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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分歧 ...

  •   含光刚一进东天门,便被几个侍卫模样的天兵催促着去松风斋。我来不及从大蒜变回人形,就被他带着一同前往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天君。传说天君之位本不是他的,老天君魂归太虚前命太子在松风斋即刻即位,可现天君封锁了松风斋,二十万天兵神将把天庭重重包围起来,矫诏废黜前太子,自己才登上大位。我印象中,天君应该是个阴险狠辣的角色,可这次见到他,觉得他就是个即将迈入老年却又不甘的、与命运抗争的人。
      松风斋的布置十分简单空旷,只有一间书房,正对着大门。虽说是书房,可松风斋里没有书架,只有一个矮几,上面堆着天君最近批阅的公文和一些火漆封着的密函。没有神将把守,没有仙童仙娥服侍,这儿不愧是天庭最机密的地方。
      天君端正地坐在矮几前,矮几在一个小台上,松风斋是半圆形的结构,从他的角度,可以俯视房间的每个角落。
      “乐神含光拜见天君。”含光深深地行了个大礼,垂首立在小台下。
      天君放下朱笔,长叹一声:“明逸啊,叫一声父君,对你来说很难吗?”
      含光依旧保持着行礼作揖的动作,说道:“不敢。六皇子明逸德行不善,除名宗室,已昭告天下。含光不敢僭越。”
      天君的脸色显得阴晴不定,隐隐忍着一口气,说道:“罢了,找你来,是有个记录要你参详参详。”说着,递给含光一本册子,上面标着“西海诸国事”,大概是每年的汇报记录。
      天君翻到其中一页,在朱笔画圈的地方点了点,示意含光看那里。我也凑近了看,只见朱笔勾出的地方写道:
      “四月初三,寿麻国大旱,国君乞西海水君引水灌溉,请天兵修整水渠。天庭拨金十万,修整水利。五月,寿麻国内乱,国君请天兵一千镇压,下旬,再请兵一千,七月,请兵五百,卒定之。内乱既平,国君请建戍防军,西海水君予金五万。”
      含光反复读了几遍,说道:“寿麻旱灾,天庭赈济,后来内乱,天庭派兵镇压,为了长期维持治安,寿麻国自请布防,建设武装,西海水君批准了,我记得此事也上报过天庭。臣愚鲁,看不出玄机。”
      天君又翻了数页,在一处朱笔勾画的地方点了点,说道:“盖山国上贡朱木五千根。朱木乃盖山国特产,年产量五千根左右。盖山国毗邻寿麻国,倘若寿麻国大旱,盖山国何以仍能得五千朱木?”
      含光将册子翻回去,说道:“寿麻国没有旱情也说不通,这水渠确确实实是修了的。”
      天君招手示意含光站到矮几前,铺开一张薄绢,“这是新送来的山海全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新开了许多条四通八达的水路,如果仅仅是引水修渠,何须如此?这水渠看上去,像不像行兵的水路?朕拨下去的金子,都用来修水路了,可能十万金还不够,国君苛待兴修水利者,导致哗变。寿麻国君以旱情太重为由,遮掩哗变的真相,朕调派过去的兵将,镇压的都是因辛苦劳作而没有得到相应报酬的劳工。之后,寿麻国又得了五万金自建武装势力。这样一来,武装有了,金子有了,水路也有了。接下来想做什么……”
      含光说道:“臣不敏,从这图上看来,水渠虽多,但各个合理,将西海之水引入了湖泊分流,以免引水过多,雨季的时候造成洪灾。再者,这水渠的深度和长度根本载不起大船,如何运兵?”
      眼看着天君脸色不太好了,含光又补充道:“如今寒荒国也要求自建武装,弇州国、轩辕国也紧随其后。这些边陲之国本来已有天庭派出的兵将拱卫,断无自建戍守军之理。寿麻国开了这个先例,导致其他国君纷纷来试探天庭底线,壮大自己声势。臣以为,当刑正典型,重罚寿麻国君。”
      连我都看出来了天君脸色的阴晴不定,含光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地、谦恭地垂首站在那里,表面上赞同天君处罚寿麻国君,实则把寿麻国、西海水君的罪名从谋反变成了开坏风气之先。
      天君没再多说什么,问候了几句含光近日的起居,便让他走了。临走,突然叫住含光问了句:“你今天去了凤麟洲?”
