笨,办事不利……”我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道:“讲真话,不然就去死。”莲心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地答应着,说道:“小娘子脾气不好,经常打骂、责罚我们下人。”“很好。”我及时对她的回答予以肯定,让她继续往下说。莲心壮了胆,试探着继续说道:“不管我们办没办错事,只要你心情不好,难免会有几个下人遭殃。”“有多遭殃?”“轻、轻则鞭打,重了就是活活打死。”
      真是暴戾,活该英年早逝。我心里暗暗咒骂着,又问他:“我跟阿兄,感情应该很好吧?”莲心答道:“是,郎君还经常会阻止小娘子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只要郎君开口,小娘子就不会再为难我们了。”我心里差不多有了点底,又问:“我爹呢?”莲心道:“主人很忙,很少回这个宅子。不过对小娘子的要求,是一应满足的。”“嗯,你很好,我爹爹是朝廷重臣?”莲心狠狠地点了点头,“很大的官。”
      原来是个被有权势的爹爹宠坏了的暴戾女儿。我拍了拍莲心的肩,说道:“你很真诚,我很喜欢。清荷受了伤,今后你就来贴身伺候我。”莲心一脸恐惧地看着我,踌躇着不敢说话。我噗嗤一笑,悄声说:“你看我还是原来那个珊珊吗?”莲心犹豫着摇了摇头,仍不敢搭腔。我开始漫天编故事:“我垂死之时梦见了个道人,他与我定下誓言:我宽待他人,来赎从前的罪孽,他延我阳寿二十年。我一梦醒来,发现病全好了,正是这道人的功劳。”莲心迟疑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铜镜放回了原处,说道:“我是怕小娘子看见镜中的自己,心情不好,又拿我们出气。”
      我笑着拿过一串珠链递给她,“这样就对了,这是赏你的。”莲心惊讶地接过飞来横财,又跪到地上开始磕头。我扶她起来,说道:“往后我站着,你就也站着;我坐着,你也可以坐下。我没有叫你的时候,你可以做自己的事,不必总守着我。知道了吗?”莲心渐渐适应了我的变化,站起身来连连答应。
      “我适才看见灵堂里有好些符咒,还有一张琴?”我问莲心。莲心点头道:“郎君请来了琴师为小娘子安魂,可琴师还没来,你却回来了。”“哦。”我探头往窗外看了看,正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抱着琴走出厅堂。“就是那个吗?”闺阁在二楼,正在厅堂之上,我倚在窗前,指了指那个背影。莲心说:“嗯,不过本来不是她来,姚先生被尹家请去了,才改请了她。”
      “竟然还有人敢抢我们家的琴师?”我笑道。莲心警惕地停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回答:“姚先生声名在外,但毕竟小娘子是女子,多有不便,本来主人就不太中意他。”我见她又端起了防御,便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不必害怕,我是说笑呢。那尹家,想必也是高门大户了吧。”莲心见我如此,也就放下心,娓娓道来:“尹家是远近闻名的大茶商,甚是富裕,倒不算什么高门大户。那尹家的小员外喜欢结交文人雅士,与姚先生也算有些交情。对了,小娘子你今天去的不就是尹家吗?”
      我去的就是尹家?!我本来只当是闲聊,可听到这句话,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问:“那尹家的小员外什么模样?叫什么?”莲心被我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说道:“模样甚是英俊,叫尹昭。”尹昭,隐昭,不就是含光么!
