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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潇洒一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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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望着似乎出神的云天青,天河不禁苦恼挠头,“大哥要走……你为什么不开口拦着他?”
“……你不是已经挽留他,何必还要我。”
“我、大哥一向是不听我的话的,如果是爹你……说不定就不一样。”
“呵,傻小子,咱家只你娘和你是师兄心里的宝贝。你爹有多招人恨,当年你难道便不知道?”
“……大哥并不恨爹。”
云天河注视云天青,一板一眼严肃说道,“大哥说他只是讨厌爹。”
云天青肩头一阵抖动,终是笑出声来,然而深邃漆黑眼眸之中,却隐隐闪动一线波光。
然而天河却不懂他为何要笑,只是挠挠头,认真说道:“大哥很任性。”
年长男子听他说玄霄任性,不禁一手用力拍拍自己儿子脸颊。
“好得很,琼华派这么多年来,敢说他任性的人,我云天青的儿子还是第一个……究竟卷云台上师兄为什么没一掌打死你,你爹我还是万分好奇。”
他说完这句话,大步向五灵剑阁正门走去,不管在身后喃喃念着“大哥为什么要一掌打死我”的天河,径自招手,要宁虚过来相见。
梦璃面含一丝抑郁,浅浅挽了天河手臂,随云天青而去。
宁虚并一众琼华弟子听玄霄说三日后必取羲和剑,早已焦灼万分,登时上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云天青挥手制止众人嘈杂议论,回首向宁虚微微一笑:“琼华派素来藏有五灵珠之一的水灵珠,现在可还在么?”
宁虚微微一顿,摇了摇头,倒是云天河在一旁啊了一声,“爹,我有!”
天青双眉微扬,“野小子……射日弓、土灵珠还有水灵珠,你倒是个百宝箱,这东西本是琼华的东西,难道是小菱纱偷来给你?”
天河摇头,老实答道:“是大哥拿来送给了我,我一直没有用。”
他这话出口,云天青面上神色一阵变幻,终是忍不住开声大笑。众人之中只有柳梦璃听他要水灵珠,秀丽双眉微微蹙起,神色现出一丝不安之意。
笑过半晌,云天青才歪了歪头,对宁虚洒脱言道:“昆仑山上下若想度过此劫,只落在我一人身上,掌门,麻烦去给我三人安排个住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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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三人睡在琼华后山。几处青砖瓦房,夜风通透,吹来四季如春的落花香。
天河自身上取出一只小小锦囊递给父亲,随口问道:“爹,你要劝阻大哥,用水灵珠做什么?”
梦璃这时轻盈自屋外走入,提着一把白瓷壶,给父子两人斟茶,月光浅浅自纱窗泻入,落在少女身上,夹带淡淡幽香,脱俗如仙。
天青把玩着手中的珠子,淡淡说道:“我要水灵珠是为修复昆仑山地脉,与劝阻师兄无关。”
一旁少女微微一惊,插口说道:“云叔你……能够修复地脉?”
云天青点点头,轻快一笑,“璃儿别看我向来懒散又不学无术,在五灵仙法中水灵术一门上,举凡琼华上下,还莫有能和我相较之人。如此虽不能尽善尽美,却也聊胜于无。”
天河小小惊叹一声,欢快说道:“这样说,不必羲和,昆仑山的水土也能像往年一样?”
梦璃脸色微微一黯,未曾犹豫,便垂目轻声说道:“云叔何意?若是想要用一命换羲和剑,璃儿不会同意。”
云天青目光一敛,稳稳说道:“也未必就能要了我的性命。”
这下换做梦璃与天河齐声开口,一个惊诧一个焦虑。两人对看了一眼,终究是少女开口道:“我与天河都不会让云叔冒险。”
“哈!好孩子!”
云天青懒洋洋双手垫在脑后,向椅上一仰,转头向云天河道:“你爹和你大哥的性命,哪个重要?”
天河脱口道:“自然是爹!”