      含光恭敬地答道:“是。”
      “听芳尘说,是去寻梧桐来斫琴?”天君脸上终于现出了一点点笑意,“朕倒是该好好考虑考虑你的婚事了。”
      含光一本正经地回道:“臣暂时没有成家考虑,劳天君挂心。若无要事,臣告退了。”
      这家伙真行,连续给天君几个软钉子碰,我听得是目瞪口呆。

      远离了松风斋,含光低头按了按胸口,发现我还在,一语未发地快步回到移清殿。
      进了移清殿,门口打着瞌睡的小仙童才意识到含光回来了。他刚想掌灯喊人,却被含光阻止,“都睡了,别打扰他们了。”含光三弯五绕地到了一个房间,关好门,加了结界,这才放我化为人形。我打了个滚伸展伸展手脚,长期在他襟前窝囊着,我一身衣裳也给挤得皱皱巴巴了。
      我环视四周,这大床、帷幔、衣柜、水镜,分明是寝殿啊!我顿时缩成一团,生怕他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含光说道:“你有太一封印,在松风斋不会被觉察。但在这里化成人形,就可能被人看见,进而被别有用心的利用。”
      “那……那我回公主府……不就好了,嘿嘿,回公主府、公主府。”我讪讪地笑着,贴着墙角站起想要离开。
      “公主府今天少你一个并不醒目,但你深夜从移清殿回公主府,一定会格外引人注目。”含光说道。
      “那怎么办?”我无奈地问。
      “在这儿住下,明天我带你去霓云那儿。不要出这个房间。”他说着,便合衣躺下。
      就这一张床,被他占了,我怎么睡……而且,跟男的睡同一房间,我还真的……不习惯。
      我缩在墙角蹲了一会儿,腿脚发麻;起来站一会儿,又觉得累;来回走动一下,又怕把他吵醒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正纠结着,含光从床上起身,我条件反射地缩成一团,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发出声音了,你继续睡、继续睡……”
      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因着同情印的缘故,你不舒服,我也不会好受。你去床上睡吧。”说罢,不由分说地把我半推半拎地提到了床上,自己则点亮了灯烛,拿起一部典籍开始查阅。
      我观察了他好久,他真的是在全神贯注地看书,于是渐渐放下了戒心,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等再醒来时,我已在公主府了。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起身,珮玖姑姑连忙让仙娥们过来服侍。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嘟囔着,打着哈欠问。
      “天刚亮,乐神殿下来请安,顺带带你来的。”珮玖说道。
      “又是把我打回原形带来的?”一想到自己屡屡被打回原形,就很是气愤。但凡有些修为的神仙,都很久不会显出真身来,因为显出真身代表灵力弱、修为浅,控制不住皮相。我一个有自尊的小神仙,被打回原形带来带去的,真是没脸面透了。
      珮玖姑姑说道:“是。姑娘不必挂怀,只要乐神殿下乐意,这天庭里没哪个神仙能不被他打回原形的。”
      切,我才不信这一套。他就是修为高,藐视别人惯了,觉得方便就随手把别个打回原形,一点都不考虑他人感受。
      仙娥们服侍我洗漱完,燃起了香炉。我记得靖安公主常熏的是水沉香,这个香气似乎是含光常熏的龙涎香,于是就问了珮玖一句。珮玖说是含光送来给我安神用的,“乐神殿下说你修为太浅,情绪控制能力太差,多熏龙涎香有利于安神定心。”
      正说着龙涎香,就听见一个嗲嗲的女声在问:“咦?这里怎么会有含光哥哥的龙涎香气?昨儿还没有呢。”这声音正是昨天在花甸里遇上的芳尘公主。靖安公主的声音也由远及近地传来,不紧不慢地说着:“我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就从六弟那儿讨了些来。”
      “我昨晚上也没睡安稳。”说着,芳尘便打帘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的是常服,藕色的长纱裙,上面坠着大大小小的珍珠,走起来轻盈摇曳,如同被海风吹拂的波涛,随着步子上下起伏。珍珠的点缀是恰到好处,珍珠的重量压着纱裙,使裙子不至于太蓬,轻盈中又含了稳重。走动起来,珍珠从各个角度折射出光芒,璀璨夺目。裙子的领口比普通衣裙宽一些、低一些,显出她修长雪白的脖颈,如同优雅的天鹅。
      可能是我直直地盯着她看引起了注意,芳尘转过头问道:“霓云姐姐,这仙娥是新来的吗?”靖安公主笑道:“是我新带上来的酿酒娘,被你这个美人儿迷住,看得连眼睛都不会眨了。”芳尘低头扯了扯裙摆,嗔道:“是珍宝阁的姑姑们手巧,做的裙子好看,哪里是我好看了。”
      芳尘说着,上前走了两步捧起青玉香盏,凑上去闻了闻,说道:“果然是它。霓云姐姐,你现在改睡这里了?”
