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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20 ...

  •   11
      慕容紫英送柳梦璃回宾馆。从出门开始,一路上并没有多余的交谈。走到宾馆门口,柳梦璃说不用再送了,慕容紫英也没有坚持,即在此与她道别。柳梦璃看他有些心不在焉,想到还留在他家中的玄霄,说,我让你困扰了吗,紫英。
      慕容紫英自然答没有。
      你进去吧,我看你进去再走。
      柳梦璃只得走了。慕容紫英看着她婀娜背影消失在门口,抬头,城市的灯光照亮夜空。早已看不到天河。她叫他紫英。他想,会这样叫他的人,只剩下她一个。他记得前天晚上,他们做的时候,玄霄还是以他的姓名称呼。而他没有想过要用旁的什么更加亲昵的叫法去称呼玄霄。他们有很多心照不宣,因为柳梦璃的出现,大概不可能再顺着原计划畅通无阻。明明只有两天。
      玄霄的车还停在楼下,慕容紫英看到时不能不说有些感动。
      他开门,玄霄坐在那里看电视。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他。
      把人送到了?
      嗯。
      那就好。
      他又转过头去,慕容紫英想了想,说,抱歉。
      玄霄关上电视。
      有什么可抱歉的?又不是你找她来的。
      我很抱歉。
      你觉得,我们已经不行了吗?
      我不能保证。
      慕容紫英迷惘地思索着。
      梦璃是不一样的。
      玄霄没有回头,目光停留在暗下去的电视屏幕上的反射的影子上。慕容紫英的意思他懂得。面对柳梦璃,就好像面对一个承载了他回忆的容器。如果足够坚定,他们本身也不至于在一起消磨。说来容易的事情总是很多的。励志的书籍林林总总,苦口婆心教人规划人生,动辄数十数百万的销量——可是真的能够下决心重新开始生活的人,又有几个?何况是已经将沉溺当作了习惯的他们?
      他并没有劝阻更多,而是伸出手臂,伴随着微笑。
      慕容紫英投入他的怀抱中。他在他耳边轻轻说。
      谢谢。

      12
      晨光熹微。
      玄霄拉开窗帘,香气袭人。西府海棠的枝桠在窗外静默地繁华着。卧室的方向于单元门并不一致,昨天傍晚匆匆上来,也没有注意到有这样一株盛开着的花树。看得出来是有些年纪的植物,枝干粗壮结实。红褐色的光滑枝条上,一簇一簇的粉白小花聚拢在一起,粉红花苞点缀在侧,伴生的椭圆形叶子表面,细密的露水折射出璀璨的光华来。是与自己的居所截然不同的风景。他的卧室里,拉开窗帘,平视空旷,俯视是一片楼宇公路,高处不胜寒。
      这是个普通的星期二的早晨。如果他可以活到八十岁,这样的早晨还会有一千九百个。回头,慕容紫英向着窗子,恬静地侧躺着。有些长的额发落在脸颊上,让他俊美的脸庞增添了一种天真的可爱。对于玄霄来说,他的确也还是个孩子。不管多久,因为固有的差距,他很难改变这样的立场。树的生命有以十以百计的轮回。每一个春秋里它都经历同样的枯荣。但每当它开花时,都显得这样的年轻和美好。人间四月。少年风华。
      他敏锐地感觉到慕容紫英的存在。
      这是很令人感动的。他想。无关因果,这一刻他是感动的。
      人到中年,回想往事,除了那个人,他竟发现自己找不到这一段人生。他的生命因他突兀分界。懂事之前,情殇之后,一刀斩下,毫无转圜。他立于危崖之上,下望茫茫虚空。而慕容紫英忽然从中走来,像是一道奔流而来的河水,不经意地填满了这道荒芜的峡谷。
      他打开窗子,折下一枝盛开的花枝,放在床头柜上。
      如果要他写一封短笺结在花枝上,他或许会写“幽态竟谁赏,岁华空与期”。
      不过这样太文艺了,简直有些可笑。虽然慕容紫英的反应很值得期待一番,玄霄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写了一张便签。
      我先走了。早上帮你请假。

