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历纪》眠琴

11、第十一章 身世

　　靖安公主竟然说，我比她还要尊贵，对天庭十分重要？！原来我到天庭根本不是巧合，而是早有安排。我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到底是谁？
　　翠袖按了按我的手，柔声说道：“公主做事向来有计较，在合适的时候，她应该会告诉你一切。”我望着靖安公主远去的背影，有些迷茫地自言自语：“这几天一直糊里糊涂地被推着做这做那，连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天庭、来这儿做什么都没搞清楚。”
　　翠袖指着我腰间跳动的香囊，拍了拍我的肩，抿嘴对我笑了笑。我知道她是一边在心里八卦着，一边催我去凌霄殿了。
　　我跟着香囊的指引，一路走到一处荒凉的所在。抬眼一瞧，巍峨的宫殿高耸入云，飞檐画角、雕梁画栋，气势逼人。我沿着宽广的台阶拾级而上，每走一步，台阶两旁的长明灯就依次点亮，待上到凌霄殿门前的宽阔平台，终于能看到朱漆的大门，高大的梁柱。微风从平台穿过，振人衣袖，整个精神为之一爽，不愧名“凌霄”。
　　凌霄殿的正门紧紧锁着，雕花的窗棂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我向窗户里望了望，里面一应陈设俱全，且洒扫一新，根本不像闲置的宫殿，甚至花厅的金猊中还吐着缕缕轻烟，仿佛主人只是刚刚出了个门。
　　香囊扯着我的步子向殿后绕去，我转过凌霄殿巨大的梁柱，又走了好一会儿，绕到前殿的背后，才依稀看到连接前殿的游廊。说“依稀”，是因为游廊被竹子掩映着，不仔细看着实分辨不出。走在游廊里，竹叶摇曳生风、飒飒作响，还不时滴下水珠。我尚不会驾云，走了许久一身是汗，这游廊里甚是幽凉，我缓缓走着，缕缕花香被风送着吹在面上，柔柔暖暖的，如同靖安公主的嗓音。
　　“我等你许久了，现在才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我一跳。
　　“我不会驾云啊，这里太大，路又多，又难找，你怎么会要我来这种地方……”本来还隐约怀着的戒心，在听到他声音、看到他笑靥的时候，瞬间瓦解。
　　“春风摇江、暮云卷雨、丹枫翻鸦、长松落雪，我一人无聊的时候，总喜欢来看看。”他换上一副严肃而略带感伤的语气，似乎是对自己说，根本不在意我是否存在。
　　“刚刚那条游廊叫春风摇江吗？”我见他把这里当成散心的地方，又说了一溜成语，便问。
　　他没有回答。走到游廊尽头，一阵花香传来，阴凉的感觉一下消散，眼前是一片波光。
　　这是一处小池，池中有一碑，上书“云蒸霞蔚”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我向前走了几步，惊飞了两只仙鹤，仙鹤翅膀掠着水面擦过，一阵微风带来，身前是掠起的水珠儿，身后是飒飒的竹声——原来才是“春风摇江”。
　　“云蒸霞蔚。”我默念着，看向高羽，“能住在这儿的，真是好福气。看见这么美的景色，怕是有千忧万愁也会烟消云散。”
　　高羽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你当时若是这样想，该多好。”
　　“我？当时？”我被他这么一说，似乎对此处有些印象，可这段记忆似被人抹去过一般，并不连贯。我记得我去过风神府上，看到过一个溯忆盆，可看到了什么呢？我绞尽脑汁，只有断断续续的画面一闪而过。
　　“不必想了。”高羽说着，捏诀唤了一朵云，示意我上去，“我带你去看长松落雪。”
　　现在是春天，哪里会有落雪？
　　在云上看凌霄殿，又是别有一番风味。竹廊、柳荫、稻畦、枫亭、小池，一一掠过，应接不暇。饶是以奇花异草著称的凤麟洲，也没有这里花草的种类多。
　　“到了。”高羽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踏入一间小院。
　　小院是四四方方的天井结构，层叠的飞檐错落有致，当中一片小池塘，池中有鱼，池边是一棵参天古松。站在古松下，只觉得阵阵寒气沁入骨髓。
　　现在明明是春意盎然，这里怎会如此寒冷？
　　高羽像是料到我在想什么，好似回答我内心所想一般，说道：“是霰雪珠。”他随手一扬，池中水形成一簇水箭，刺向我感觉寒冷的角落——霰雪珠的所在，当水箭喷上霰雪珠后，迅速变成片片雪花，纷纷扬扬播撒开来。