      靖安公主道:“没有。酒娘刚来天庭,思念家乡,夜不安眠,我熏了一会儿,就拿给她了。”
      芳尘把香盏递给我,说道:“你真是好福气,霓云姐姐是全天庭最好心的主子了,又和善,还漂亮。”说着,挽起靖安公主的手臂。
      我正要接过香盏,一个小仙娥立在门外报说:“禀公主,乐神殿下差翠袖姑姑给容与姑娘送来了香囊,说是熏香虽好,却不能时时伴身——”“好了知道了。”靖安公主语气甚不耐烦,要赶紧打发她走,却被芳尘拉住。
      “你说含光哥哥给谁送香囊?”她急切地问着,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容与姑娘是谁?”
      这一瞬间,我恨不得马上变回成大蒜,缩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容与就是我这新来的酒娘,近些日子失眠多噩梦,我跟含光提了几次,他见我对她上心,也就格外关照了些。”靖安公主说道。
      芳尘显然没有把后半段听进去,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问道:“酒娘?你是哪里来的?”
      我见她紧抿着嘴唇,眼眶红红的,连忙摆手道:“我跟他没有一点关系的,你别多想。我就是凤麟洲一大蒜,你那含光哥哥从、从来没正眼瞧过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哭啊。”
      一滴泪水从她眼眶滑落,“他去凤麟洲,是因为你,对不对?”
      她本就漂亮,泪珠一掉,雪白的脸上增添了一抹红色,更显明艳。她一哭,我心一软,更加语无伦次,“不不不,他去凤麟洲是为他自己……”“你知道他为什么去凤麟洲?你也去了?”芳尘目光闪烁,想是心乱如麻,靖安公主想来扶她,她却撩开靖安公主的手,垂着眼睫跑了出去。
      靖安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追了出去。
      我大概是做错事了,打翻了醋坛子事小,欺君事大。昨晚上含光对天君说去凤麟洲寻找梧桐,万一芳尘说出去传到天君耳朵里……我越想越后怕,心乱如麻。
      我蹲在地上捧着龙涎香强迫自己不要乱想,但靖安公主追芳尘出去前那一眼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连靖安公主都觉得摆不平的事,我一定犯了无可挽回的错……
      “怎么了,这样心神不宁。”
      我把埋着的头从膝盖间抬起,眼前站着的,正是含光。想是我心下烦乱,他感知到了,因而赶来探问情况。
      “我做错事了,刚刚芳尘公主来,知道了你去凤麟洲不是为了寻梧桐斫琴……”
      含光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还是将我扶了起来,“无妨。”
      被他这么一说,心里觉得暖暖的,觉得他也没有我之前认为的那样不近人情。可能是他感觉到我情绪平复了些许,对我会心一笑。
      “这样倒也好,早点让她死了那份心。”靖安公主揉了揉太阳穴,从正门进来。“你这样天天往我这儿跑,真是不怕人说我们串通好了图谋不轨。到时候父君问起去凤麟洲的事,可怎么说?”阳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她轮廓熠熠生辉。
      “如实说。”含光答道。
      “那可就是欺君。”靖安公主在我身边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去凤麟洲寻梧桐,你又看见我与芳尘在花甸说话,就误以为我是寻梧桐给她做琴。”含光圆起谎来是一个磕绊都没打。
      靖安公主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想不出合适的来反驳他,噗嗤一声笑了,说道:“芳尘今天可被你伤透心了。不说这个了,昨天天君急诏你,是何事?”
