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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桃花水 ...

  •   跟靖安公主到了公主府已是掌灯时分,一个盛装的女子早早地等在那里。
      靖安公主对身边的仙姑点了点头,仙姑意会,去取了食盒交给女子,那女子接过食盒就走了,两人没有一句话交流。
      “那是谁?为什么给她食盒?”我问。
      “瑗妃,明过的母亲。”靖安公主坐下,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回答我。
      我看她累了,便不再问,静静退到一旁,把帘子放下、灯烛掌上,好让她小睡一会儿。
      可靖安公主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她说道:“那食盒是父君昨天在这儿用膳的剩菜。”“为什么要给她剩菜?”我问。靖安公主道:“剩得少的菜,说明父君爱吃,她去学着做。”“原来如此。她一定很得宠吧。”“嗯。”她敷衍着应了一句,不再多说。靖安公主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凡事只讲三分便能了解通透,遇见我这种榆木疙瘩,还要被打破砂锅问到底,想想也挺为难她了。
      沉默了一会儿,靖安公主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缓缓睁开眼睛,轻声说道:“给我讲讲凤麟洲吧。那里是什么样的?”
      一听她问凤麟洲,我顿时来了劲头,别的我不懂,问起凤麟洲,我可是最有发言权的。我凑到她身旁坐下,说道:“都说凤麟洲有弱水,弱水之上,片羽不浮。每到中元,我们每个小仙都会丢一根羽毛到弱水里,看谁的浮得最久。把羽毛扔进弱水里,趁它还没沉下去的时候许三个愿望,如果在它沉下去之前把愿望许完了,就能成真。”
      靖安公主饶有兴致地笑问:“那你的一定是浮得最久的。”
      “你怎么知道?”我本想炫耀一番,不料一下就被她说破,失望之余,更多的是小兴奋。
      靖安公主伸手把络子从我指间勾出,“你这样兴奋,这络子都快被你扯断了。你许的是什么愿?”
      “告诉你就不灵了。”
      “那让我猜猜,是不是想要一个如意郎君?最好是皮相上佳的、可心的、疼人的?”靖安公主笑道。
      “你怎么又知道了?”在她面前,我就是个透明人,被她再次猜中心事,我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你呀,全部心思都写在这张脸上。不过,这也没什么害臊的,女儿家哪个不想要个如意郎君呢?这事儿呀,我放在心上了,一定给你介绍个皮相上佳的、可心又疼人的。”看着我越发尴尬的表情,她笑着换了个话题,“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听说凤麟洲最好的酒叫大莲叶,你会酿吗?”
      嘿嘿,别的本事没有,酿酒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递给靖安公主,“我随身带着呢,你尝尝。”
      靖安公主接过葫芦,把酒兑在茶里,用手指蘸了,往衣服上甩了几点。“我得保持清醒,不能喝酒,但你是我以酿酒娘名义招揽的,总归要做做样子。抱歉了,糟蹋了你的好酒。”她已是一脸疲惫,可说起话来,依旧软软轻轻的,语气让人舒服极了。
      我连连摆手道:“我懂我懂,我这就再去酿上几坛,道具总得常备着。你快好好休息一下吧。”她仿佛会读心术似的,一跟她说话就被看穿,得了这个机会,我连忙提出去酿酒。
      她点点头,拉着我的手说道:“有好多事情,我没法一时跟你解释清楚,但请你相信我,过些时日,我慢慢把一切都讲给你听。今天我跟高羽说的话是决不能外泄的,为防万一,我会暂时封印你今天的记忆,请你原谅。”
      祸从口出,我深深地理解,于是点头道:“我懂的,请来吧。”
      靖安公主念动咒诀,刚要封印我的记忆,却停了下来,问我道:“你很喜欢高羽,想要他做你的如意郎君?”
      我的脸一下红了,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哪敢妄想。只不过看见他的时候会很高兴,会认真听别人说关于他的事……”靖安公主笑着说,“那么我就不能封印你记忆了。”
      “因为喜欢他,会影响到法术吗?”我问。
      “不,哪怕不能在一起,也可以喜欢他呀。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妙的情感,这是你宝贵的记忆,我不能夺去。”靖安公主柔声说道,“虽然我更希望你能多注意一下含光,不过这种事,勉强不得的。”她说罢,对身旁的仙姑说:“把乐神殿下请来,我有好酒款待。”
      “为什么要多注意他?”我问。
      “因为我更想让他做天君呀。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只有你们俩能做到,如果这次错过,今后就没有机会了。”靖安公主说着,语气略带有遗憾,“喜欢这事儿勉强不来的,没有关系,我找他来只是为了让他帮你做一个结界。”
      “帮我?做结界?”
