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情殇》寒夜秋蝉

26、梦魇

　　“父亲，检儿求求你，不要杀娘亲，娘亲若有何过错，检儿愿意替娘亲受过。”朱由检哭着苦苦哀求。
　　朱常洛却阴森着面孔，用发狂的双目瞪视着朱由检。
　　年仅五岁的朱由检被父亲的目光吓得神色萎缩，连伏在地上的整个小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父亲？谁是你的父亲？我是太子，要喊我太子殿下！”
　　朱由检缩着身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匍匐在地等着被杖毙的朱由检的母亲，她抬起头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怎么都割舍不下的亲生孩子，柔和的说道，“检儿，不要再求你的父亲了，没有用的。”
　　朱常洛大喊一声，“打！”
　　碗口粗的棍棒一下下地落在母亲娇弱的身体上，每一声的起落都如同一声声的闷雷，敲打着朱由检脆弱稚嫩的耳膜。
　　他爬行几步到父亲跟前，双手抱着父亲的双腿，不停的哭着，“父亲！父亲！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朱由检的哭声并没有阻止住朱常洛决绝的狠毒，落下的棍棒越来越重，沉闷的声响中隐隐传来母亲低低的声音。
　　“检儿，你是个好孩子，可惜错生在了帝王之家。”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喷出，喷在朱由检嫩弱的小脸上。
　　“娘亲！”崇祯大喊一声，猛地坐起身，眼神惊恐地望向四周。
　　屋外值夜的太监宫女已进来掌灯了。
　　忽明忽暗的琉璃灯光在不远处跳跃着。
　　淡蓝色镶流苏边的帷幔垂坠于地，身旁是脸色煞白的加珍。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血腥的杖杀，一切都只是，曾经的真实，如今的梦魇。
　　崇祯抱住还在发抖的加珍，柔声问道，“吓到你了？”
　　加珍摇摇头。
　　“皇上做噩梦了？”
　　崇祯松开加珍，神色有些低落。
　　“朕梦见朕的母亲被父亲杖杀，那一年，朕五岁，杏儿，你知道吗？”崇祯转头看着加珍，目光中有缱绻之色，“我虽已记不得母亲的样貌了，可听宫里的老人说，我母亲不喜浓妆，不爱金银，时常素颜白衣，纵使如此，她还是很美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是吗？”加珍嘴上在应付着崇祯，一只手却在床上摸着什么。
　　崇祯垂下目光，在床上看见了一枚金簪。
　　他先加珍一步捡起金簪，问道，“这是什么？”
　　加珍赶紧答道，“臣妾昨晚卸妆时，这枚簪子刚好隐在头发中，臣妾忘记了把它取下来，刚刚才发现它从发间掉了下来。”
　　崇祯疑惑地看着加珍，加珍垂着眼睑，躲闪的神色中透着一丝紧张。再看看金簪，细长轻巧，尖端更是锐利无比。
　　他握紧金簪，没有还给她，却故意扯开话题。
　　“今日你若是无事的话，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吧。原本你被封妃的第二日便该去拜见皇后的，只是她身子有些不适，朕便没有让你去。如今已过去那么久了，皇后的病也该好了，你也该去拜见她了。”
　　加珍疑惑的答应了一声“好”，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重新躺下来，闭眼装睡。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崇祯也早已上朝去了。
　　洗漱完毕，加珍便带着小翠去见那个据说孤傲清冷，一心向佛的周皇后了。
　　见到周皇后的第一眼，加珍有些意外：身份尊贵的周皇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雍容华贵，反而是素衣轻钗，薄粉淡妆，一副平民妇人的装扮。
　　“坐吧！”周皇后淡淡的说着，秀美绝伦的脸上冷冷地，不带一丝笑容，哪怕只是礼节性的。
　　加珍在她的下首坐定，她又平静地吩咐一旁的贴身侍女，“木槿，去倒杯茶吧。”
　　名叫木槿的侍女答应一声后出去了。
　　加珍用目光轻扫了一遍大殿。
　　大殿的一角，供着一尊手托净瓶的玉观音。
　　加珍浅浅一笑，“娘娘相信观世音真的存在吗？”
　　周皇后怔了怔道，“本宫相信。”
　　加珍撇撇嘴角，望向玉观音的目光已满含犀利，“若她果真存在，她可曾看见过这世上的不公？可曾真正的救人于苦难？”
　　木槿已端茶进来，分别放在周皇后和加珍面前。
　　周皇后看着面前的青花瓷茶杯，无奈的摇了摇头，“是这世人欲望的心魔太重，观音已没有力量去打败它们了。”
　　加珍双手紧紧按住桌角，瞪圆双眼看着周皇后，语气十分激动，“那你为何要信她？”
　　小翠见状，伸手拉拉加珍的衣袖，叫一声娘娘。
　　木槿也高声提醒道，“贵妃娘娘，你失态了。”
　　周皇后摆摆手臂，抬眼看着加珍，目光清冷无痕，好似冬日里平静无波的湖水。
　　“为了曾经的美好，有个可寄托的地方。”
　　加珍周身一震，已是红了眼圈。
　　……
　　从坤宁宫回到翊坤宫，已是近中午了。
　　一中年太监端端正正的站在大殿门口，看他额上微微渗出的汗，似乎站了有一阵子了。
　　加珍走近他身边时，仔细看了他几眼，觉得他很眼生，便问身边的小翠道，“他是我们宫里的太监吗？”
　　小翠道，“不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中年太监整衣跪下，恭敬回道，“奴才是乾清宫的太监。”
　　加珍道，“快起来吧，是皇上叫你来的吗？”
　　中年太监起身道，“是。皇上叫奴才过来……”话没有说下去，眼睛却在加珍头发上乱扫乱看。
　　小翠怒道，“大胆奴才！你在找死吗？”
　　中年太监觉出自己的失态，忙又跪下，颤抖道，“娘娘饶命！是皇上，皇上说，初次，初次见娘娘之时，娘娘不饰金银，只一根丝带系发的样子，很美。还说，娘娘，娘娘出尘之姿，怕金银玷污了娘娘的美，所以让奴才过来，过来……”
　　从敞开的大殿门望进大殿，大殿里狼藉满地，凌乱不堪，宫女太监正在忙忙碌碌的收拾。
　　加珍抬脚便要往大殿走，中年太监突然双手抱住加珍的脚哭道，“娘娘，求求您，取下您头上的发簪，让奴才回去交差吧！不然奴才会没命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没有想过要得罪娘娘，娘娘您菩萨心肠，就放过奴才这条贱命吧！”
　　加珍低头看了中年太监一眼，三下两下除去头上的所有发饰，扔在地上，也不顾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一头冲进大殿，随手抓一个宫女便劈头盖脸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回道，“刚才有十几个太监过来将翊坤宫翻了个底朝天，还说是奉皇上命，要收回皇上送给娘娘的所有步摇，金银簪之类的发饰，并销毁娘娘从宫外带进来的所有物件。”
　　加珍一愣之下，嘶声吼道，“琵琶，我的琵琶在哪里？”
　　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太监怯生生地指着大殿一角。
　　加珍顺着指引走向那个角落，心爱的琵琶早已化作一堆残碎木片，这是袁崇焕留在世间的唯一物件，就这么没了。
　　加珍捧着木片在角落缩成一团，胸口已如万箭穿心……
　　小翠蹲下身，捧起她的脸，轻声唤着，“杏儿，想哭你就哭出来吧！”
　　加珍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颤动着，“警告！他这是在警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