　　心瞬间安宁下来，这就是“长松落雪”吗，真美。
　　“建造这里的神仙真是能工巧匠，能住在这里，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不知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荒废了呢？”我叹道。
　　高羽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盆栽，已经枯萎了许久，看不出是什么花草。他捏了个诀，花叶重新伸展，花瓣重新绽放，是一盆绿丁香。虽然只是让一株花草重现生机，可这回魂的法术是极耗修为的。绿丁香虽然少见，但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他为何不惜用回魂之术？我惊异地看着他，他却毫不在意“浪费”的这些修为，问我：“在梦里，或者灵光一闪的瞬间，你可见过它？”
　　绿丁香凤麟洲多得是，我天天见啊……但在梦里还真心没有见过。我摇摇头，说：“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你要是想要，凤麟洲多得是，何必浪费这么多修为。”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他说着，将绿丁香递给我。
　　我伸手正要接，身子被生生弹开。一袭白衣的靖安公主悠悠地从七色云端降下。
　　“我没教导好，竟让她私自离府，还擅闯了凌霄殿禁地，我护个短，还请风神别声张出去。”靖安公主接过绿丁香，手略颤抖了下，含笑说道。
　　“好说。”高羽笑得有些尴尬，“我为子霞，含光为晦明，公主又是为谁？”
　　靖安公主慢悠悠地说道：“神妖之盟，她是未来的天后，我不许她死。”
　　“凌霄殿内一切杀伐之术均施展不得，我何德何能，能在这儿伤得了她？”高羽的浓眉拧成了一团，“再者，神妖之盟是你所倡导，乃是约定妖君之女为天后，天界娶妖君之女者为天君。现状是，妖君唯一的女儿被皇长子明迟悔婚抛弃后便病故了，更何况容与明明是凤麟洲一介散仙，与妖界有何关联？”
　　靖安公主不再提高羽想要伤害我的事，递上一缕残绢，说道：“我可自由出入松风斋，有翻阅档案文献的便宜，偶然之间看到了这个。”
　　高羽迅速扫了残绢一遍，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靖安公主念道：“迟去仙籍，徙太华之山，又廿载，流盈民之国，殁。同年，幽病足，殁。转而为人，帝以太一印封之，夺胎换骨，降诸凤麟洲，是为容与。”
　　见高羽沉吟着没有反应，靖安公主继续说道：“妖君之女颜卿死后转世为人，父君将她的三魂七魄附在凤麟洲一新生儿身上，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容与。当年颜卿死后，为了神妖之盟得以继续维持，天界妖界都在找她的转世，可就是找不到。谁曾想，是被父君以夺胎换骨法藏了起来，还加了太一封印。”
　　高羽摇了摇头，说道：“他为何要这样做？我不能相信，神妖之盟对天界是利好，他为何要把人藏起来，还加上太一封印？因为——那两个魂魄？”
　　“不，”靖安公主说道，“子霞早已灰飞烟灭，容与就是容与，她是子霞在凡界的孩子，也是妖界公主颜卿的转世。她体内没有任何魂魄，那太一封印，封的是她的容貌和记忆。”
　　靖安公主见高羽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继续说道：“相由心生，三魂七魄决定容貌皮囊，子霞孩子的三魂七魄附在凤麟洲容与身上，如不加封印，必会使这婴儿长得极像子霞而引起他人注意。父君当时定是充满了矛盾：子霞恋上凡人，还要让她的孩子生生世世为人，父君盛怒之下让那孩儿早早夭折，并把三魂七魄送往天界，偏偏不让子霞如愿；可父君又自觉欠子霞良多，不愿再念及她，便将容与封印起来，让她太太平平地在凤麟洲过一辈子，并把子霞生前用过的所有物件全部焚毁。当时，大家都以为天君是伤心至极、不愿再触动回忆才焚毁子霞的用品……”
　　“其实，是因为这些东西会导致太一封印松动。那天容与到我府上看了子霞的溯忆盆便头痛欲裂，就是因为封印在消退……她之所以能看到子霞溯忆盆里的内容，不过是因为子霞是她母亲……”高羽似乎想通了前因后果，眉心缓缓舒展开来，“那么，晦明的魂魄呢？”
