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历纪》眠琴

16、第十六章 婚约

　　靖安公主蓦然睁开双眼，一双含泪的美目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想清楚了？我们要走的，可是死路。”
　　我点了点头，说道：“神仙寿命再长，也终究是要死的，我不懂大道理，只觉得既然我还有点用，就不能白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话是这样说，我的心里还暗暗怀了另一种想法：万一今后找到更好的法子能解决天河的问题呢？万一今后含光或者靖安公主变了主意不打算毁去天河了呢？
　　“好，我会好好安排此事，可能会于你声名有损，不过我会尽量把影响放到可控的最小范围内。”靖安公主许下的承诺，从来就没有不兑现的，我既然决定了利用神妖之盟帮含光坐上天君之位，也就不在乎于声名有何损了。

　　第二天，含光照例一早就来请安。靖安公主故意无视他眼中的不愉快，只当昨天的争执没发生过。按正常的程序问安后，含光正要离开，靖安公主叫住了他：“六弟，我心里不痛快，陪我喝几杯。”
　　我按照计划去拿了酒杯，倒好陈年的大莲叶酒，递给含光和靖安公主。
　　“五谷尽是浊气，有碍修行。唯独这酒，乃五谷酿造，却脱离了浊气。一杯下肚，千愁可解。”靖安公主说着，递给含光一杯。
　　含光接过，一仰而尽，“酒我喝了，有话就直说吧。”
　　靖安公主示意我再给他添满，“直说，我要灌醉你。喝吗？”
　　“靖安公主吩咐，不敢不从。”含光不问原因，就这样一杯杯地接过喝了。
　　两坛大莲叶下去，含光醉得不省人事。珮玖和我把烂醉的含光架到我之前住的房间，静等靖安公主的消息。
　　靖安公主算准了时间，含光醉过去不久，瑗妃便来了。她们说了会儿闲话，珮玖便按事先安排好的剧情，给含光服了解酒石。
　　我定了定神，犹豫了许久才动手将青玉香盏打碎，青玉香盏落地清脆的响声顿时传遍公主府。由于香盏被打碎，龙涎香香气四溢，熏得我眼睛一下就红了。我按靖安公主的吩咐，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攥紧了身上凌乱的衣衫。
　　“珮玖，是什么声音？”两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这么浓重的香气，一定是珮玖笨手笨脚地打碎了香盏。”是靖安公主的声音。
　　“这是——龙涎香？乐神殿下在这儿吗？”是另一个声音。
　　“是啊，他陪我多喝了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就让珮玖把他安置在客房先休息休息，解解酒……”
　　珠帘声响，靖安公主和一脸错愕的瑗妃出现在我面前。
　　她们看到的是衣衫不整、低头啜泣的我，还有睡眼惺忪、满面潮红的含光。
　　“这——”靖安公主颤抖了声音说道，“你，你……”
　　含光未发一语，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默认了一切。
　　不出所料地，天庭很快就传遍了乐神酒后乱性的各种说法。最常见的说法是含光醉酒后一时冲动，做了错事；还有一种说法是靖安公主府上新来的酒娘颇具心机，为了上位不惜在酒中下药勾引乐神；最离奇、也是最接近真相的说法是我还是凤麟洲一散仙的时候就与乐神勾搭在一起了，靖安公主以酒娘为幌子带我上天庭，安排了这出戏。还说前几日乐神去凤麟洲，就是去提亲的。
　　次日请安，含光没有来。反倒是芳尘哭哭啼啼地来了。经历了上次的香囊事件，她愈加相信是我故意勾引的含光，在靖安公主面前控制不住情绪地痛斥了我一通。这样一闹，议论的神仙更加多了。
　　又过了一天，含光来请了安，没多说一句话就走了。靖安公主做出一副回护自己婢女的样子，禁止再传流言。
　　不知道含光怎么想，我心里是闷极了。除了知道内情的珮玖姑姑会经常劝慰我几句，公主府其他仙娥都对我敬而远之，更不用说外面那些仙娥仙童了。白天我是不敢出公主府的，只有晚上，才敢去散散步。珮玖给我披上了斗篷，说道：“公主又何尝不是这样。”
　　是啊，大家表面上敬她怕她，实际上怕的是权力，她要走的路，注定是孤独的。我抬眼看了看那高悬在夜空，如缎带般闪烁涌动的天河，这里面，不知有多少魂魄挣扎着、哀怨着、永不得超脱。这样信步走着，不知怎地就走到了移清殿。移清殿大门敞开着，点点灯火透出殿外，我在门口站着、看着，出了神。寒霜湖料峭的寒意吹在身上，稍稍排解了连日来的烦闷。
　　眼前猛然一黑，我顿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耳边不时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还有水流的声音。我胸口闷闷的，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被打回了原形，被丢在一个贝壳里。就在我头顶，有两个身影相对而立。一个是含光，另一个穿着红衣，从声音分辨，似乎是炎真。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见我了。”
　　“她在哪。”
　　“她究竟哪里好，让你这样挂念？”
　　“她、在、哪。”含光加重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红色的裙角向紫色朝服靠近了些，炎真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你不是在松风斋么，连跟天君的密谈都顾不上了，这么快就能找到这儿来，还要问我她在哪里吗？”