      “我不想封印你的记忆,就只有封印你的舌头和手,如果你想把秘密说出来或者写下来,封印就会让你说不出话、写不出字。”
      我们正说着,一袭白衣的含光披着一肩露水飘然而至。“外头已经这样凉了?”靖安公主说着,替含光拂去了肩上的露珠,“珮玖姑姑,劳烦你暖一壶大莲叶来。”
      “她就这样安置在此处了?”含光问道。
      “暂时吧。今天跟高羽交了手,他把风刃藏在花里,是想一击致命了。可他却忘记凌霄殿内施展不得杀伐之术,也亏得我及时赶到,才没酿成大祸。我告诉了他容与的身份,但愿能让他放弃杀掉容与的念头。”
      “我也会尽力保全她。”含光的话总是这样简短。
      “容与也知道了自己身份,可这孩子对高羽情根深种,我不忍心封印她这样美好的记忆,想求你设个无言界。”
      “好。”
      “你呀,哪一样都不比高羽差。就是不爱讲话,不懂得主动讨女孩子欢心。你要是能与容与在一处,我可省了多少心。”靖安公主笑道。
      我抬眼仔细瞧了瞧含光,啧啧,这皮相真是不错。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这六界间的雄性物种,唯天界的皮相最是好看;这天界里头最好看的,一是高羽,二是含光。这两个本该是我等草民仰望的对象,如今在靖安公主嘴里竟成了可供我任意挑选的瓜枣一般。
      “从本心即可。”含光说罢,示意我走过去。
      我瞧着他一脸冰霜的模样就怯得很,慢得不能再慢地挪步过去。靖安公主从原来的座位上起身,示意我坐过去。
      桌上一碗桃花水浮动着,旁边熏着水沉香,甚是安神。含光拢起宽大的袖摆,伸指在碗中点了两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一碗桃花水在桌上震荡不停、摇曳生姿。我的心弦在那一瞬似是被轻轻地拨了一下,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这含光,倒也不错。
      “过来。”他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不知是靖安公主熏的水沉香还是他身上龙涎香的缘故,暖暖的让人很有安全感,我不由自主地探身向前。
      “张嘴。”幽幽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一条柔和的面容曲线。我定定地看着,咽了一口口水。他如果不是这样一幅臭脾气冷冰块,该多好。哦不对,也是分人的,他对那个叫思怡的神仙就很好,俩人一起弹琴,腻歪得不行。
      我正神游着,被珮玖姑姑一声“姑娘”唤回了神。珮玖笑得有些尴尬,轻柔地说道:“姑娘,乐神殿下叫你呢。”
      叫我?我一抬眼,对上了含光那双冷漠的眸子,这一眼让我之前对他皮相的一点好感也消失殆尽。“啊——”我故意把嘴张得很大,舌头伸得老长。含光在我舌尖点了两下,捏诀施了咒,“好了。”他施完结界,又在那碗桃花水里洗了洗手指,“你可以走了。”
      这语气我听了更加不舒坦,刚想怼回去,靖安公主发了话:“六弟呀,你何时才能待女孩子温柔些呢?前些日子,芳尘还跑我这儿哭诉了一番,说你凶了她。那河神苦苦追求你,不为别的,只想再听你弹一曲,你偏偏躲着人家,害人家相思入髓……”
      “无稽之谈。”含光打断了靖安公主的话,“你叫我来,当是有更重要的事?”
