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夜泽》喵小啾

36、第三十六章 虚渠

　　“我诊脉就能发现，你精神太过虚弱了。”钟栾之认真地说，“怜妄司君的怒火岂是区区人类之躯能承受得了的。”
　　白寂重新闭上眼睛说：“本来我也活不了多久。”她从小身体就虚弱，每活过一年都像是赚了一年。进入天祀司后，她经过许多仪式修炼了身体，但她命格克亲，孤寡一生，就算活得再久，也都是孤寂罢了。
　　每当怜妄君的怒火传到自己灵台之上时，她便觉得自己拥有了从未有过的生命的活力。她心里清楚自己的生命就像一支蜡烛，每燃烧一分便缩短一分，但她也不打算有所改变。
　　之前，怜妄带她去灵泉修养了一阵，让她平心静气。她身着纱衣泡在泉水之中，看着岸上盘腿坐着的怜妄，感觉好像自己最后总会回到他身边一样。怜妄察觉到她在想什么，无奈地笑了笑，“活着是一种奢侈。”
　　他身着暗红色的长袍，上面有着暗纹，在波光粼粼之下不断变换着线条。在水声中，他拿出一支长笛，轻轻地吹了起来。白寂静静地听着，觉得这曲调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后来想了起来，轻轻地说：“判官大人也要迎神么？”
　　“你听过这曲子？”怜妄问道。
　　白寂不置可否。
　　“你在天祀司祭神，听过也是有可能的。我不过是觉得这曲调好玩罢了。”怜妄把笛子从唇边移开，“明明是迎神用的，却这么苍凉。这是远古就传下来的调子。也许真的是什么天神规定的吧。”
　　“我在天祀司迎神时，从来没有用过这首曲子。听也没有听过。”白寂说。她主祭祀的都是喜神，迎接他们的曲调都很欢快，让人从内心深处就感到喜悦。她作助手祭祀的杀伐之神，则是用非常激烈的战鼓与宛若癫狂般的舞蹈来迎接。她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神喜欢这样悲凉的曲子。
　　怜妄皱了皱眉，但不回答，只是又吹了起来。曲调在空旷的洞穴中回响，诡异而悠长。这曲子循环往复，仿佛没有结尾，却在循环中有着微妙的变化。在一个高音处，他兀自断了，沉默半晌，道：“流传下来的只有前半段曲子，就到这里结束了。这是迎接主掌命运之神的曲子。也许只有他本人知道后半段是怎样的调子。”
　　他没有再吹了，走到水边。白寂缓缓地游了过来，他便伸出一只手将她从水中拉了上来。白寂发丝垂着水珠，脸被蒸汽蒸得微红，她眼中却像是有些迷茫。
　　她记得，怜妄是查察司的判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他得封神位，那么他也是主掌命运之神。
　　怜妄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掏出一条帕子让她把脸擦净。他看着她缓慢而仔细的擦拭，轻轻说：“就算你没有转移我的怒气，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好像就不再那么暴躁了。”白寂一声不吭，但眼角处显然有着一丝笑意。
　　“下次，要不我祭祀你吧。”白寂忽然这样说。
　　“我会折福的。”怜妄回答。