      慕容紫英醒来的时候,用力的眨了眨眼,误以为自己遭遇了眼花缭乱的现实演绎版。在确定视力正常之后,他拿起枝条,机械地抖了抖。
      有整朵的花脱离花枝,落在便签上。清香的来源近在咫尺,是不需要下床走过去打开窗户就能够享受到的欣悦。他不知道玄霄为什么这样做。这样令人无所适从的温柔,突如其来的包围上来,他本能地警惕着,却又忍不住想要沉溺。
      看过便签,他倒回床上,看着花,想到很多不相干的事。
      他对花草并没有多少研究,多半是知其名而不知其形,对其物又不知其名。他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樱花桃花杏花梨花都是差不多的东西,直到进入他桃花广植的校园。
      柳梦璃当年因人面桃花相在学校里广受追捧。
      可是她只看着云天河。
      思路在这里强行停止。
      慕容紫英坐起身,把花枝放在床头柜上。
      还是好难。

      13
      随后的几日,玄霄因为业务方面的事情,连着三晚陪客户吃饭。但每天,他都会至少打电话问候一次。热络地仿佛热恋。慕容紫英总是简单的应答着,一如往日的简洁。
      星期五的晚上,他等到慕容紫英,在车上讨论周末的计划时,慕容紫英却回答要陪柳梦璃。
      哦,柳梦璃。这几天差点把她忘了。玄霄挑着眉想。慕容紫英听到他“哼”,又说抱歉。
      好吧,又是抱歉。这几天他到底收到了多少抱歉,以为是好人卡,可以批发的么?
      把车停在路边,他转过身,看着慕容紫英。
      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
      即使是情人,也必然会有各自的独处空间。我还没兴趣占有你的每分每秒。
      慕容紫英想反驳什么,微微张了张嘴,还未发声,玄霄已然开口继续。
      我以为你是很明白的。
      对什么很明白?对他们,对他自己,还是对他?
      慕容紫英飞快地垂下眼,随即又抬眼,直视玄霄。
      虽然这样说很没道理,但是,玄霄……
      他难为情地抿了抿唇。
      我开始不明白了。

      14
      摊牌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但玄霄认为他此刻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他的点滴心动,还不足以构成强大的论据,支持自己以更为积极坦白的方式处事。而慕容紫英的动摇和反复,更让他缺乏足够的冲动。他抱臂,悠悠地说,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我们可是在交往中啊。
      慕容紫英点点头,释然了许多。
      对,我们正是在交往中呢。我……并没有这样和别人交往过,所以很多事都不大懂得。
      他略笑了笑,很可爱的腼腆。
      这样的一个人,可真是令人为难。确认之外的感情,永远不要指望他能够主动接纳。玄霄忽然又觉得有些得意和自满。
      除了我,还有谁会顾着你?
      得意忘形的后果是,这句话说的异常清晰,连轻浮的语气都分毫不差。慕容紫英脸色一下字难看起来。他冷冷接口,于是?玄霄“啊?”地一声,听起来好像是反诘,慕容紫英拉开车门,下车,马上拦了出租车走人了事。没有得到解释机会的人郁闷地看着情人消失,懊恼地捶了捶身边的座位,慕容紫英的公文包还放在那里。
      尽管坦荡,慕容紫英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任人玩弄轻视的人。
      好生冤枉啊。