      “这件事就很重要啊。”
      “我无意天君之位,更无意于她。天后的人马上要来,如无要事,改天再聊吧。”含光说着,便起身离开。
      “你别在意,他就这么个性子。”靖安公主把桃花水递给珮玖,“帮我沏壶冷玉茶来好吗,懿姑姑喜欢二泡的。”
      “他怎么知道天后要来?怎么一知道天后要来就走了?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懿姑姑?”我一口气问了一连串为什么。
      “我慢慢再告诉你,你且去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人要应付。”靖安公主说着,取来一条薄毯给我披上,“让珮玖姑姑带你去歇息吧。”

      公主府的床又大又软,陷进床中很快就沉沉睡去。梦中,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凤麟洲。摇曳的花草间,大哥抱着我唱着歌谣:“花花儿发芽呀,小丫丫长大;花花儿抽叶呀,小丫丫都夸;花花儿开花呀,小丫丫出嫁;花花儿结籽呀,宜其室家。”可惜我不是花,只是一株大蒜,在我本应自卑的童年里,大哥陪我度过了大部分时间,也是他教会我重新认识生活。梦里,常年戍守东海的父亲回了家,母亲爬上爬下地把茅草屋修葺一新,大哥、二姐和我抱着、挂着、骑着父亲,一起又唱又跳……父亲说替我讲好了亲,就是同乡的阿罗汉草,母亲高兴地拿出了前年酿的大莲叶酒,叫上邻里,喝完了就围着弱水唱歌跳舞。梦到这里,突然转了画风,我被一个挺拔瘦削的背影带到天庭,他们叫我“子霞”,后来那个身影死了,我抱着他痛哭,神兵天将齐齐跪下默哀。再后来,我到了凌霄殿,遇到了一身戎装的高羽。他意气风发的脸上带着些许青涩,他说:“春风摇江,暮云卷雨,丹枫翻鸦,长松落雪。即便此处,也有花草虫鱼生机无限。”再后来,当高羽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冷冷地说:“那都是假话,我不过是要利用你。”
      猛地惊醒,我为什么会梦到不属于我的记忆?
      天微微亮,我披衣起来从后门出去,想四处走走。这个时间的天庭是最为自由的,神仙们都在睡觉,没有礼节规矩的约束。我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了多远,到了一处冰雪包围着的方台。蹊跷的是,这方台周围有草丛、有小亭、有柳树,甚至树梢上还有鸟儿,只不过无一例外地,它们都被冰雪包裹着。
      “好冷。”我自言自语着,抱着肩转身想离开。“不是说天庭永如春日么,怎么会有这么个地方。”
      “因为一个大名鼎鼎的神仙。”一个声音响起,我回头看,竟然又是高羽!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但似被魅惑了一般,忍不住要看他、与他说话。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定定地凝视我,缓缓问道:“梦见我了?”
      我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哪、哪有。我梦见的是父母兄姊。”
      他明显没有相信,顺着他自己起的话头继续说道:“不管你是谁,这段记忆你没有忘记,我很是欢喜。”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到这里来?”我不敢看他,低声问道。
      高羽的脸色沉了沉,“因为你既不会忘记我,就更不会忘记他。这里本来春色明媚,鸟语花香,因为他在这儿受了一十八道天火,才变成如今模样。”
      “天火?!一十八道!这么重的刑罚,他一定是犯了大错。”我瞠目结舌。
      “他没错。”高羽说。
      “那为什么要罚他受天火?”
      “……在这天庭,想罚一个人,不需要他有错。”
      我沉思良久也想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接着问:“那他受了这么多道天火,死了吗?”想起梦中我抱着一个神仙痛哭的情形,那个神仙似乎不是受天火死的。
      “没有。”
      “那他真是好强大。”我感叹。
      “是的,强大到连天君都惧怕。”
      “天君为什么会怕他呢?你也怕吗?”我继续问。
      “天君会怕很多人,位置越高,怕的人就越多。而且他……能得到天君得不到的,也是我得不到的……”
      “得不到的,是什么?”
      “这里,你走下去就知道了。”高羽指了指中间那块方台。
      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我走上方台,刚迈出一步,还未落下,一丛冰凌自脚下升起,吓得我连退了几步回到方台上。
      “堂堂风神,竟用如此手段。”这个声音,不是含光还能有谁。含光随手拨开方台周围的浓雾,“戮神之渊,跳下去轻则粉身碎骨,重则魂飞魄散,你倒是走一步试试。”
      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听了这八个字我吓得立刻跑向含光,紧紧挨着他,扯住他衣袖。
      “她死了,神妖之盟会被无限期拖延甚至作废,对你难道不是好事?还是说,你以为她会嫁你?”
