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夜泽》喵小啾

23、第二十三章 修心

　　萧问逸是为了修心而来。在天祀司任副祀官的他，已经亲手将不少生灵送入了神坛。然而，他自己却逐渐迷乱。
　　他还未修成通灵的神术。虽然偶尔能感知到神明的旨意，但他却一直觉得自己和神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远，远到还不如一个普通人能靠近神界的距离。然而，自己却一直在屠杀生灵，给那些神明献上鲜活的生命。
　　他觉得很迷茫。
　　在一次小型祭祀中，萧问逸手下的匊官无意中看见，他走了神，把自己的手划破了。他的血混合在牺牲的血里，立刻融为一体，似乎本来就毫无分别。
　　这是大不敬。虽然在某些大型祭祀上，祀官也要献出自己的血，但这次不需要，更不被允许。他被请出了神坛。
　　祭祀结束后，主祀官给他施洒净水，让他好好地静心。他坐在地上承接着净水，不时抹一把眼睛周围的水。施洒停止后，他抬起头来看着主祀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主祀官看着他的眼睛，那其中的怨气和灰暗，竟让他不寒而栗。
　　最后，他在祭神的时候突然崩溃，将敬神的酒一饮而尽，癫狂道：“我先干了！”
　　主祀官没有责罚他，让他跟随白成越道长来到了岚山道派。说是让他静静心，也许只不过是无限期的软禁。
　　和桃夭相见的第二天早上，萧问逸手里拿着一茎狗尾巴草，面无表情地对着桃夭晃来晃去。桃夭自觉自己被当成宠物，不耐烦地想跑开，却被他一下子按住了。在他的手指接触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桃夭有种要被杀掉的感觉，但他只是轻轻地理了理她的皮毛。
　　“万物皆有灵气。”他开口，“那么谁能离神更近呢？”
　　桃夭叫了几声，心想反正他也听不懂狐狸叫，就随便叫叫应和他一下吧。
　　萧问逸听罢，盯着她不做声。她背上冷汗直下，心说不妙，自己可别惹毛了这位阎王爷，要不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能不能说人话。”他最终开口了。
　　桃夭郁闷地趴下，自己只是初开了灵智而已，能听懂人话就不错了，哪里能那么高级。
　　桃夭可能不知道，萧问逸在不自觉间，已经开始在眼前的空中描绘起自己的身体轮廓。多年来的习惯，让他能很清楚地看到生灵身体的每一部分的构造。桃夭只是看到这个人死死地盯着自己，不时扫视一番，眼睛里似乎有自己，似乎又透过了自己在看着别的什么。
　　她心里实在不舒服，为了表示抗议，她摇了摇尾巴准备离开。萧问逸却再次伸出手，按住了她。他虽然没有非常用力，但总是恰当好处地按住了她，让她虽然不痛，却无法移动。
　　“为什么要跑？我不是在和你玩吗。”他似乎很疑惑地问，但语气里没有一点疑惑。“你会不会跳圈钻洞？我看街上表演的动物都会的。”
　　我是野狐狸，不是街头艺人的小猴子。桃夭非常不满，对着萧问逸的手指就要咬下去，但他完全没有闪躲的意思。桃夭恨恨地移开头，蜷缩成了一团。
　　萧问逸见桃夭恼了，只好丢下了草，在怀中掏些什么，掏出来后，还在空中晃来晃去。桃夭偷眼一看，原来是一个鸡腿。道观里吃的都是素菜，她只能自己出去捕猎些小动物果腹。如今见到如此诱惑，她顿时就妥协了，目光盯着鸡腿无法移开。
　　“叫我萧大祀官，我就给你吃。”萧问逸依然面无表情。
　　我真的不会说人话…桃夭一脸黑线。
　　萧问逸最后还是把鸡腿给了她。她也没多想，就狼吞虎咽而下。
　　最后，萧问逸和她一起被关到柴房里去了。这是道士养来下蛋补贴道观支出的鸡。萧问逸是主犯，桃夭是从犯，一人一狐，相视无言。
　　“我说，活着开心还是去神明那里开心啊。”萧问逸先开口。
　　桃夭不做声。她没去过神明那里，她也不知道。
　　“我开始修炼通灵之术时，遭到很大的反噬。上天早就彰明，我本就不适合当一个祀官。”萧问逸突然说，“但我宁愿执迷不悟，一心向神。虔诚至此，如今本官却遭此下场，悲哉。”
　　桃夭弱弱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他却意犹未尽。见桃夭不感兴趣，他便又说：“天祀司养出的祭品血统都很纯正，但除了献祭，没有别的用处。它们一群群愚笨肥胖，挤挤嚷嚷得像群猪。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有点灵性的动物。”
