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历纪》眠琴

20、第二十章 兄弟反目

　　“封神境出事了。”含光默念着，捏了诀唤来祥云，刚要踏云离开，转身瞥见了我，表情略滞了一滞，捏诀将我打回了原形，随身一同带往封神境。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误以为天河要崩塌，是怀了赴死的心去的封神境，在他的潜意识里，因着神妖之盟，我是注定的天后，也注定了死在封神境。因此他根本没有多想，就带了我进去。
　　身下一轻，转眼便到了云端，凌厉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大声问含光：“封神境怎么了？”
　　“天河里的魂魄被放出来了。记着，封神境内，不可动用任何法术。”含光说着，一个急转，稳稳落在了封神境前。由于封神境内不得动用术法，他一收回灵力，我一个跟头从他袖袋里跌了出来，还原成了原来模样。
　　他见礼神跟了上来，回头对他说道：“楚瑜，这里太危险，你灵力全无，还是别进去了。”
　　原来他叫楚瑜，果然人如其名，是玉一般的人物。但作为一个神仙，他为什么会没了灵力？
　　我正踌躇着，见楚瑜拿出一个青铜尊，生出一个气泡将我包裹住，“你带她来，一定是重要的事。你不会使这青铜尊，没有我，她没法活着走出来。”他说着，呕出一口血来，是遭了反噬。
　　含光拦住楚瑜，“封神境万分凶险，怎可让你如此。”说着，沉重地看了前路一眼，在包裹着我的气泡外又加一层结界，说道：“你不必用青铜尊过多替她承受戾气。容与，你跟紧我。”他牵起我的手，艰难地向前走去。
　　封神境，顾名思义，就是封闭神仙的秘境。这里戾气极重，关的往往是犯了大错的神仙。被关进封神境的神仙，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这里就是神仙的炼狱，进来的神仙彼此折磨，永无止境。
　　含光紧紧拉着我的手，他膝盖以下的衣裳被怨灵撕咬得破碎不堪，再看楚瑜，脚上更是鲜血淋漓。而我有两重屏障护着，没有丝毫不适。大概也正因为他俩都保护着我，所以自己才会被怨灵如此撕咬。
　　到封神境中心的路并不长，但他俩似乎用尽了力气。要知道楚瑜，是最能驾驭神器的神仙；而含光，则是天庭灵力最高的神仙。楚瑜的脸色惨白如纸，鼻尖上沁出的汗珠不断低落；含光如墨一般的眉拧得死死的，手紧紧地握着我。
　　意外的是，我们在封神境中心看到了天后！
　　天后裹着一件金色的披风，身后是明远和一位端庄的女神仙。跟她面对面站着的，是一个普通的仙姑。
　　幸好封神境山石嶙峋、草木茂盛，我们很快找了处山石藏身，静静地观察他们。楚瑜却有些坐立不安，这与他沉稳淡然的性子极其不称，含光则盯着天后身后的女神仙沉思，二人心里各有疑虑。
　　“若不是你主动来拦，我还不知道原来这‘缠怨蛊’是你下的。”天后恨恨地说着，一步一步逼近了那仙姑，“是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天后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表情，又欺近一步扼住仙姑的咽喉，“原来是你串通了子霞那贱人害明远灵力孱弱，不得不靠魂魄之力勉强续命。现在你又来阻止我取魂魄，是非要我儿明远的命不可了，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贵妃，还是霓云？”
　　那仙姑脸涨得通红，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原来她是哑的。
　　天后提到贵妃和霓云的时候，含光显然十分震惊，楚瑜却紧张地扶着石壁，指节用力地按着，关节都发了白。
　　“玉衡，你别管我，去取魂魄便是。”天后嘱咐身后的女仙。
　　原来这女仙是玉衡星君。久闻玉衡星君大名，她掌管凡人生死，魂魄的去向自然也就归她管了。只见玉衡取出一个小杯放在地上，默默念动咒诀，魂魄便源源不断地涌了进去。
