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山河百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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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林外，凌霄花海。
黑衣的神利落起手，啪得一子落在天元。
白衣一笑，给他斟上一杯淡酒，说道：“六界本来多纷扰，你又何必再为人间添一劫数。”
他们二人同守在这时光恒常不变的世界里，静静看着俗世纷扰六界浮沉，已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黑衣懒散踞坐，混不在意，偏头看了一眼竹海，眯起眼再拈一颗棋。
“生之继死，死之复生，六界轮回都是一场恒久幻梦，何必在意。”
说罢，他举酒，一饮而尽。
“现如今，我只想和你看这一场胜负。”
一阵风，竹叶落花，翩翩落上棋盘。
转眼成败转眼空，一世输赢下不成。
谁知天意，不怜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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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之中，三日的时光转眼而过。
铮得一声轻响，碧渊秋水锋刃上剑鸣如龙吟。
宁虚神色凝重，侯在云天青一侧，终是忍不住说道：
“……倘若羲和封印被强行打破，届时琼华毁于一旦还是小事，然而山上水土剧变，崩雪碎冰、沙石泥流，掩埋山下村落，不知造下多大灾难，此情万望前辈垂怜。”
男子一手按上太阳穴，神色有些哭笑不得。
“又是前辈又是垂怜，今天这事情我要是办不成，让你白叫一趟，肯定要折寿了。”
他笑言调侃，然而大难当头，别人自是笑不出来，宁虚嘴唇一动，面现苦笑，并没再说话。云天青斜眼看着他，笑了一笑，料到若是今日玄霄强行破除羲和封印，琼华派必是要不顾一切，和他一拼生死。
男子回头，望着五灵剑阁正中崩毁一地的玄女像，终究叹息。
奈何前人种因，却要后人果报，一饮一啄，竟是如此不公。
这一日，昆仑山琼华派所在落照峰前，山风微寒，烟雨一蓑。
斜风细雨里那人大袖飘飘，果然再上得山来。
云天河早已立在玄女像前守候，见到玄霄缓步而来，开口唤道：“大哥！”
那人笑了一笑，向他点点头，遥遥问道：“可做好抉择了么？”
那时玄霄面上神色宁静柔和，也并未现出当年卷云台上独断霸道的模样，天河松了口气，挠挠头，“爹有事和大哥讲。”
玄霄极目而望，果然见到一人青衫窄袖，慢慢往这边而来，不由浅浅哼笑一声，淡然说道：“哦，他是连剑器也备好了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和我说。”
这时琼华上下已远远地结起法阵，守护弟子各居其位，遥望着那名叫玄霄的劫难，孑然一身地立在高处，白袍长发在风雨细碎里翻卷飘飞，容姿如秋水无尘，雍容脱俗。
天青渐渐地走到玄霄身前，云天河便退了去，照旧与梦璃手挽着手，守候在三丈之外。
一青一白的身影，咫尺之间淡淡互望着，终是玄霄一笑，低沉开口。
“你有什么决定，便讲吧。”
天青面上绽出笑容，正与玄霄淡漠神情相映，“无他……只是想要师兄，缓上一缓。”
“哦……”
玄霄终于定定看了云天青的眼，明前茶色一般的瞳子流露出淡淡讥诮，“重铸碧渊，便是为来劝止我取羲和剑的么？若我不从，又待如何？”
那人听了，一手微探，似是心有所感，终是轻轻说道：“羲和破封对昆仑山上下影响甚剧，以师兄的秉性，何必多造杀伤。”
玄霄指尖抚上颜色浅淡的锐薄嘴唇，微微偏开头去，许久，却并不问他倘若延迟几日，又有何法弥补这一处的风水地气。
“……云天青。”
良久，玄霄终是唤那人的名，然而所说之事，却似乎和眼前全无关系，“旧日在琼华决裂，原是你我在修仙一事上意见不一。想法既然不同，分道扬镳、各行其是便是，其后种种，玄霄不致怨恨于你。”
风雨吹衣，扬起云天青细碎的发覆在脸上，令人看不清那名男子的神色，只是有流水般声音言道：“……是，师兄与我，想法总是不同。”
这句说辞，千年之前，他便对那人说过。玄霄此时听了，眼目微斜，凉薄笑了一笑。
“好，既如此……天青你的理由借口，向来便教人无从反驳。”
听了这话，云天青如水眼眸之中掀起一阵细碎波澜，眼前那名清峭男子修雅双眉凌厉倒竖，露出极为冷悍迫人神色，随他一挥袍袖，炙热火焰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玄霄是冷酷无情之人，并不以山上山下生灵为念。你既有剑在手，不妨与我一战！”
远处天河见玄霄激烈神态，大吃一惊，不解为何两人好好交谈，忽而又到了决裂地步。他生怕那人一怒伤害云天青，急忙自背后掣出后羿射日弓来。
玄霄侧头一瞥紧张警惕的云天河，目光冰冷，毫无初时脉脉温情，其间一股凌厉压迫之力，令青年心头一紧。
云天青淡淡凝视玄霄，片刻叹一口气说道：“师兄决定了的事，向来是没人能动摇的。然而今日你手中无剑，又要怎么比过？”
玄霄回头时脸上一线微笑破冰，“你鞘中明明宿有双剑，既是一并将穹霄带来，爽快拿出便是。”
天青慢慢自背后解下剑匣，良久打开，内中除却碧渊，果然仍有一柄暗沉沉颜色乌黑的长剑，剑脊下方小篆刻着穹霄二字，看来古拙非常。