      15
      慕容紫英为了不和玄霄碰面,上车时说的目的地是一处离此很远的公园。
      他其实可以去找柳梦璃,但他不想这样做。非常不想。
      在他过去的印象里,玄霄不是这样轻浮的。从他认识他开始,玄霄给他的感觉便是个稳重深沉的人。或许他是轻视他了。他想。因为他拖泥带水,他开始轻视他了。
      没有意识到在意这一点的自己正在发生怎样潜移默化的变化,他坐在公园里,花飘的到处都是,好像那天早晨近在眼前的西府海棠。这不是那种花。他肯定地想。那枝花是很香的。
      有路过的情侣大声讲话,女孩子的声音娇甜嗔痴:“我不管,我要嘛我就要嘛,你折给我啦。”
      男生似乎很尴尬地低声劝慰着。
      慕容紫英横了一眼,便看到警示牌好不醒目的插在那儿。
      禁止攀折花木。
      女孩子还真是麻烦啊。有些好笑地想着,麻烦却在看见他之后,轻快地跑了过来。
      “紫英学长,这不是紫英学长吗!”
      他侧目,强忍住抚额的冲动,对苦笑着跟上的男子点点头。
      “怀朔,璇玑,好巧。”
      明明已经有孩子了,为什么还是一点没变呢?对于这个问题,既然她的丈夫都没什么意见,慕容紫英也不打算费心研究。这个冒冒失失的学妹喜欢他的事情当年路人皆知,然而最终还是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怀朔抱得美人归。他当时即觉得这是她可以做出的最聪明的选择,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怀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面貌才干都不事张扬,但温柔体贴敦厚的性情可堪依靠。慕容紫英做助教的时候带过他,对他印象甚好。
      招呼过后,璇玑到底没有扑上身来,只是看着他的眼神依然明亮热情。
      “紫英学长,你终于恋爱了吗?”她皱着鼻子说,“哎呀哎呀,看样子紫英学长还是要被抢走了呢。”
      慕容紫英晃神。
      他恋爱了?他为什么意识不到呢?
      “是什么样的对象呀,如果是紫英学长的话,一定要找个气质超好的大美人才行。”
      哎呀呀,玄霄是不是美人暂且不论,气质可真不怎么样呢。
      赌气地腹诽着,他甚至没有想一想为什么这样顺畅地就将某人代入进来。
      “唉唉,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过去学长都不会笑得这么温柔。呜呜呜,璇玑好伤心啊。”
      “咳咳……”眼看妻子愈来愈失控,怀朔很明智的决定将她拉走,留给慕容紫英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两人在单方面的吵闹中离开了他的视线。坐在那里,鲜红的夕阳缓缓落下,晴朗的天空中,暖色调汇集层叠,一直延伸到最远处的消失点。路灯次第亮起来,慢慢形成一条明亮的通路。他坐在那里,自问自答。
      为什么忽然计较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难为情?为什么不想多和梦璃见面?……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他恋爱了。
      他已经开始喜欢玄霄。

      16
      自从把心放在一个名为云天河的抽屉里,很多年了,他没有看过其他人。
      那么坚定的爱着,以至于到了退租的时候,他捧着一颗外表如昔,内里慢慢凋谢的心,不知要去往何处。玄霄对他招手,他就去了。为了微末的坚持。
      来,我们可以交换。
      玄霄仿佛是这样的意思。你情我愿,公平妥当,互不相欠。
      他当然不能责怪玄霄的温柔。虽然因为那让他恍恍惚惚的温柔,他很难说没有愧疚。这种愧疚往往令人恼火。况且,玄霄对那个人的执着,比他的偏执更久更深更远。他对天河的体贴与照顾,是人尽皆知的。那么,他难道能装作懵懂,贪恋着这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何时而止的温柔吗?这样用玩味的态度对待这他的玄霄……
      一次就够了。
      他站起身。路灯昏黄的光芒照在身边。远看像是银河的光带,分解成近在咫尺的一点,是这样令人聊赖的昏暗。月亮很圆。没什么香味的花仍是很美的。
      这是个好时候。
      他想。
      他要跟玄霄说,到此为止。

      17
      用仅剩的放在口袋里的零钱坐计程车到玄霄的住处,慕容紫英在那个还有印象的车位里没看到玄霄的车。
      玄霄还没有回来。他想。没有回来也好,让他可以筹划一下措辞。考虑着斟酌着,忽然又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他会不会不答应?会不会解释?会不会挽留?
      理智淡淡的说不会,然后被感情扑倒封上嘴。
      他在玄霄的楼下徘徊很久很久,直到疲惫了,毫无形象可言的坐在台阶上。
      灯慢慢都熄灭了。
      他看着隐约探出头的星星。玄霄,不是传说中某一重天的名字么?为什么总是和那些以天为名的人,纠缠不清?
      慕容紫英,你真是个傻子。
      他自嘲,耐不住睡意,伏在膝上睡着了。