　　“沧溟杯，把魂魄之力化虚为实，来可医治被缠怨蛊所诅咒之人？”含光低声问楚瑜。
　　楚瑜没有回答，脸色更加苍白了。
　　玉衡收集满一杯魂魄后，立即递给明远服下，本来虚弱的明远在饮了魂魄后立即站了起来。他对天后说道：“母亲，罢了，说不定只是奉命看管此处，不认识您，便上来阻拦了。”
　　“不管怎样，不能让她透露你用魂魄续命一事。”天后斩钉截铁地说着，手上显然又加了些力道。封神境内无法使用灵力，天后只能用最简单的手法杀人。
　　眼见楚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要出手制止了，含光低声说道：“在这里我们与凡人无异，玉衡沧溟杯在手，她若要下手，我们均会毙命于此。”说罢，含光走到另一处山石后。
　　接下来含光的表现，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他从那座山石后绕出，惊异地说道：“天后、明远、玉衡星君，你们竟先我一步到了。”
　　天后颇为不甘地松了手，上下打量含光一番，说道：“玉衡在我福华宫做客，见这里蓝光冲天，怕发生什么大事，便来看看。不过——这封神境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含光说道：“臣听闻魔尊已然冲破封印，怕这异动与魔尊有关，心急了些，便擅闯了封神境，还请天后、玉衡星君责罚。”
　　听到这里，我不得不为含光的机智折服。天后、玉衡星君可以自由出入封神境，可明远不能。他请天后、玉衡星君责罚，却只字不提明远，意思是如果要惩罚我含光，那明远也得一并带上。
　　天后果然摆了摆手，不情不愿地说道：“罢了，不单不罚，反而要嘉奖你对天界安危的挂心。我已查清楚了，是这仙姑擅自接引魂魄以增强灵力，结果被魂魄逃了出去，才会有那蓝光冲天的迹象。”
　　含光故意问道：“封神境里的魂魄？”
　　玉衡星君答道：“这里关押了那么多神仙，死于封神境的魂魄哀怨极强，有助于增长灵力。”
　　她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那一半是：封神境的魂魄哀怨极强，有助于增长灵力；假的是：魂魄来源于天河，而不是关押在此的神仙。
　　含光说道：“为了增强灵力，竟敢打封神境的主意，定要送到甘霖院烧个灰飞烟灭，方能正典型。”
　　玉衡星君说道：“女仙惩戒，当由天后和靖安公主定夺，不好麻烦火神殿下。”
　　含光上前两步，捉住妙音仙姑的手，“这个印记，不上报火神和天君，似乎说不过去。”
　　那是一个金色的凤凰，在妙音仙姑的掌心若隐若现，那是魔界的信物印记。妙音极力地摇头，挣扎着想从含光的手间脱出。玉衡皱眉道：“适才并无这印记。”
　　天后笑道：“不错，乐神殿下胆大心细，这仙姑便送到甘霖院由火神殿下审问吧。”她说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胆大心细”四字，意思是她心里明白这凤凰印记是含光伪造的，目的是把这仙姑从自己手里救出来，送到火神那里去。
　　楚瑜面色稍解，扣在山石上的手指放松了下来，待天后一行和含光离开后，也带着我走出了封神境。从封神境出来，楚瑜立即用神器给自己止了血，又把我从结界中放出来，便欲赶往甘霖院。
　　我叫住他：“天后不知我们也在，你现下去甘霖院会被怀疑。而且，含光这样保妙音仙姑，天后已经生了疑。”
　　楚瑜的一句话噎住了我，他说：“妙音是我姐姐。”
　　换做是我，我也会不顾一切地赶上去吧。更何况含光并不知道内情，万一他打算牺牲掉妙音……
　　楚瑜掏出一张符咒，点燃后召来一朵祥云，他跳上祥云一路疾驰，向甘霖院飞去。我隐约感觉要出什么事，也唤了朵云彩跟上他。
　　甘霖院里，天君、天后、玉衡星君都到了，楚瑜六神无主地从云上跌下，正落在火神脚边。
　　“你怎地这样狼狈？”天君疑虑地打量着楚瑜，发话问道。