　　靖安公主摇摇头，道：“或许在谁体内养着，或许已经转世，或许早已消散无踪，这是任何典籍都不会记载的，我更不得而知了。”
　　高羽紧缩了眉，自言自语道：“他一直不立太子，也是这个原因？”
　　靖安公主接过话头，朗声说道：“我猜应该是如此。立了太子，就要公开颜卿转世就是容与，立她为太子妃，以便太子袭位时她成为天后，履行神妖之盟。可父君既然把她藏了起来，显然是不想她再回天庭，即便最终不得不立太子，也要拖得越久越好。”
　　“可不可以不履行啊？”我插话道。我一介草民，在天庭当个掌殿已是祖上积德了，还要当天后，嫁给一个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谁的人，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富贵我可无福消受。
　　高羽略带嘲讽与不屑地说道：“刻在太一轮上的神妖之盟，想抗拒？除非你灰飞烟灭。”说罢又对靖安公主说道：“我为什么要信你？或许这都是你为了保护她编出来的说辞。我杀她，子霞或许能回来；不杀，子霞一定回不来。至于神妖之盟，与我何干？你们再去找下一个转世就是了。”
　　靖安公主上前走了两步，凑近了高羽，轻声说道：“三弟，你以为，太子之位会花落谁家？”
　　高羽脸色一变，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说到一半猛地刹住，两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高羽笑道：“哈哈，靖安公主名不虚传，无怪父君重用、信任你。”
　　靖安公主微笑道：“魔君稷昌之女离开天庭后却没有回魔界；你没来由地做了厌火国君；先战神晦明把唯一的徒弟、现在的水神冰瑶许配给你个无名小辈；你去魔界后重伤而归，与你一同去魔界的玉衡星君下落不明，你躲在前几天天界大哀的时候让含光替你疗伤，可见你根本就是被玉衡所伤，她是不是在魔界发现了什么……本来都只是猜想，现在看来，我猜的没错。”
　　高羽冷笑道：“即便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初到天庭看到高羽胸前那个淡蓝色的五芒星印记，便是玉衡星君留下的。玉衡星君在七星君中位列第五，因此拿五芒星做标记，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高羽竟然是魔尊的外孙，怪不得玉衡怀疑他与魔界暗通款曲，不惜大耗灵力也要留下印记。只是，含光为何要帮他疗伤，帮他掩饰身份？
　　我还没想明白，但听靖安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你能懂，谁料你也不懂。把你的身份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没好处的买卖，我可不做。眼下倒是有一桩好买卖，想与你谈一谈。”
　　“大哥明迟已灰飞烟灭，二哥明远是唯一的嫡子，身后是天后娘家昆仑陆吾的势力和土神；九弟明适人皆称贤，多次替父君打理朝政，政绩斐然，身后是贵妃的势力和雷神。天庭仙官神将不是他们提拔起来的，就是站他们队的，太子定是他们二人之一。我从未有过想法。”高羽说道。
　　“看来你还是上道的，只是不真诚。”靖安公主说道，“你真的打心底认为太子会是他们之一？父君最恨党争，现在党争愈演愈烈，明远的南海、东海水君被放逐；明适的议事阁被拆毁，四星命被遣散……”
　　“不妨直说。”高羽打断了她。
　　“娶了容与，你就必须当天君了。”靖安公主一针见血。我听了更是心花怒放，不由得多看了高羽几眼。
　　高羽内心看上去却没有丝毫波动，“没由头娶妻，你真当天庭里的都是傻子？这么好的事，你不留着给含光，我何德何能。”
　　“因为你要杀她，我不能让她死，只能用这个条件跟你交换，就这么简单。”靖安公主笑道。
　　高羽没有回答，看了我一眼，径自驾云而去。
　　“他这算答应了？”我一脸花痴地看着靖安公主。
　　靖安公主面色无波，说道：“不一定。他是性情中人，子霞在他心中的分量远比天君之位重，他若不信我，还是会找机会对你下手。你要万般小心。”她说着，取下自己头上的珍珠发钗插在我发间，“戴好这个，它能告诉我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