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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近乡情怯 ...

  •   这一夜甚是漫长,我头一次失了眠。为什么一定要收回那张网?那些怨灵能不能转世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牺牲掉自己性命?打进了天庭起,我的命运就被规定了轨迹,想要摆脱,却发现越想摆脱就越受伤。
      第二天一早,我揉着红红的睡眼起来,发现珮玖姑姑已经在床前等着了。她一言不发地指挥仙娥们帮我收拾妥当,才引我到前厅去。
      含光已经等在那里了。
      因着昨天靖安公主说希望我能嫁给含光的缘故,我再见到他,总觉得有那么些不自然。“你等了一会儿了吧。”我讪讪地笑着,没话找话。
      “他一早就来了,等了你一个时辰。我让珮玖去叫你起来,他却说你昨夜心绪不宁,辗转了许久,定没睡好,非要等你自己醒来。”靖安公主说道。
      “哦。”我应着,心想,如果他能感觉到我昨夜心绪不宁,那他岂不是也没睡好?可他竟然一早就来等着我了。
      靖安公主似乎体察到了我的想法,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慢慢就会知道他的好。”
      “不必多说。”含光挥了挥手,我顿时现出了真身,滴溜溜在他手上打了个转。他将我放在衣襟里,低头说道:“放平和些。”
      我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心绪,对他说:“嗯,我尽量不影响你。”
      含光带着我,快速步出公主府,绕过花甸时,遇上一个容色明丽的女子。她穿着男子的骑射装束,窄衣窄袖,衬托得身体玲珑有致;头发高高束起,拿一布巾裹着,颇似凡间的读书人;她的眉眼弯弯的,嘴角微微向上勾,哪怕没有表情的时候,也似是在笑。她见到含光,立刻一蹦一跳地跑来,拉住了他的手。
      她言笑晏晏地说:“又上霓云姐姐那儿去了?我刚打那儿过,本想去请个安,听到你们在说要去凤麟洲,就没进去打扰了。”
      含光道:“去找一种梧桐。”说着,把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做琴吗?”她飞快地接上含光的话,“凤麟洲的梧桐确实是上佳的琴料。含光哥哥,你没注意到我换了男子的衣衫吗?好不好看?”她拉着含光的手,看样子等不到几句赞美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话题。
      “还好。”含光答道。
      她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回答,补充道:“这是我按照凡界话本子上的描写,自己琢磨出来的新服式,听说天界的西南各国早就流行了。这衣料是从姑妈用旧了的朝服的里料上裁的……”
      “你呀,再多说几句,耽误了时候,那梧桐斫不好,你含光哥哥怎么做了琴送你?”说话的是靖安公主。
      “含光哥哥做琴是要送我的?”她说话时,眉目间要笑出了星星。
      “他早就跟我提过,你的琴不堪再用,想觅一块好料替你做一把新的。我猜他这样急匆匆地去凤麟洲,肯定是想赶在中秋夜宴之前把琴做好了送你呢。”靖安公主说道。
      不得不佩服,她这一说,那女子马上就放开了含光,说道:“等你寻来了梧桐,我跟你一起做。”说罢就跑开了。
      “唉,哄个人还得我来,你快走吧。”靖安公主差走了芳尘,便催促着含光速去速回。
      待一路穿过花甸、寒霜湖、成平殿、皓月楼,就到了东天门。含光出示了信物,这才驾云离开了天庭。
      凤麟洲在天庭的东北方,含光一路上一言不发,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过了许久,我忍不住问道:“那个在花甸里拦住你的女子真漂亮,她是谁呀?”“芳尘。”含光一如既往地简洁。“芳尘,我倒听仙娥们说起过这个名字,是天后的什么亲戚?”“侄女。”“哦,怪不得她说,是用姑妈的旧朝服做的衣裳。她好像喜欢你。”含光没有应答。我跳了几下,又重复了一遍:“她看上去很喜欢你哎。”“所以呢?”含光被我问烦了,反问我道。我一时语塞,说道:“呃……姑娘喜欢你,就是想你也喜欢她嘛。”“我不喜欢她。”“哦对了,我都忘记了,你喜欢的是思怡。”
      脚下的云一震,含光不再说话。
      我果然是不会讲话的冷场王,思怡这两个字一说出去,我就知道犯了他的忌讳。于是不再开口,乖乖地抓着他的衣襟。
      又过了一段漫长的空白时间,终于能在云上看到如缎带一般波光粼粼的弱水,环绕着小小的凤麟洲。
      含光的脚刚一着地,我便顾不上控制自己的情绪,打了个滚恢复人形,撒腿就往熟悉的方向狂奔而去。
      绿竹、蝴蝶、碧畦、篱笆、茅屋、炊烟……一切都没有变。我狂奔着,这些熟悉的景物一一从眼前掠过,直到停在家中的门前。我还能听到他们吃饭时聊天的声音,二姐的小娃娃咯咯地笑。