　　楚瑜很快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整理好衣服，说道：“我去松风斋，没见到你，听说你到甘霖院处理急事，便赶着过来。”一副埋怨的语气，立即反客为主了。
　　天君出乎意料地抚了抚楚瑜的后背，笑道：“临时有事，没跟你提前说。天后和玉衡发现有个仙姑擅自吸取封神境关押神仙的魂魄，明逸也见到蓝光冲天，到封神境发现这仙姑竟然与魔界有关，便送来火神这里审问。”
　　天后与玉衡对视了一眼，缓缓开口道：“明逸与离疏审问了这么久，不知问出了什么结果？”
　　天君道：“如能问出与魔界的关系是最好，如不能，至少也得从重处罚，以正典型。”
　　楚瑜的后背猛地一震，我从掩身的古松后探出了些身子，顺着楚瑜的目光看去——
　　含光提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妙音从甘霖院走出，火神跟在后面，拿着一卷卷宗，冲天君说道：“什么都不肯说。”
　　天呐，我下意识地看向楚瑜，他一定急火攻心，要气疯了。可他的表现却极为克制和淡定，他说：“她是哑的，自然不会说。”
　　“你认识这仙姑？”天君转向楚瑜。
　　楚瑜说道：“见过。很早就听说过有个叫妙音的仙姑，生来灵能，可与魂魄交流，后来遭了反噬，便哑了。”
　　火神看了看含光，禀报道：“乐神殿下用刑过重，恐怕此举会招致非议，稷昌归来，本就人心不安。再这样做，不免人人自危，届时党同伐异者便可利用这一点，大肆攻讦对方与魔界有染。” 天君挥了挥手，说道：“既如此，便让她写，若再不从，杀了就是。”天君一发话，玉衡马上称是，附和着夸赞了几句火神料事周全，天君宽容待下、着实英明之类。
　　待天君、天后、玉衡及带着妙音的火神离开，楚瑜压抑着的怒火集中爆发了出来，一连串利剑从袖中射出，全打在了含光身上。含光并未闪躲，生生受了十几支利剑。
　　“你们都疯了！”我跑上前去，挡在含光身前。
　　楚瑜一把将我推开，越是悲痛，声音却越是平静，他说：“你不知道妙音是谁吗！”
　　含光答道：“一定是你的至亲。”
　　“你既然都猜到了，还下这样狠毒的手段？！”
　　“落在天后手里，不会比这样更好。我会想办法医治——”
　　“屁话！”楚瑜揪住了含光的衣领，“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怎么医治！”
　　含光说道：“明远是天后的死穴，她既然认定明远的灵力与妙音有关，妙音就绝不会好过。火神离疏一向主张轻刑罚，我插手严厉惩戒之后，火神定会保她，适才的话你也听到了——”
　　“你若不出手，火神一样会保她！”
　　“我若不出手，她当时就惨死封神境了！”含光的火气也上来，激动地说道。
　　“你出手是为了保思怡！”楚瑜说道，“刚刚在封神境，你看到玉衡时脸色大变，连我都想到了的事，你怎会想不到？当初思怡为天后卖命，得了玉衡的首肯可以经常出入封神境，就采集了缠怨魂魄，交由子霞下蛊。天后既然怀疑到了妙音，很快就会怀疑到思怡。你若不把视线转移到魔界上，天后早晚要查清事实，你那思怡还怎么活命！”
　　我之前在婵娟那里得知了明远灵力孱弱的真相，知道此事与子霞和思怡有关。可楚瑜却不清楚前因后果，他这么快便几乎猜到了真相，不愧是天君身边重用的人。
　　“我从未这样想过。”含光冷静了下来，低声说道。凡是与思怡有关的事，都是含光的死穴，只要一提，他马上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楚瑜继续说道：“若不是思怡这样为子霞尽心尽力，子霞怎会帮她坐到淑妃的位置？对妙音用重刑，一来转移视线保住了思怡，二来讨好了天后，三来保住了你的养母贵妃，这样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完美的决定，不愧是含光。”
　　思怡，又是思怡。一提到思怡，含光便沉默了，任由楚瑜揣测，也不再为自己分辩一句。
