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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阴阳 ...

  •   坐在秋千上的竟然是漫朱司君…
      桃夭有些惊慌,刚想上去请罪,却发现一丝不对。
      漫朱司君依然是男身,但他原本光洁的额头上却有着蝴蝶与花的花印,颜色朱红,如血般鲜艳。花印里的朱色藤蔓纹路越过他闭着的右眼,一直延伸到他的右颊,在侧脸那里留下一个小小卷曲的尾巴。他似乎按照神君祭祀上天之时的规矩化了妆,嘴唇上涂了些胭脂,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带来一丝别扭的感觉,而是更添了一分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他乌黑的长发干净利落地束起为发髻,用簪子簪好,服服帖帖地绾在官帽里——是神官的官帽。黑金暗纹的底子,温润白玉的边角纹饰,还用朱玉雕刻出了太阳与众云的纹章。
      他是春阳上神,漫朱神君。
      漫朱没有穿着他常穿着的淡金色袍子,而是一身艳桔色长袍,外搭黑色的外袍,皆不似人间之物。黑色丝绸外袍被他随意地抚落到了臂弯处,袍子的边角从秋千板上滑落,垂落在地上,却一尘不染。外袍的镶边是淡金色的,随着微风晃动,闪出不同的颜色。
      他抓住秋千绳子的手修长好看,也纹着朱红色的花印纹路,藤蔓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袖口里看不见的肌肤之处。
      神君…桃夭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漫朱神君。这才是漫朱神君作为春阳上神掌管人世物事的样子——慵懒随性,却又心怀慈爱的神明。
      可是漫朱神君为何会盛装出现在此处?这副打扮,也许是神君在礼奉上天时才会作的打扮——或者是他在神界指点下界的时候才会有的样子吧。漫朱神君从未在众人面前打扮成这个样子。漫朱神君在夜泽中,一直是一身淡金色的便袍,夏日里换上淡黄色的薄衣,冬日里加一件深色的大氅而已。他似乎收敛了自己身为神明的气息,一直温和地微笑着,从不严肃也从不忧愁。
      眼前盛装的漫朱司君就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微风撩动他耳际的几分碎发,他才似乎醒了来,蓦然睁开了眼睛,望向桃夭。
      漫朱司君的眼睛…桃夭深吸了一口气。
      桃夭没有近距离看过漫朱司君的眼睛,更别说直视了。在她的印象里,漫朱司君就是很普通的墨黑色眼睛,与其说是温柔平静,不如说是一潭死水,从来不起波澜。
      可是如今,面前这个漫朱司君的眼睛,竟是深红色的。
      如同跳跃的火焰一样。
      桃夭愣住了。
      他定定地望着桃夭,然后开口了:“你是谁?”
      桃夭张了张口,猛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嗓子竟发不出声来。而且,他的声音,就是刚才问自己是什么人的那个声音。
      是那种神明向下界传递信息时的那种既悲悯又无情的神圣声音。
      他是漫朱司君吗?为什么…会不认识我?
      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着,他似乎也不打算从秋千上起来,只是望着她说:“你不该来这里的。”

      广阔空旷的庭院里,茶婉在枯死的树下向上望去,僵硬的树枝横竖交错,将灰色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鬼界的天一直是阴冷的,但是漫朱大人要拜访的这位大人,却执意要居住在这里。
      “茶婉姬,不要多看这槐树。”坐在树下围栏座椅上的女子说,“这是给死人看的树。”
      茶婉低下头,没有反驳什么,坐在了女子的旁边。“执枫,你在这里多年,这树你怕也是看过无数回了。”
      “我本来就是看不见的。”女子说,“但我知道它在这里。所以我会坐在它的下面,这样我的心里也看不到它了。”
      这个女子叫执枫,是个盲女,也是这里这位大人的贴身侍女——或者说是更为亲密的存在。如果她求她的上神帮她治疗眼睛,也许不必一直如此盲着。但茶婉也不好过问太多。也许她就愿意这么盲着。
      每一次漫朱带着自己来这里,执枫都会坐在树下,有时候弹筝,有时候绣花,还有时候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
      茶婉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人来的时候,她就会唱歌。但是也许没有人知道她唱的是后半段的迎神曲。正是从怜妄所吹奏的那一个高音开始的后半段曲调。
      “这次漫朱神君来,恐怕又得让你家神君忧虑一段时间了。”茶婉说,“执枫你倒是一直不会忧虑。”
      “茶婉姬,人怎么会没有忧虑呢。连神君都会有忧虑。”执枫说道,“只是忧虑的大小不同而已。”
      世间有了万物,有了意念,有了神识,那么就会有忧虑。忧虑过去的不可改变,忧虑现在的不可离身,忧虑未来的不可捉摸。因为欲求不满,所以才会忧虑无限。无欲无求的境界,又有几人堪得?
