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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前尘往事纷沓来(六) ...

  •   第二天大早,沈春眠推开寮舍的木门,活动筋骨,伸了个懒腰。

      一转头,看见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的沈谏和沈寒酥,剩下的那点儿瞌睡瞬间吓没了,眼睛都直了。

      沈春眠走到他们身边,不可思议道:“你们怎么会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啊?”

      被她这么一问,沈寒酥愣住了,不知该如何解释,况且他们昨天在房里确实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沈寒酥看向沈谏,沈谏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正低头整理袖口,显然是不打算回答沈春眠这个问题。

      沈寒酥只好硬着头皮说谎:“我们……我师父他夜里睡得热,我去给他扇凉。”

      他这么说也没错,昨天晚上的确是被沈谏拉进房间去给他泄火的。

      沈春眠“哦”了一声,要不是看见沈寒酥脖子上的印子,她差点儿就信了,但是这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戳破,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对你师父真是一片孝心,你们师徒俩感情真好。”

      沈寒酥勉强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她的话,但心里却想着,自己和沈谏现在的关系,哪里还当得起“感情好”这三个字。

      这时,仇善收拾好包袱行李,来到沈春眠身边,说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四人从寺庙出发,一路向南走去。

      走了差不多半日有余,还没到地方,远远的便闻见一阵桃花香,暖风吹来,其中夹杂着几片粉白的桃花瓣。

      沈谏抬手,一片花瓣落在他手上,像极了之前小臂内侧的那个印记,只不过现在那里只剩一个狰狞的伤疤了。

      沈春眠往前跑了两步,轻松愉悦的声音顺着风传入其余三人的耳朵:“前面不远处就是桃花谷了,谷中有一大片桃林,风景很美,等到了地方,我请你们喝酒!”

      仇善在一旁笑道:“你可要看好是什么酒再请人喝。”

      沈春眠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同样的错误,我怎么会再犯第二次呢?”

      经过一片茂密的丛林,就到了沈春眠所说的桃花谷了。

      这里果真是风景秀丽,人间仙境,放眼望去,连绵不绝的桃花就像染了粉红的云霞,时而淡色素雅,时而浓深艳冶。

      沈春眠带着他们进了桃林,头顶时不时的有花瓣飞落下来,一不小心就会沾在头发上。

      桃林正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中放着一方圆桌几张矮凳,四周还有几间小木屋。

      沈春眠指着其中一间屋子,说道:“这几日你们就住那里吧。”

      沈谏客气道:“多谢姑娘收留。”

      “谢什么,”沈春眠扬手,爽朗道,“相聚是缘,来者是客嘛。”

      “是啊,”仇善搭腔道,“你们不用客气,快到申时了,我去准备晚饭。”

      沈春眠帮着仇善去厨房忙活了,沈谏和沈寒酥无事可做,便先进了房间。

      小木屋里陈设简单,正对着门的是一张方桌,桌子旁边,便是床榻。

      沈谏关了门,径直走到桌子旁坐下,看向沈寒酥,问道:“你有办法取你娘的魂魄吗?”

      沈寒酥坐在他对面,摇头道:“没有。”

      沈谏皱眉,又问道:“那这幻境还有多久才能消散?”

      沈寒酥道:“不知。”

      沈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真是服了沈寒酥了,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没有把握便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全然不顾后果,若是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沈寒酥看他皱眉不语的样子,以为他是后悔和自己一起进来了,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说道:“你放心,每一个幻境都只能维持四天,最多再等三天你就可以出去了,出去之后,你想走便走。”

      沈谏斜眼看着沈寒酥,冷哼一声,心想自己特意进来陪他,他不领情,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连个好脸色也没有,现在竟然还赶着自己走,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当初怎么想也不想就跟进来了?

      沈谏冷着脸,没好气道:“我巴不得出去,谁愿意和你待在这里。”

      沈寒酥被他冷漠的话刺激到了,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嘴里说的和行动上做的完全是两回事,他偏过头,不去看沈谏,声调不由自主的拔高,语气中带着薄怒:“你既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还进来做什么?任由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沈谏被他的态度激的心中火起,猛然伸手扯了他的手腕,恶狠狠道:“谁允许你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这几天对你太好,蹬鼻子上脸是吧?”