      “我从未想过做天君,你多虑了。”含光说着,拉过我的手唤来九色祥云,飞驰而去。
      我站在云上,腿不停地发抖,一是因为恐高,二是因为后怕。万一含光晚来片刻,我一条小命就葬送了。
      “不会的。”含光似乎能知晓我内心的想法,回答道,“霓云给了你珍珠发钗,能让我知道你在何处、跟谁在一起。我一看到高羽引你过去,就在戮神之渊设了结界,你根本跳不下去。到了,下去吧。”
      眼前是移清殿,含光的府邸。我却抱紧了他,趴在他背上大哭起来。高羽,我心心念念的高羽,为什么总要我死。含光就站在那里,不说也不动,任由我在他背后蹭完鼻涕蹭眼泪。
      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翠袖出来把我拉进殿,“你这样抱着乐神殿下,得招来多少仇恨。”“那他可以躲开嘛。”我抽泣。翠袖叹气道:“他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哪怕他再不待见你,你只要一哭,他的心马上就软了。要不是这个性子啊,也不会平白惹那么多桃花了。”
      “你安慰她一下,就让她到地下冰室来吧。”说话的是着黑色朝服的年轻人,记得翠袖跟我讲过,黑色是四品司命的服色。
      “他是司命?”我问翠袖。
      “嗯,星命阁首席司命青则,乐神殿下的徒儿。”翠袖答道,“去地下冰室,肯定有重要的事。快走吧。”

      移清殿地下是一个巨大的冰室,冰室四壁是结实的巨大冰柱,中央是一个长案,上面摆着熏香、冰锥和一碗桃花水。
      我预感到不太妙,想往回跑,却被青则捉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放开我。”我想到翠袖说含光最怕女孩子哭,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看向含光求救。
      含光低头不看我,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要渡你些许灵力。你体内可能有先战神晦明的魂魄,灵力可助你更快修行,养护魂魄。”“养好了魂魄呢?”我追问。含光迟疑了一下,答道:“那时你就自由了。”
      “一下子得到那么多灵力,是要去历劫的吧?”
      “或许吧。”
      “那、那还是不要了,万一过不了劫数,不就死了。我今后一定勤加修行,好好养护魂魄。”我几乎是乞求他。
      “有我在,死不了。”
      “那……好吧,你少给我点儿,最好别让我去历劫。”
      含光在我周身施了结界,我顿时被包裹着动弹不得。一丛丛冰凌自脚下升起,迅速向全身袭来。
      “等、等一下!”我大喊。
      含光停下了施咒,等我说话。
      “我是不是得永远在这里,再也回不了凤麟洲了?”
      含光没有回答。沉默就意味着肯定,意味着告诉我之后,我没法接受这个现实。
      “你能不能去凤麟洲,跟我娘亲说,我在天庭嫁了人,才不回去的,郎君是个无名的清水仙官,但待我好,疼我宠我,让她不要想我、担心我……”
      听到这里,含光举着的手垂了下去,正在蔓延的冰凌迅速退去,我周身的结界也消失了。
      “师父。”青则大声说道,“你救得了一次两次,能一直提防着吗?只要有一次,便前功尽弃。此刻再犹豫,便会横遭反噬。”
      “罢了。”含光说着,喝了一口桃花水,“那就跟高羽比比耐心吧。”他又走了两步,将那碗桃花水递给我,“喝了它。”
      “不要!”青则瞪大了眼,拦在我身前,“冰封她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你这样,是要把自己赌进去吗!她受一分,到你这里就放大百分,她修为尚浅,小伤小病就会剧痛,放大到你身上,你承受得住吗!”
      含光没有说话,我大致听明白了他俩的对话,赶忙抢着把桃花水喝了。原来他们骗我说要渡修为,其实是要冰封我,借此让高羽没有机会再接近、加害于我。
      “无碍。”含光冲我说道,“你走吧,今后注意提防高羽。”
      我听了这句,像得了特赦令,飞也似地跑了。急匆匆间,上台阶时被绊了一跤,虽然膝盖生疼,但也顾不上许多,爬起来就逃命似的往外跑,生怕他们反了悔。
      我不知道的是,我摔的那一跤立即应在了含光身上。这个天界灵力首屈一指的神仙,在我摔了一跤后,重重跌倒在地,直击心骨的疼痛整整折磨了他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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