　　随着自己逐渐远离白寂，怜妄觉得自己往常的冷酷做派终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冷眼扫视四周，入目皆是荒凉。再往上走就要到道观了，到现在却没有遇到任何伏兵。难道他们已经撤走了？他们进攻这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怜妄判官笔入手，越发警惕。
　　草丛中有些许异响。他扬手一挡，几支毒箭撞在笔上，叮当作响。
　　“光明正大地攻上山来，何必偷偷摸摸放暗箭？”怜妄朗声道，“出来。”
　　“不敢。”一个人影应声闪出，怜妄笔杆轻挥，轻松连续接下几招。刀光剑影之间，那人影站定，露出真容，对怜妄行礼，“怜妄大人，今日冒犯了。”
　　来者竟是一老妇，身着不起眼的深色云纹布衫，拄着竹根拐杖，站姿歪斜，却气场极强。“叫你们上头的人出来。”怜妄道，“我没工夫与你计较。”
　　老妇怪笑几声，嗓音嘶哑。“大人早就走了。我在此清除余党罢了。”
　　怜妄不做声，接连攻去几招。他未用全力，那老妇也可挡下，但不时她便气喘吁吁，有些力不从心。
　　“说。”怜妄道，“饶你不死。”
　　老妇听罢，恨恨地觑他几眼，转身欲逃。怜妄心念稍动，她的拐杖即刻碎裂。
　　“九寻宫大人。”她见状不得已说出了，“这岚山妨碍太多。”
　　怜妄神色一凛，判官笔就要出手。但他还未来得及动手，老妇竟突然化作了一阵黑烟，消失在了空中。有人将她召走了。
　　她说的倒没错。山上已经没有进犯的人了。怜妄绕过路上四处遍布的道士尸体，感受到他们灵魂的气息。这是多么洁净的味道。他们的身体却就这样倒在了这里。
　　石阶上尽是喷洒的鲜血，颜色已经有些暗沉。大殿的门已经碎裂，也沾满了鲜血，如触目惊心的地狱之画。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大殿里，抬眼便看见白成越倒在了一个殿柱下，闭目似眠。
　　他身着洁白的道袍，胸前是斑驳的血迹。道袍衣角破烂，染上了些灰尘。
　　怜妄沉默着走到他的身前，蹲下，扶起了他的上身。他的手已经冰凉，但仍紧紧握着那把虚渠剑。
　　他誓死保卫岚山。他舍生博爱天下。但是他也倒在了这里。
　　“道长...”怜妄发觉自己的嗓音已经哑了，“道长…”
　　白寂该怎么办？天下该怎么办？
　　怜妄唤了这两声，白成越的手却突然松开了。虚渠剑落地，寒光闪闪。

　　白成越记得自己带回白寂的时候，是在一个夏天。她被丢弃在河岸的一旁，身着单薄的麻布衣裳，独自玩耍着。
　　他当时是到此地除妖，顺便惩戒了当地的贪官，百姓拍手称快。这时，一个神情憔悴的女子引他到一旁，附耳说道：“道长，你去沐河的西岸看一看罢。”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也被白成越听在耳中。“那个孩子出生时爹娘便暴毙，之后又克死了两对养父母了。”“道长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吧？”“谁知道呢，遇见那样的孩子…”
　　他看见白寂时，她不哭不闹，就那样抱腿坐在草地上，眼睛望着岸边的杨柳在风中摇动。白成越走近她，她也不怕，两只大大的眼睛望着他，有些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白成越蹲下问道。
　　白寂不回答。她觉得自己没有名字。她的前几个“爹娘”给她起了不同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什么。
　　“我可以带你回去，你跟不跟我走？”白成越干脆利落地问。白寂听罢望了望他，拉住了他的手。就这样他把白寂带回了岚山道观。
　　他教她剑术，她沉默着跟着学。他教她道家典籍，她也不出声诵读，但很快烂熟于心。她很少说话，以至于一开始的时候，白成越以为自己带回了个哑巴孩子。后来，桃夭有一天回到了道观，白寂眼睛一亮，上前就抱起了小狐狸，笑出了声。
　　白成越从来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桃夭也摸不着头脑，挣扎着望着白成越直叫。白成越让白寂放下桃夭，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桃夭对这个孩子倒是不讨厌，于是处的也还好。
　　白成越经常离开道观。他云游天下，救济万民。他惩治作恶的妖魔，但也会给心善的妖怪封正。他收了许多徒弟，也都如此作风。他想要扬善天下。
　　所以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有人会气势汹汹攻上山来。
　　他的徒弟暴死殿外，他勉强支撑。九寻宫面上似有不忍，但手上功夫不停，一剑贯穿他的胸口，将他打倒在柱下。
　　虚渠剑脱手，他仰面倒下。九寻宫对着他深深行了一礼。
　　九寻宫离开了。在最后的朦胧中，他将全部法力注入了虚渠剑之中。这把剑之所以强力无比，是因为它可以承载每一个主人的力量并继承下去。他是这把剑的第三个主人。前两个主人，都是神明。
　　那么九寻宫那无穷的法力，又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