      我伸手要推门,却又停住。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头脑里一片空白,有千万个头绪,却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见了他们要说什么。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含光走到我身边,第一次主动开口对我说道:“只在凡界的书上读过这样的句子,可从来没体会过这是什么情感。谢谢你。”
      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响动,大哥过来开门,一见是我,愣了片刻后,一把把我抱住,他哭我也哭,竟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亲听了响动,也往这边走,叫道:“容析啊,是什么人那?”我听到娘亲走来,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叫了声“娘亲”,只听“当啷一声”,娘亲手上端着的碗筷落了地,颤抖着声音道:“三儿啊,真是你啊?”我用力点了点头,使劲挤了挤眼睛,想把泪水努力驱赶出眼眶,看看更清晰的娘亲和家人。
      二姐听说我回来,抱着娃娃就出来了,看见我就是一拳,抹着泪数落我:“你上哪儿疯野去了,这都两个多月了,娘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哭了多少场。”
      “我这、这不是……回来了。”我啜泣着,接过二姐手里的奶娃娃,“让小姨看看,这才几天,又白净了些。”
      “嗨,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屋吧。”大哥最先破涕为笑,关上了门,催我们进去,“这位是——”
      “是——”我心知含光私自到凤麟洲的事不能轻易外泄,更不能说是陪我回来,一时间踌躇着不知说什么好。
      “哦,我知道了,还真让大嫂猜中了,是到天庭去了,还拐了个清水仙官。”二姐一脸八卦地冲我坏笑,“我就说,你这丫头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翘家这么久,原来是遇上如意郎君了。”
      “哎——我……”我还没说完,就被二姐推着进了屋。
      二姐这么一八卦,大家都止住了哭泣。家里凝重的气氛瞬间变作欢声笑语。
      娘亲把我和含光按到座位上,给我们盛满了饭菜,说道:“三儿最馋,又挑食,去天庭俩月就瘦了一大圈,快多吃点。”
      我应着,扒拉了一大口饭到嘴里,一边嚼一边问:“爹呢?不是说马上就退下来,不再去了吗?”娘又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肉,说道:“是啊,明年春天就满了年限,就能回来了。哎对了,容析啊,下个月你去赴任了,给你爹带个口信儿,别说三儿走丢的事儿,就说三儿遇着个清水仙官,婚姻大事呀,不用咱们愁了。哎,你也多吃些。”娘也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含光碗里,瞅着他直笑。
      “娘,不是——”我刚要开口,又被娘憋了回去。
      “要说三儿真是好福气,前儿阿罗汉草的娘来打听我们容与,卜了好几次姻缘,每次那蓍草都无缘无故地着火,这订婚宴都办了,结果人家还是硬生生跟咱们退了婚。之前我心下还气不过这事儿呢,今天一看,我就知道呀,姻缘天定。这不,三儿一下领回来这么个好女婿来。”娘絮絮叨叨地说着,笑得合不拢嘴。
      二姐扯了一把娘的衣角,说道:“你看你,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事儿提什么阿罗汉草啊,正经女婿坐这儿,你连人家名字都不问。”
      含光浅浅地笑了笑,说道:“我叫含光,不过是移清殿的小掌殿罢了。”
      我噎了一口饭,咳出了声,这家伙还真能登梯子上墙。眼看他也微微动了下喉头,赶忙喝了口汤顺气。
      “我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要容与乐意就好,如果她不乐意,哪怕是天君、战神,我们也不愿意攀那个亲。”大哥说着,拍了拍含光,“官小有什么要紧,男儿志在四方,我看你灵力不浅,如果不愿意在天庭继续待了,跟大哥一起去东海。”
      我忙插话道:“大哥别闹了,你个承节郎……”
      含光说道:“东海乃天庭边防重镇,承节郎阶品虽不高,可戍边神将历来为天庭所倚重,只要好好表现,前途不可限量。”
      “兄弟,你这话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来,干了。”大哥举起酒杯,交到含光手上。