      18
      玄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
      他的车驶入车位,很疲惫的走到楼前,然后呆住了。
      他看到了慕容紫英,蜷在台阶上的慕容紫英,露着半个脸,嘴唇微微发青。
      向左走,向右走,他们始终不曾相遇。
      他想到这绘本里,女人和男人各握着一张打湿了的电话纸,不停地拨打每一个可能的号码,其实只隔着一道墙壁的画面。
      他没有想更多,而是快步上前,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衣服感觉有些潮。他竟然在这里坐了一整夜。
      被他的动作惊动,慕容紫英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头痛欲裂。或许是感冒了?他想,看着那个人,很恼火,又发不出火来。
      有什么理由发火呢,他不是要来跟他说结束的嘛,结束就是真的两不相干,谁也不必对谁发火。
      所以他只是皱着眉问,你到哪去了?
      他在他身上闻到浓的刺鼻的烟味。
      你的包在我车上,手机在里面,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只能去楼下等。
      慕容紫英睁大了眼睛,呆在当场。等他回过神,已经被玄霄抱进了电梯。
      他不知道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怎样被弄上去的。这样被他抱着,好像小孩子或者女人一样,他觉得很羞恼,但挣扎就更难看,幸而周末的早晨并没有什么住家使用电梯,他们很快升到了顶楼,玄霄把他放下,掏出钥匙来开门,然后又把他抱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整个过程太快了,快到他不及反应。等他要想起表示抗议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猝然放松的身体太困倦了,一句话也懒得说。
      玄霄去外面忙什么,他自己甩掉鞋子,思绪很凌乱地跳跃着。
      还要说什么。
      对一个在他楼下等了整夜的人说因为你看不起我所以我们完了?
      天地良心,他说不出这种前因后果都站不住脚的话来。
      玄霄端了热牛奶。
      他坐起身捧着杯子喝牛奶,玄霄坐在旁边看着他。他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但即使他很慢的喝着,还是觉得有些难耐他的注视,只得抬头说,你能不能把衣服换了。
      玄霄挑眉,没有说什么就从衣柜里拿了衣服出去,不一会儿就响起水声。
      突然变得这么听话啊……慕容紫英觉得有趣,把空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漾漾地显出一抹笑来。
      玄霄不够有福,没有看到慕容紫英难得一见的悠然,他擦着头发回来的时候,只听到卧室里的人“阿嚏、阿嚏”的不停。
      果然,春寒料峭呐。

      19
      慕容紫英感冒了。
      心照不宣某些新的东西之后,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玄霄原本也很困倦,刚坐在床的另一边,浴室那边传来音乐声,友谊地久天长。上天作证,他可从来没有设过这种诡异的手机铃声。不过慕容紫英的手机也放在那里。玄霄看了他半天,很想取笑他一番,但一则他睡的很熟,二则手机还在不知疲惫地响着,他只好下床,顺手关上门,走到浴室外的衣篓里拿手机。
      柳梦璃。
      他想到昨天慕容紫英说与她有约,应当是找不到人所以……
      他真的只是为了让远道而来的柳小姐不至于太过心焦也不至于等上一整天才会接电话的。
      带着如此正直的动机,玄霄按下了接听键。
      喂,紫英,我是梦璃啊。
      我是玄霄,慕容紫英在睡。
      …………
      影影绰绰地知晓这两人的关系的柳梦璃小姐,难得的还是沉默了。半晌,她镇定下来,说,他病了?
      不愧是曾经的死党啊。玄霄因为某些很无聊的原因略微有些咬牙切齿。当然他也不至于砌词狡辩,便坦白地答是。
      很严重吗?
      没有,只是感冒了。
      电话里传来哈气声,想来是她松了一口气。
      好吧。如果他醒了,跟他说我另外有事,晚上再跟他约吧。
      玄霄想了想,说,真的是有事吗?
      柳梦璃笑了笑,说,紫英拜托了,再见。
      她挂断了电话。
      玄霄把衣服里该掏的东西都掏出来拿回房间时,想。
      真是好女子啊,可惜了。

      20
      慕容紫英一直睡到了傍晚。他动了动身体,感觉有人在身边躺着,睁开眼看到玄霄,他并不很意外。
      玄霄靠在床上看书,觉察他醒了,将书搁在一边,摸摸他的头。
      没有发烧,还不错。
      慕容紫英垂首,没有规避,脸颊微微发烫。
      这是暧昧不明的一刻。他们沉默地接触然后静止了动作。
      可惜慕容紫英想到了什么,他慌忙跳起来,找电话。玄霄扯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倒在床上。他挣扎。玄霄不得不抱住他让他安静下来。
      柳梦璃有打电话给你,我接过了。她说她今天另有他事,晚上会再打给你。
      哦,哦……他应声,想了想,似是也明白了什么,但并未说出来,只是对玄霄道了谢。玄霄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点点头。两个人都没有提昨天的事。或许是有误会吧。玄霄未必清楚慕容紫英原本要说的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明白对方此刻的意思。
      可能因为是春天,人的心里会多多少少生出比其他时候更多的希望,却又难免感怀。毕竟也是暮春了。旧欢如落花,多少次多少次看上去,都是无法形容的伤感,那种伤感,如果一定要命名,只可能是爱。
      他们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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