      “备车,我要去尹家。”我叫道。
      “这么晚了,小娘子你受得住么?”莲心问,“你大病初愈,还是再静养养。况且之前我们跟他们也没什么交情。”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甚是不满,由于长期卧病,这张脸肿胀变形得厉害,眼窝深陷,印堂青紫,已看不清原先的容貌。我索性在金翅鹏羽的掩护下使用灵力把自己恢复成容与的容貌,再看上去,果然顺眼多了。
      我一回头,可把莲心吓坏了,我继续编故事:“梦中那道人教我了一样易容术,让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这故事编得我自己都不信,不过不信也得信,都能从垂死变得活蹦乱跳了,改个容貌也不是太难让人接受。
      “小娘子,你你你、你好美。”听着莲心的夸奖,我还是十分受用的。我随手抄起一个钱袋子便要出门,说道:“多去几次便熟络了,你说是也不是?”莲心点点头,迟疑着说:“只怕到时候又会被他们嚼舌根。”“为何?”我不解地问。莲心答道:“小娘子忘记你之前……之前看到英俊男子就、就会想方设法招进府,要么就夜奔密会……”
      这珊珊竟如此浪荡,这样折腾这样作,怪不得英年早逝了。我讪讪地笑道:“他们那是不了解我才会有所误会,这次你跟我一起去。”我右腿踩在梳妆凳上,拿起一把玉折扇往腿上一敲,学着男子的声音道:“只谈风月,不谈爱情。”莲心大概被我这一连串的反常举止吓得不轻,连连应着帮我梳妆起来,不再多说多问。
      当我们夜赴尹府时,却被告知尹小员外去了宝津楼。
      “宝津楼?那是什么地方?”我问。尹府家丁没有回答,像看怪物一样瞥了我一眼便关闭了大门。
      莲心扯了扯我的衣角,轻声说道:“宝津楼是杭州最有名的妓馆了,小娘子从前也常去。”暴戾、浪荡、冶游……我现在对珊珊的作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莲心看我一脸嫌恶的样子,忙补了一句:“小娘子一般是去赌的,有时也会叫几个小姐来弹唱。”
      虽是夜晚,可宝津楼一带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凡界的热闹是真实的,不像天庭表面一团和气下的各自心怀鬼胎。“好热闹啊。”我感叹。莲心道:“小娘子病了这许久都忘了时日了,今天是上元节。”“哦。”我应着,在脑海中把凡界上元节的习俗过了一遍,我最讨厌修炼法术,于这等“无所裨益的闲书”,却是极为关注。
      忽听远处一声呼喝,一道火光喷射而出,人群纷纷鼓掌叫好。莲心指着火光说道:“那里就是宝津楼了,焰火表演之后是打灯虎,再然后就是小姐们的才艺演出,不知道今年的头牌能让哪位员外摘得呢。”我挑了挑眉揶揄她:“你很懂嘛。”莲心连连摆手,说道:“这都是小娘子你告诉我们的,以往上元节你都会来宝津楼。”
      看这架势,宝津楼是杭州最为繁华的娱乐场所了,上元节是人人都要出来玩乐的,富家子弟更不例外,今夜的宝津楼怕是汇聚了全杭州城的钱袋了。
      待我们走近了,才看清是一戏子身穿彩服、戴着个假面具扮成鬼神模样,从面具口中吐焰火。围观人群纷纷喝彩叫好,我也跟着叫了一声,莲心便掏出一小锭碎银扔到那戏子脚下的银盆里。我知道这在凡界叫打赏,这莲心经常同珊珊出门,定是知道她的习惯——一叫好就打赏。这戏子表演完之后,宝津楼里一串闲汉搬着各色灯具鱼贯而出,不久,一条街都布满了各色明灯。原本聚集在宝津楼门口的人群纷纷流散开来,赏灯去了。闲汉在街尾敲着铜锣吆喝道:“打灯虎喽,猜中二十个就免费送门票啦,仅限十位,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喽!”
      记得在一本凡界的书中看到过,上元节又叫上元灯节,不论文人墨客、绿林英雄还是少女妇人,这一天都能出门看灯,不仅图一热闹,还可以借灯取影来吓鬼,新年就不会有邪气。
      那闲汉吆喝完后,人声重新鼎沸了起来,呼喝声、笑声、议论声充斥着街巷。我指着眼前的灯一一辨认起来:“纱灯、琉璃灯、白玉灯、蔑丝灯、珠子灯、羊皮灯、罗帛灯、绢灯、莲花灯、屏风灯、走马灯、月灯。”莲心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道:“小娘子,你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看来这珊珊还是个不学无术之徒。我笑道:“梦里。”反正跟以前行为不一样的就说病得忘记了,重新习得的技能就说是梦里学的,屡试不爽。莲心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走马灯吸引,她指着一个豪华的马车说道:“小娘子快看,它们在动。”我说道:“这走马灯下有烛火的加热,热空气比冷空气轻,会向上走,冷空气则向下走,就形成了气流,推动这些车马人物走动了。”莲心再次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问:“这也是梦见的?”我笑着点点头,不忘夸她聪明。
      又见眼前灯上贴了个字条,上面写着:“棺,射《出师表》一句。”我笑道:“《出师表》我没读过,倒是差点进了棺材。”话音未落,一青年男子伸手摘了那字条。我拦住他道:“等一下,我还没猜呢,你怎么就摘走了?”那青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抱歉了,那边还有许多。”莲心拽了拽我袖口,凑到我耳边说道:“这就是尹昭尹小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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