      含光犹豫着接过,正在思量喝不喝,大哥又发了话:“兄弟,这是咱们凤麟洲最好的大莲叶酒,容与出生那年埋在树下的。这酒你不喝,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可是我心心念念的郎君酒啊,怎么今天娘一个昏头就去刨出来开了呢。
      我忙去抢,装作一副馋嘴的模样说道:“我可还没尝呢。”
      娘一筷子敲在我手上,“胡闹,这酒你是能先喝的么?”这一筷子敲得我生疼,我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我斜眼一瞧,含光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酒杯里的酒洒出了大半。
      娘乐呵呵地重新给他满上,说道:“这酒可不能洒,要满着喝,才能圆圆满满。”
      含光点点头,说道:“好,圆圆满满。”说着便仰尽。
      娘的脸上笑开了花,又撺掇着含光多吃饭吃菜,我怕五谷浊气伤了他修为,便从他碗里扒拉出一些“据为己有”。含光本就没吃过饭,也乐得看着我吃。不过这后来在家人的嘴里,就变成了“夫妻恩爱”的实证。
      午饭过后,娘让我带含光到处逛逛,她说中午没做什么好饭好菜,要去准备些好的来,给我们做晚餐。二姐是个八卦狂,很快,全凤麟洲都知道我带回来了个天庭里的清水仙官。
      “这下惨了,这误会可深了,往后我还怎么在凤麟洲过活呀。”我懊恼地埋怨含光。
      含光却不以为意地道:“你今后不大可能会回来了,所以,没什么打紧。”
      “那我终究是要找郎君的呀,他们都以为我已经嫁了,谁还给我说亲呢。”
      “你是要嫁天君的。”他说,“谢谢你让我有了被亲人包围的感觉。”
      有时候想想他也蛮可怜的,一出生就飞升上神,光耀天庭。可同时,也一出生就没了娘亲;被父君猜忌,处处受限制;收个徒儿妍真,妍真爱上了师父,师徒至今无法互相面对;好不容易爱上了个思怡,思怡还掺和进了宠妃的斗争被囚禁;现在他正在做的,是飞奔在灰飞烟灭的路上……
      “是,我很羡慕你。”他又主动对我开了口。“不过也不必同情我,到这世上走一遭,就已经很值得欢喜。”
      我看向他,那一双俊朗的眉目深深印在了心底,我不自主地拉住了他的手,说道:“走,我带你去弱水。”
      我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路散步到弱水。凤麟洲的邻里们见了,纷纷向我打招呼,恭喜我找到了这么好的郎君。我一一笑着回应,感谢他们的祝福。
      “有个伴儿,真好。”走到弱水,我放开他的手,鼻子有些酸酸的,看来我一直想要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终究是没戏了。刚刚那种牵着他走过大街小巷,被众人羡慕的目光包围的感觉,终究是假的。
      含光没有搭话,“听说凤麟洲有种习俗叫浮羽。”
      “嗯,”我很快调整了心态,捡起一支白孔雀的尾羽,斜贴着水面抛入,我闭目许了愿,睁开眼,它已经落入了弱水中。我自嘲地笑笑,这种愿望,哪怕羽毛没有沉下去,也不可能实现。
      “许的什么愿?”含光问。
      反正也成不了真,我索性就说出来了,于是答道:“愿神魔两界永不开战,愿家人平安喜乐,愿我——能摆脱宿命,与郎君相守一生。”
      含光也笑了,说道:“跟我的差不多。”他也捡起一根灰喜鹊的羽毛,要抛进弱水许愿。
      我抢了过来,换了一根孔雀羽给他:“不能用灰喜鹊的,太重,一下就沉下去了。”
      含光接过,学着我的样子把羽毛抛进弱水,低声道:“愿神魔两界永不开战,愿天下人平安喜乐,愿容与能找到如意郎君,与他相守一生。”
      他说完,孔雀羽依旧浮在水面,丝毫没有要沉下去的意思。
      我气得直跺脚:“哎呀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把愿望说出来了呢,说出来就不灵了。还有啊,你自己呢?怎么没有自己的愿望?”
      含光苦笑,说道:“我要做的事,注定谁也没法帮我实现。”

      回到家吃过晚饭,娘亲拼命向二姐使眼色,二姐心领神会,抱着娃娃对我说要回婆家住,把她的大床让给我们。
      我一愣,脸又红到了脖子根。倒是含光讲义气,主动替我解了围,说道:“今天告了一天的假,晚上就要回去了,移清殿的主子晚上睡不安稳,总要有人去照应着。”
      娘亲皱着眉,说道:“一个在移清殿,一个在公主府,你们晚上都不在一处的?那什么时候才能有娃娃?”
      我更是尴尬得要死,含光正欲解释,青则破门而入,也顾不上场合了,语速飞快地说道:“天君急诏你去松风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含光招来云彩拉过我便疾驰而去。
      二姐的声音隐约传来:“九色祥云!含光!这可不是那个一出生就飞升了上神的含光殿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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