　　虽然楚瑜猜中了真相，但我清楚含光一定是不知道的，更不可能为了思怡而做出严惩妙音的事。他把思怡的一切都尘封起来不愿多想多提，怎么会为了保思怡而戕害他人？我从怀中掏出手帕替含光擦了擦还在流血的伤口，说道：“毕竟是师兄弟，我相信你们一定是误会了。”
　　楚瑜却恨恨地道：“如今的含光谋虑深沉，权倾朝野，早不是那星命阁里的师兄了。我二人师兄弟情分已尽，从此便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这话甫一说出，我恍然以为是小孩子赌气时说“绝交”的话，可楚瑜那神情，分明极为认真。想来他跟姐姐的感情异常深厚，妙音是他的底线，也是死穴，不许任何人触碰，哪怕是亲师兄含光，也不成。这样刚烈决绝的性子，在天界的神仙里算是极少见了。
　　含光拦住他，从怀中取出刚从火印盒里拿到的冰心莲，递给楚瑜，说道：“我本来想自己给妙音服用，如今看来，你是不会再允许我接近她了。”
　　楚瑜冷笑道：“怪不得你要诬陷妙音是魔界中人，原来是你跟风神联袂出演的大戏：让妙音替换高羽的身份，变成魔界之人，高羽便可在众神面前洗脱魔界奸细的嫌疑。为了给点补偿，高羽提前送了冰心莲来，妙音只要用了这魔界的冰心莲，更加印证了她是魔族，这一切都计划得很妙啊乐神殿下。”
　　“你简直自作聪明、不可救药！”含光怒道，“且不说我从不欺骗你、利用你，即便这一切全是我的阴谋，你为了恨我，连妙音的命都不要了？”
　　楚瑜冷笑，“你承认了就好。我自会想办法救家姊，不劳乐神殿下费心。”
　　楚瑜走后，含光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不知说什么安慰他好，只有默默陪他站着，时不时用浅薄的法术替他止血。
　　含光突然搂住我，颤抖着声音问：“你相信我吗？”
　　我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回答：“相信。”
　　“为什么？我谋虑深沉、权倾朝野、还为了做天君而娶你，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妙音挡了我的路，我自然要除她而后快……”
　　我推开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眸，认真地说道：“我没有见过哪个神仙做这些最终是为了一死。我没有那么聪明，看不出那么多的是非善恶，更算不清每人的动机如何，但我知道你做这些，最终是要毁去封神境的天河，而毁去天河的同时，你会死掉，且死得极其痛苦。他们不理解，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要做的事，他们以为你是利欲熏心，以为你要夺位。”
　　含光的眸子闪了闪，换了一个角度看我。我继续说道：“或许你现在能稍稍理解靖安公主了，她让多少人又恨又怕，甚至她的盟友——你，都不理解她。不过那又能如何呢？这是你们要走的路，也是我要走的路，注定了不被理解的孤独之路。”
　　他终于笑了，说道：“你有时候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见他心情稍好了些，就继续逗他道：“只是有时候吗？”
　　含光笑笑，握住了我的手，仿佛坚定了彼此的同盟，与我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如同那日在移清殿地下冰室，他放弃冰封我一般，在我心里漾起了一碗桃花水。含光显然感受到我内心的波澜，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轻声问道：“跟高羽比，如何？”我被他感受到了心事，顿时把爱慕他那一点点情绪收了起来，故意说道：“你是盟友，他是——”
　　“是什么？”含光笑问。
　　“他是爱人。”我略带言不由衷地说出这话，也说服自己把情绪收拾好，不让含光感知到。
　　含光似未太在意，随口说道：“他听到这话，一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