      含光说道:“一是看我在凤麟洲做什么,二是试探我对西海水君的态度。”
      “怎么说?”靖安公主身子微微向前倾,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听芳尘说你去凤麟洲了,不信你真是去寻梧桐的,就招你回来问问?”
      “天君知道我对芳尘的态度,此去不可能是为她斫琴。”
      “那他知道你去那里只是为了慰藉容与的思乡情绪吗?”
      “应该不知,不过这事终究瞒不住。她但凡受次伤,我身上立即会有所反应。”
      一提起“同情印”,靖安公主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也不知你着了什么魔怔,这样一来,她就成了威胁你的一大利器。唉,多说无益。西海水君那里,天君要做些文章,把雷神拖下位?”
      “嗯。不知是谁揣摩上意,捏造寿麻国君企图谋反,借此弹压西海水君。”
      “你一定替寿麻国君和西海水君说了好话,唉,你明明猜出了天君的意思,何不就势推波助澜一把?即便你拿出了铁证,天君下定决心要处置雷神,还怕找不到一个借口吗。你为了一个西海水君,白白断送了天君的信任,值得么?”靖安公主说道。
      “我与西海水君并无交情,只是不愿违心讲话,仅此而已。”含光平静地说道。
      “迂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靖安公主有些薄怒,“你看不惯小人,看不惯压迫,看不惯这种种不公平,觉得这是违心之言违心之事,所以你不愿做、更不屑做。没错,我也不愿意。可你想过没有,你独善其身有什么用?想要摧毁这一切就先要融入它、成为它的一部分,才能掌控它、改变它。等你做了天君,这一切都等着你去改变。可在这之前,你得先想办法坐上这个位置。”
      含光的声音也激越起来:“天庭就是有太多你这样的才会如此。神仙寿命太长,长得让他们看淡了一切,让他们对权力倾轧、阴谋诡计习以为常。”
      靖安公主撑着几案站了起来,说道:“没错,这就是天庭的运转规则,你以为你身处其中,可以改变它吗?昨晚你为西海水君说话,明天天君就可以命你带兵擒拿西海水君、就地处死。你听从,还是抗命?你所谓的‘不违心’,能做到吗?”
      含光也起身,说道:“但凡还有几个像我一样不愿推波助澜的,天君就不敢像你说的那样轻易处置西海水君。道不同,改日再聊吧。”
      “你!”靖安公主胸膛一起一伏,显然被他气得够呛。
      我第一次见他俩争执,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倒是靖安公主平静了一会儿,主动对我开了口:“含光这性子,父君断不会把位置传给他。可封神境的天河,我是一定要毁去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依靠神妖之盟,我嫁了含光,他就不得不即位为天君了。
      我突然对靖安公主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她要毁去封神境的天河,那是注定走向死亡的一条路,她不惧、不悔,做尽小人之事,在权力的巅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既是传闻中幼年就解决了神魔边境难题的神仙姐姐,又是雷厉风行、一夜之间软禁诸王、诛杀“逆臣”的靖安公主。她手眼通天,眼线耳目遍及天庭。天君对她信任有加,群臣对她毕恭毕敬,连天后都不敢让她走在自己身后。她一步步安排,襄助含光,土神是天后的人,雷神是贵妃的人,把二者连根拔起,正为含光铺平了道路。可含光这次站在了她的对立面,选择了另一条路。谁能想到她做的这一切,最终换来的将是注定的死亡,是极为痛苦的魂飞魄散。
      靖安公主难过地闭上了眼,一滴清泪自脸颊划过,连“战友”都不理解她,她的内心一定很痛苦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嫁含光,他不会嫌弃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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