　　“是，请你告诉我，她在哪。”
　　炎真娇声一笑，“你的酒量如何，我做徒儿的，再清楚不过。别说是两坛，就算是十坛，你也不会醉。你想娶她，只是少了个由头，我没猜错吧？”
　　怪不得当日含光服了解酒石醒来后不发一语，原来他早就猜到了靖安公主的意思，默认了她的安排。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含光这一句“事已至此”真是包含了太多，若不是为了保护我给他自己种下同情印，若不是他疏离天君、自请除名宗室，若不是神妖之盟，事情何至于此。
　　红色的裙角绕着含光转了个圈，炎真讥讽道：“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以为你是长情之人，如今看来是我太天真。当初你爱师姐爱得那样深，可这才多少年，你原来是这等凉薄之徒！”
　　“不要提她了！”含光的声音忽然提高，与他平日里说话的语气全然不同。
　　炎真见他着恼，更是要说：“或许你根本不喜欢那个蠢丫头，只是为了别的什么利益。呵，你说你究竟是负心郎，还是出卖良心的——”
　　“容与对整个天庭都很重要。”说到我，声音又平静下来，“真儿，不要再胡闹了。”
　　“住口！你不配叫我真儿。当初你逐我出师门，我只有一个愿望，想听你再叫我一声真儿。你做得很好啊，移清殿大门紧闭，你三日不出，任凭我磕破了头认错，你也不肯再见我。现在倒巴巴地跑来见我、求我，还叫我真儿。呵，你为了她，还真是煞费苦心。”炎真的声音越来越凌厉，要把多年的苦水统统倾泻出来。
　　含光的声音饱含了无奈，似乎是被迫做出的让步，他问道：“那要怎样，你才肯放了她。”
　　沉默了一会儿，炎真突然娇声一笑，说道：“你来亲亲我，我就告诉你她在哪。”
　　“你这样逼我，有什么意义。”含光几乎是哀求了。我看不到他们，只能听声音，就对声音格外敏锐。他们一开始是含光处于上风，现在含光步步退让，而炎真则在试探出了含光底线后步步紧逼，语气越来越冷峻，从哀求到嘲讽再到调戏，似是要借此机会把多年的怨气一并发泄了。
　　炎真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我曾经以为，我师父是这天下最专情的，他不能爱我是因为师姐已经刻在他心上，永远抹不去了。我只不过想证明，是我错看你了。”
　　含光走近了两步，却又停住，说道：“不需要证明，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爱上容与了，醉酒不过是顺水推舟做戏，明早我便会面见天君请求赐婚，你若再藏匿下去，便是谋杀乐神夫人。”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惊呆了，他竟然说他爱上我了？！虽说我对他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被他这样表白，我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含光的声音忽然近了一些，“她就在附近。”
　　我这才想起，他能感知我情绪的变化。他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引起我情绪波动，方便寻我罢了。
　　炎真重复着“夫人”二字，说道：“你疯了，娶一介散仙为正妻，天君绝不会答应的！”
　　含光却没有再提娶妻的事，但听“咯剌”一声，冰面被刺穿，含光跳进了寒霜湖中。
　　我大跳大喊，可贝壳太厚重，我又没能耐恢复人形，在偌大的寒霜湖里几乎不会被发现。含光几次从贝壳旁边游过，都没有发现我。我想到同情印，用力向右跳，撞击在贝壳上。不远处，含光吃痛，停下来在附近的沙石里翻动，我又向右撞了几下，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右转过来。几经周折，他终于砸破贝壳把我捞了上来。
　　估计是含光强行破冰入水惊动了神仙们，当我恢复了人形湿漉漉地被含光抱着离开寒霜湖的时候，寒霜湖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神仙。我哪见过这阵仗，根本没脸看，可含光却淡定地一路抱着我进了移清殿。
　　“帮她收拾一下，送回靖安公主府。”含光简短地说罢便转进书房关上了门。
　　“你你你……怎么做到的！”移清殿离寒霜湖这么近，翠袖一定全程看完了八卦。
　　我装傻，“什么怎么做到的。”
　　“别装傻了，”翠袖接过仙童递来的巾帕，替我擦了擦脸，“我可是亲耳听见他说要娶你，还是做夫人。天呐，太不可思议了。你快教教我，你这样的都能被乐神殿下看上，那我是不是也有希望嫁给风神殿下了。”
　　“肯定是骗炎真的啦，你看他现在对我这态度，是要娶亲的样子吗？”我现在想得通透，他故意醉酒，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我，不过是为了给“乐神殿下要娶一介散仙”这件事增添说服力，好让别人相信他对我是真的产生了感情，不去深究我的身份来历。
　　既然靖安公主安排了这场戏，他也默认了，我没有理由不陪着演下去。
　　此时想通透了，心情也就平静了。回想起炎真提到思怡的时候，含光那一声“不要提她了”，才是真爱。即便思怡成了淑妃，即便淑妃被终生囚禁，那也是他心上唯一的一个，就像炎真说的，刻在心上了，永远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