      沈寒酥的手腕被他有力的大手捏的生疼,本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沈寒酥以为他对自己还是顾念些旧情的,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二人都生着闷气的时刻,门扉被叩响了,从外面传来仇善的声音:“二位,出来吃午饭了。”

      沈谏用平静的声音冲外面应了一声,放开沈寒酥的手腕,没再看他,起身出去了。

      沈寒酥跟在他后面,出去之后,看见外面的小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都是普通的家常便饭。

      沈谏向沈春眠仇善二人道了谢,往桌子上瞟了一眼,基本上三分之二都是重油的菜,唯一清淡一点的,就是边上放着的白菜豆腐。

      沈谏看似随意的走了两步,在那盘白菜豆腐旁边坐下。

      沈寒酥见他落座了,也坐在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故意和他隔开了一个空位的距离。

      沈谏看了沈寒酥一眼,在饭桌底下拉住他的手,不动声色的把他硬扯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

      那盘白菜豆腐就正好呈现在沈寒酥面前。

      沈春眠和仇善在他们对面落座,笑着指了指饭菜,说道:“二位请。”

      沈谏道了句多谢款待,松开沈寒酥的手,就开始自顾自的吃起来。

      不忌口的三位将各个菜都尝了一遍,沈寒酥则专攻面前的白菜豆腐。

      吃到一半,沈春眠从座位旁边拿出一坛酒,拔开盖子,给在座的人都倒了一碗,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桃花酿,二位尝尝?”

      沈谏看着碗里清冽的酒,心想自己已经有五六年没喝过了,记得在清萧峰的时候,自己每年都会采山上的桃花拿来酿酒。

      岁月一晃,离开清萧峰这么多年,再也没有桃花,也没有酒。

      沈谏感慨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沈春眠眨眨眼,满脸期待的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很不错。”沈谏嘴上客气的说着,心中却暗暗贬薄,其实他觉得这酒酿的过于辛辣了,若是唤作沈寒酥,一定不会喜欢喝。

      这么想着,沈谏斜眼瞥向沈寒酥,将他手里还没来得及喝的酒拿过来,仰头一口干了。

      沈寒酥本来是想好好尝尝这酒的,因为自从沈谏走了以后,就再也没人酿酒了,他太想念桃花酿的味道,可是手里的酒措不及防被沈谏喝了个干净,沈寒酥不能理解他的行为,说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何?”

      沈谏还没忘了沈寒酥的酒量有多差,当年在清萧峰上过春节的时候,才喝了那么一点儿就醉成那样,如今还有两个外人在,他要是又喝醉了撒起酒疯可怎么办?

      沈谏故意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徒儿你不胜酒力,还是为师替你喝吧。”

      沈春眠没想到沈寒酥不能喝酒,连忙抱歉道:“对不住啊,是我没考虑周到。”

      沈谏微微笑了笑,说道:“无妨。”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仇善拍了沈春眠一下,皱眉道:“这酒味道不对啊。”

      “嗯?怎么味道不对了?”沈春眠拿起酒碗喝了一口,喝完之后,面色逐渐变得僵硬,看向仇善,懊恼道,“完了,我拿错酒了。”

      仇善惊得瞪大眼睛,说道:“你拿错哪个了?你拿的不会是合欢酒吧?”

      沈春眠摇摇头道:“不是。”

      沈谏觉得自己脑中开始变得晕晕沉沉,混沌不堪,眼前有一幅幅画面闪过,他抬起手抵住额头,觉得脑子开始变得不清醒,神志渐失。

      沈寒酥心中顿时急了,扶住沈谏的身子,问道:“他到底喝了什么酒?”

      沈春眠拿起酒坛子看了一眼,十分歉疚的说道:“是溯回酒。”

      沈寒酥看沈谏越来越难受,伸出手将他揽到自己身上靠着,焦急道:“这酒喝了会怎么样?”

      沈春眠道:“你放心,这酒不会危及生命的,喝了溯回酒的人会不断在梦中重温自己生平难忘事,他只喝了两碗,最多也就是分不清现实和回忆,混乱一阵,明天早上就好了。”

      既然不会危及生命,沈寒酥也就没再与他们多言,将沈谏背起来,回了小木屋。

      沈寒酥把沈谏放在床上,回身将门窗都关上了。

      关完最后一扇窗,正要转身回去,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沈寒酥拍了拍沈谏的手背,说道:“你喝醉了,睡一觉吧,明天就好了。”

      沈谏根本听不到沈寒酥在说什么,他睁着眼睛,眼中是浓烈的恐惧与痛苦,他看到的再也不是简单的小木屋,而是炙热烧灼的火海,火舌吞噬他的身体,烧焦他的皮肉,就连骨头仿佛也即将顷刻间变成骨灰。

      沈谏梦回殒魔谷,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灭顶的疼痛。

      沈寒酥感觉他抱着自己腰的手臂力道大的惊人,仿佛要将自己活活勒到断气,他觉得沈谏很不对劲,说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沈谏听不到他的问话,自然也不会回答他,在梦境中无法自拔,在沈寒酥耳边呢喃道:“疼。”

      “好疼。”

      “谁来救救我。”