继而又一脸苦恼,用力摇头说道:“大哥当然也很重要!你两人怎么能拿来相比较。”
天青望着他苦恼容颜,脸上终是泛起一丝遥远笑容。
男子单手撑颊,闭目缓缓说道:“我……原不知竟是如此。”
他语声低沉,听来有几分萧索,“神界不肯取师兄的性命,却将他囚禁东海,然后催动羲和之力来维持昆仑水土……要他日日夜夜苦熬阳炎焚身的痛楚……”
云天青声音渐低渐不闻,片刻之后,忽的双目一开,遥遥望着窗外一轮明月。
梦璃眼见云天青神容之间渐渐现出一丝恬然柔和的痴色,心中不禁微微一痛。
少女知道那人又是想到了玄霄。
千年碧血,九霄黄泉,是何等苦苦恋慕,才能犹不忘情。
“云叔……你说过玄霄之事你可不再插手的。”
少女开声,已有几分凄凉。
男子转头淡然看了看她,忽而笑道:“你叫他出来,我想看看。”
梦璃讶然,一时不能反映,呆呆望着云天青。
男子顿了顿,继续道:“我知梦见樽灌注了凡人思绪,只要执念不散,幻影便不消失,你叫他出来。”
云天青对于当年柳梦璃窥探玄霄梦境,继而以梦见樽假造自己幻像,诱使玄霄失手被神界擒获一事,并不介怀,此时只是潇洒扬头道:“我想看看……千载之下,师兄心里,究竟留了我哪般模样。”
少女摇了摇头,顿了顿,终究迟缓开口:“……璃儿不能。”
男子被她拒绝,也只是挑一挑眉,笑笑不再坚持,反是转而开口说道:“生死轮回是人间天道,我在鬼界只为等候师兄一晤,原本并不想要还阳复生的。”
这样说着,云天青思绪慢慢追溯,直到千年之前,青鸾峰一身孤独,只有幼小的天河懵懂伴在自己身旁。
那一日踏着如血残阳,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踏上青鸾峰顶,正迎着男孩脆生生的呼唤。
“爹……爹,你又吐血了。”
天青坐在高崖畔一块光滑青石之上,布衣皂靴,双手扶在膝头,不住剧烈咳嗽。
天河蹭进他怀里,男子便笑眯眯任他拿了一块布帕,细心擦拭自己唇角血渍,伸了手,大力抚摸男孩凌乱棕发。
青阳在他父子二人面前怔住,面色一时惨淡,仿如不堪寥落。
云天青抬头笑笑,神色从容淡漠。
“青阳长老……师妹亡故,云天青如今也已是残病之身,就算你终于寻来,怕是也再没什么用处。”
那名老者望着青年俊爽潇洒如昔、然而无以遮蔽苍白羸弱之色的面孔,似是无限怜惜。
那人又咳嗽了一阵,才继续淡淡说道:“望舒冰寒之力太过剧烈,夙玉她便是有一份阳阕支撑,终究也是无力回天——师兄他,怕是也早就不在了罢。”
“玄霄——还在。”
青阳沉默许久,终究如此回答,见那人猛然抬头,神色之间,乍喜乍惊。
“师兄……还好?原来宗炼长老……终究是寻到医治他内疾的办法。”
老者听他说到医治二字,面色骤然一阵灰败,仿佛有锥心之痛,不可言说。
“——医治么……”
这样迟缓说着,青阳抬起头,望着云天青闪烁一丝渴盼之情的苍白面孔。
——在梦璃天河两名小辈注视之下,云天青缓缓抬起一只手遮了双眼,低低一笑。
他仍记得自己听得玄霄冰封的消息,是怎样一种不能诉诸言辞的心情。
为了夙玉的伤,他四方奔走,苦苦寻求天下珍奇药物,日夜相伴女子身边,温言抚慰,笑语解愁,乃至最后不惜以一身为她医治,同受望舒冰寒。
自他带夙玉下山,这一份决心便已是潇洒坦然,从未后悔,一心甘愿,红尘中与她做短短一世夫妻,也别有一份温柔记念。
只是……十年毫无音讯,十年孤伤寂寞,却始终料不到,遥远昆仑之上,那人一腔执着辛苦,一身病痛入骨,竟只是换了一脉寒冰封禁,无期永劫。
青年与少女面上神情均十分复杂,道义私情、过去未来诸多念头在心中交战。这时云天青终究长长吐息,低声道:“罢了,便是我要修复地脉,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师兄三日之后便要取羲和剑,到时还需耐心和他商议。说起来,从昔日琼华飞坠、他被囚禁在东海海底,究竟有多久了?”
梦璃听他问话,掐指算了一算,稍后低声说道:“……恰恰三日之后,便是千年刑罚期限届满之时。到时他取得羲和剑,怕是必定又要与神界争战。”
云天青摇了摇头,一旁云天河只以为他忧心玄霄与神界争斗,倒是梦璃心思细腻,看出男子神色有异,沉默片刻,浅浅开口道:“玄霄此人……昔日琼华冰封,日后东海囚禁,其中生不如死的痛苦寂寞,换做旁人,怎能苦熬至今。他既宁愿忍受这般折磨,也不肯一死,日后若决意与神界一战,外人又怎能阻止。”
云天青听了少女说话,面上浮现一丝苦笑,良久方才轻轻说道:“师兄性子刚毅卓绝……如此这般,也是自然。”
云天河望着他,片刻又看了看梦璃,眼中满是纠缠苦恼,慢慢说道:“不管怎样……过去的事没法子改变,我总是不会让大哥伤害爹和梦璃。”
一旁年长男子望了望他生气勃勃的面孔,终究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天河,随我去承天台。”
梦璃微微吃了一惊,“云叔……你去铸剑台做什么?”
那人面色沉静如水,瞑目淡淡说道:“三日之内,我要重铸碧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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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琼华之中,承天剑台构造一如往昔,阴阳八卦,半是灼热半是冰寒。
自慕容紫英之后,琼华铸剑的秘术渐渐地无人传承,此时云天青要了剑阁中密卷,独自研读。
铸剑一门技艺,他和玄霄都不及紫英,然而在琼华门下之时,却也曾经着意钻研。云天青心中思索已定,便自鞘中抽出那柄颜色一碧如洗的佩剑。
碧渊剑长三尺二寸,稍嫌轻短,然而剑脊一线圆滑隆起,同时亦是有柄无格,除却剑身较为宽厚之外便与望舒形制仿佛,此时剑刃之上可见斜斜一道裂伤,几乎令剑身整个折断。
男子指尖浅浅抚上流水锋刃,低声叹息道:“羲和锋芒之锐,一至于此。”
——这道伤,正是昔日他与玄霄琼华决裂,交手一记,那人的羲和剑所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