玄霄冷白手掌微伸，那剑果然化作一行乌光，落入他掌中。
穹霄是他初入门时佩剑，与云天青碧渊剑原是一炉成对，分赐两人。然而剑器无思无忆，并不知原是同根相生，此时却要锋刃互斩。
天河在后大喊一声：“爹！”
云天青叹了一声，他面前玄霄一剑在手，刚风锐气如凌九霄，穹霄剑划一字，双目凌厉望向云天青，对敌之际，眼中立时已无旁人。
青衫男子终是轻轻说：“野小子，别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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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听云天河所言，那人死后一心侯他，孤身守在转轮镜台，等不到他，便一直不肯走。
而那时候，玄霄眼里乍然见到的云天青，云白袍袖，飘洒黑发，挺拔身姿如修竹，面上带着梦忆之中犹然未曾得见的飞扬笑容。
羲和失手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玄霄看着剑锋带出的鲜血在那人衣上开出瓣瓣梅花。
——他本是不想伤他的。
“你既死而复生，特地来此寻我何干？千年转眼而过，当年恩怨烟消云散，须知玄霄与你，已无干系！”
冷白手掌抵上那人透骨的伤口，却见云天青微笑摇手，指了指咽喉。
“你为何口不能言？”
那时他悚然一惊，怀里的人却忽的双臂紧紧抓了他双手——
淡金的光芒自云天青身躯中透出，细细缠绕上男子双腕身躯，任凭他如何运力，亦不能挣开。
羲和剑坠落在三尺之外，触手可及。
那封印如渔网般紧紧缚了他身躯，入骨的疼痛在男子冷峻面容上落下屈辱痕迹。
淡紫罗衫的少女站在高处，轻飘飘挥手，玄霄最后的视线之中，是怀中渐渐消失的光影，仍是直直望着他，口唇蠕动，轻轻拼出无声一言。
师兄……对不起。
师兄，对不起。
天河对他说过，云天青苦苦守在转轮镜台，原是只为了等他说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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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风横扫，梦璃在外围尖叫一声云叔。
那人淡青的身影自半空如纸鸢跌落，朱红鲜血如珊瑚珠洒落一地。
两人缠斗许久，云天青终是输了半式，给玄霄一剑穿胸。白衣男子半空返身，冷酷将穹霄乌黑锋刃自云天青身躯抽出，一任对方鲜血溅落自己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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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
卷云台上齐齐的惊呼声中，重光到底还是一声喊出来，纵身跃上。
那一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云天青竟没有倒下，青年脚尖沾地，还能轻飘飘一个纵跃，脱身开去。
明虚面色有些茫然，眼望敌手，一时微微摇了摇头。
云天青洒脱立在莲花台边，抬头一笑，轻轻慢慢舒出二指，指尖赫然夹着七寸来长的一截断剑。
——那电光石火的一个刹那，只有场边太清看清了场中究竟发生何事，满头霜雪的老掌门不禁拊掌嗟叹。
原来那生死交睫的时候，云天青竟敢不避锋芒，向明虚剑锋疾迎上去，瞬息之间，是用空手白刃中“柔云”的手劲，双掌合住了明虚剑锋。
那人的剑，剑身狭长，云天青一手将佩剑反握横格，双手柔劲之中含着碧渊一段钢锋，两人劲力交相撞击，一挫之下，明虚的佩剑登时承受不住，断作两截。旁人看着他一剑刺在云天青身上，却不过是断剑自那人胁下擦过而已。
然而云天青却也不是毫无损伤，他右手有碧渊相护，一只空空左手却给剑气割伤的鲜血淋漓，垂在身边。
蜀山弟子素来视剑如命，这时眼见佩剑竟被云天青一折两断，明虚脸色不禁微微苍白，然而胜负已分，他宁定心神，一身锐气登时收敛，向对方一揖，正色说道：
“蓄力后发，刚柔并济……而能视生死如等闲，阁下这般气度……今日是我败了。”
云天青面上虽有欢意，漆黑眼底却并不见丝毫欢愉之色，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这时重光厉声招呼，早有琼华与蜀山年青弟子奔上前来，给二人医治身上伤势。
明虚盘膝坐地，调理受冰寒侵袭的筋脉。云天青却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迎上疾奔而来的玄霄，那人堪堪伸出手臂，似要抱扶他身躯。
青年笑了笑，也便软软歪了过去，任凭玄霄平伸了手臂，抱住他慢慢坐了下来。
归元真诀的红光在那人手中晶莹闪烁，微温暖意笼罩全身，他手上、身上鲜血，污了玄霄一身，云天青却只是闭目涩涩一笑，一手牵起对方衣带，放在鼻端嗅了嗅，照例是丝丝安神冷香，青年便低低叹了一声，握住了，再不松开。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山河百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