      “执枫会忧虑些什么呢?”茶婉轻轻地问。
      “我的忧虑很大很大。但是因为太大,它占据了我的整个眼睛。所以就相当于没有忧虑了。”执枫伸出手在眼前晃着,“看得太清楚了,因为都是忧虑。”
      茶婉与这个盲女执枫交谈了多次,但都没有彼此深入了解过。但是茶婉却觉得,这个侍女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是一种让人不禁想以一种谦卑而求知的姿态来亲近的气场。似乎可以向她倾诉一切,便可以得到救赎的力量。
      “那么,茶婉姬的忧虑,也会在我的眼睛里。”
      我的忧虑么…茶婉望向庭院远处的大殿,漫朱神君已经和这里的神君交谈了一个时辰了。执枫虽然看不见,却也随着她望向了大殿,似乎若有所思。
      执枫究竟是人类还是妖怪,茶婉并不知道。但茶婉曾经猜测过,她是因为窥探天机而受劫如此。掌管命运的神君身边有时会有一些妄图窥探天机的侍人,他们看了那命运之线之后,大多未等到神君降罚,便会被天劫惩罚,失去一些东西。这些侍人也无法再留在神君身边,而会因为污浊染身,被打入彼岸之渊。
      但是执枫依然在这里。虽然盲了,但她依然每日侍奉着她的神君。
      茶婉不再猜测,毕竟这也于自己无益。
      执枫转过脸来,用没有光芒的眼睛看着茶婉,说道:“命运是相对的东西。就好像一根绳子,虽然它会一直延伸下去,但谁都不知道它会有怎样的纹路,怎样的颜色。”
      然后,她做了个打结的动作。“茶婉姬,漫朱神君的绳子,也许遇到了这里。”
      “结?”劫?
      “不仅仅是‘结’。”执枫说。“也不仅仅是‘劫’。关键在于他自己如何决定而已。”
      难道是漫朱神君自己想要放弃夜泽?不,她的寓意不可能这么浅薄。茶婉心有疑虑,却不敢再问,因为这是神君的命运。自己如果擅自窥测,更会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
      “漫朱神君一直都是那样没变呢。”执枫说,“我很喜欢他的这个样子。”
      没变吗?茶婉也不知道。虽然茶婉是漫朱的贴身侍女,但她也从未见过漫朱在天界时候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漫朱神君安定下来之后,一直穿着淡金色的衣袍,寡淡的装束,温和又平静。
      她听闻许多神明的身体上都有自然给予的印记,但漫朱从未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茶婉仅仅能够看到的就是他的脸庞,如玉的手腕和脖颈而已。漫朱神君是神君,并不在意人世间的男女有别。但哪怕是沐浴的时候,茶婉在池边侍奉,漫朱也是身着一身素色单衣,一个人浸在雾气蒸腾的池子里。
      “你不知道漫朱神君在神界时候的样子。”执枫说道,“对于能用眼睛看到他的人来说,他变化确然很大。但是对于我来说,他一直都没有变过。”
      茶婉没有搭话,执枫继续说道:“他依然很喜欢秋千吧。”
      茶婉抬头惊异地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她忽然意识到执枫看不见,刚想出声回答,却忆起方才她说的话肯定意味很重,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秋千,时时随风在半空,时时坠下又升起,时时无所安定处。”执枫说,“和这个世界多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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