      他的声音打着颤,语气中的绝望和哀求如此明显,仿佛被阎王拽住双腿,半截身子入了地狱,另半截身子还在濒死挣扎。

      沈寒酥心中如刀割般痛起来,他知道沈谏正在梦的是什么了。

      沈谏坠入殒魔谷之后,身体上的疼痛他虽然感同身受,但是心里的疼痛,他却从来不知。

      他从来不知沈谏那段时间有多绝望,多痛苦,多无助。

      沈寒酥回身,紧紧抱住他,眼眶已然湿红,他伸手抚摸着沈谏的头发,嘴里不停地说道:“不怕,我在呢,我在呢。”

      沈谏又梦见自己在寒冷的冰窟,凄神寒冰不断瓦解自己的神智,摧毁自己的意志,心中比周身的冰块都要冷,冷透了,结冰了,他咬着牙,哆哆嗦嗦道:“为什么抛弃我”

      “你好绝情。”

      “我恨死你了。”

      “沈寒酥,我恨死你了。”

      这几句我恨你,比沈寒酥在临别一刻听到的那句还要直捣心窝,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戳烂了。

      沈寒酥抱紧了沈谏,即使是将他扔下殒魔谷那天,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内疚自责,他哽咽道:“对不起。”

      沈谏不知是又梦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他忽然蹲在地上,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嘶哑的大叫,他声音破碎,音不成调:“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双手抱头,决眦欲裂,嘶叫渐渐变成了恸哭抽泣。

      沈寒酥泪如雨下,心脏处凌迟般的痛传遍每一个毛孔发梢。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样的沈谏。

      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是残酷高傲的魔尊。

      是一个被全世界遗弃,只能缩在角落等死的乞儿。

      沈寒酥曾想象过他在殒魔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只认为那些酷刑很疼,他只知道沈谏应当是恨透了自己。

      因为他知道沈谏身上有自己的仙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的,所以他心中哪怕再歉疚悲痛,也有支撑下去的希望。

      可是沈谏不知道自己不会死啊。

      他只认为是自己全心全意爱着信赖着的师父将自己亲手送上死路,他只望得见一片黑暗,心中最后的一捧火也熄了。

      他就怀着这样的心情一个人在殒魔谷度过那些日子,身心都遭受着酷刑,死去又活来。

      沈寒酥跪在地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觉得怎么安慰都不够。

      这三个月的囚禁,沈寒酥时常觉得沈谏对自己太心狠了。

      可是如今看到他这幅样子,又觉得自己受的那些苦,和他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沈谏哭着哭着,脑中场景慢慢暗了下去。

      再一亮起来,周身不再是阿鼻地狱,而是清萧峰上熟悉的小竹屋。

      沈谏梦见自己在小竹屋内,在床榻上。

      沈寒酥愣愣的看着他,他上一刻还哭的撕心裂肺,下一刻便执起了自己双手。

      沈寒酥对上沈谏的眼眸,他那温柔的目光望进自己眼里,也直直望进了自己心里。

      那是属于他的傻徒儿沈谏的眼神,没有恨,没有痛,只有干干净净,纯纯粹粹的爱与迷恋。

      那是沈寒酥多久没再看到过的眼神。

      沈谏看着他,口中柔和的唤道:“师父。”

      沈寒酥心中一震。

      这声“师父”,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了。

      沈谏像在清萧峰上最平常的某一天那样,说着记忆中最常说的话:“师父,水打好了,我们去沐浴吧。”

      沈寒酥脸颊不断有热泪淌过,他颤抖着声音,哽咽着,回答沈谏的话:“我若和你一起去沐浴,你又该折腾我了。”

      沈谏嘿嘿笑了两下,说道:“看来师父已经习惯了。”

      沈寒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溯回溯回,梦尽生平难忘事,梦尽生平难忘人。

      沈谏用和曾经一模一样的样子,说着和曾经一模一样的话。

      即使沈寒酥知道这是酒的效果,即使沈寒酥知道这都是假的,可他还是愿意……

      他还是愿意自欺欺人。

      沈寒酥流着泪,伸手抚上沈谏的脸颊,他慢慢靠过去,与他双唇相贴。

      这是他五年后第一次吻他的唇,而且是主动吻他的唇。

      沈谏梦中的沈寒酥也是这么突然吻上来。

      沈谏勾起嘴角笑了,他用右手轻扣住沈寒酥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慢慢直起身子,掌握主导权,将沈寒酥压在身下。

      他看着沈寒酥的眸子,眼含笑意,手中动作是和魔尊沈谏截然不同的轻柔。

      他又俯下身去吻他,浓情蜜意。

      沈寒酥被架着双腿抱起来,抵在墙上,也慢慢沉溺在这个梦里。

      这是虚假的南柯一梦,这也是真实的情愫深藏。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想开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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