　　那我是不是得多谢你夸奖？桃夭暗暗地想。
　　“不过你还是不会说话。”他补充道，“这样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桃夭气鼓鼓地转身，在柴中刨出一个洞呆在了里面，不想再理他了。
　　结果第二天凌晨，这位萧大祀官从柴房里密室逃脱，千辛万苦地给她找来了——一棵草。她看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草，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萧问逸却认真地说：“吃了它，你就能说话了。”
　　我可是肉食性动物！何况这草要是有毒，吃死了怎么办？她刚要跑，又被按住了。萧问逸一手抓住她，一手拿起草往她嘴里塞。“我从不骗人的。”
　　在他的进攻之下，桃夭痛苦地把草咽了下去，大大的眼眸蓄满了水汽。萧问逸见状一愣，但她却真的能说话了：“好难吃…”
　　萧问逸平静地看着她，她却自觉更怪了。一只还没化成人形的狐狸能说人话，还不得被当成妖精赶出去？
　　“现在可以陪我聊天了吧。”萧问逸拍拍身上的草屑，坐在了柴堆上。“你叫什么名字？”
　　“桃夭。”桃夭说了白道长给自己起的名字，清了清嗓子，说话的气息还不是很能掌握好。“你想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在天祀司的时候，我基本上不说话。我只用意念和神明交流。”他说。
　　怪人。桃夭这样想。他却挑了挑眉道：“怪人？”
　　糟糕，控制不住这刚学会说话的嘴巴，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萧问逸倒是没有生气，唇角竟然微微一勾。原来他还会有别的表情，桃夭心中暗自惊叹。萧问逸却不言语了，招招手让她过来，“我困了，你过来给我当枕头。”
　　“我为什么要…”
　　“本官给了你说话的能力，你还不快快感恩戴德。”
　　最后，因为萧问逸在禁闭期为了摘草而擅自跑了出去，他们被加罚关了三天。萧问逸倒是无所谓一样，整天盯着窗口，不知道在想什么。桃夭实在是耐不住了，自觉爪子都要生锈，憋得一身好皮毛都灰暗了。
　　被放出来之后，他们相处的倒也和平。萧问逸每日晨起清扫大殿，神情也不再那么紧绷，逐渐缓和了下来。桃夭没事儿就在贡桌下卧着，两只亮亮的圆眸盯着他颀长的身形。虽然学会了说话，但她也并不想说什么。好像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说。
　　闲暇时，萧问逸会给她讲他所侍奉的神明的传说。那些山崩地裂，混沌初开之事，在他平稳没有起伏的声线之下，倒也有趣可听。
　　但他也经常闯祸。虽然表面上一脸平静，但一闪开身，他背后就是一个烂摊子。于是，就算贵为祀官，他也被关了好多次禁闭。
　　桃夭总是偷偷地跑进柴房里见他。有一次，他背对着窗户，盘腿坐着，哑着嗓子，在唱一支曲调悠长诡异的曲子。那曲子用少年的嗓音唱起来虽然有点单薄，却很有苍凉的感染力。桃夭走到他面前，他便停止了歌唱，伸手抱起桃夭放在自己膝上。
　　“这是什么歌？”桃夭问道，“感觉…很悲伤。”
　　“迎神的曲子。“萧问逸答。
　　既然是迎接神明的曲子，为何那么苍凉？桃夭不是很明白。但萧问逸总是对这避而不谈，在桃夭在的时候，他也不会唱那种曲子。
　　日子的宁静在某一天清晨打破。桃夭来到大殿，迎接她的却是白道长。他摸了摸桃夭的脑袋，道：“他离开了。”
　　桃夭抑制住不让自己说话，但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湿润。“这一年是转运之祭的时候了，需要他的加持。”白道长望向门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转运之祭是什么，桃夭不知道。白道长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就离开了。
　　不是说过要我的么，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回忆到这里，桃夭猛地醒神，门边也恰当好处地传来敲门声。
　　“桃夭，茶婉大人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