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声》饮春雪

37、追逐

　　体委从主席台下面递上来个布袋，里面装着号码布和别针，班长按名单叫了几个人出班，然后自告奋勇帮钟万结把号码布别到了校服上。
　　4x400米的预赛正在进行，20个班被分成了五组，左边七班八班的人卯足力气喊着加油，音浪震得耳朵疼。

　　参加接力赛的另外三个人正坐在前排换鞋，听到尖叫声后全部站了起来，中间的人抬了抬腿问：“7号哪个班？跑这么快。”
　　钟万结握着自己的手腕俯在栏杆上，视线跟着关漫从左掠到右，一起加速过弯，然后超越冲线。他跑步时背后的号码布飞起来一角，“7”的标志若隐若现，在风里振得像是翅膀，然后随着一个转身消失在视野。
　　关漫原地喘了几秒，面向自己的班级用力挥动了两下胳膊，边抹汗边笨拙地倒退。

　　“跑得太莽，咱们不学啊！都先随便跑一跑，给下午决赛留着力气。”体委举拳挨个碰了碰四个人的肩膀，趴到栏杆边搭住钟万结的肩，伸手比划说，“先跑第二棒，决赛再换第四棒。”
　　喇叭里广播着下场比赛的参赛班级，其他三个人纷纷靠过来，在空地围成一个圈。钟万结面朝跑道的方向没有说话，体委的激情宣言结束，拍着他的肩膀对其他人说：“他们这么跑体力撑不到决赛，咱们和去年一样，把这个王炸留到最后。”

　　指令枪砰地打响，新一轮比赛开始了。
　　两边的呐喊助威声震耳欲聋，关漫斜着身子躲过人群，歪头蹭了蹭肩膀，没把脸上的汗蹭干净，大步迈上了台阶。
　　他前脚走到自己班位置，看台另一侧下面路过了一伙人，从走路姿势和敞着怀穿校服的二流子味就能看出来不是高中生，付坤鹏耸着肩走在队伍最前面，不一会儿就领着他们出了操场。关漫目送他们走远，绕过校服堆回到座位，从两脚之间捡起来矿泉水猛灌了半瓶。

　　田央那群人挨处分之后不敢冒头，但之前的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马沉睿要是也咽不下这口气，该打还是能打起来。
　　关漫嗓子里有股血味，直接喝完了一瓶水，捡起校服外套掏了掏兜，弓着背等叶随茹重新别好号码布。

　　男子4x400米预赛的最后一场，旁边一班二班的人都扯着嗓子喊运动员的名字，广播里念到“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太阳正好升到头顶，钟万结三个字像个信号弹突然炸响在关漫耳边。
　　他瞬间坐直往跑道看，立刻锁定到熟悉的身影。
　　第一棒稍微领先的优势被钟万结无限拉大，不论爆发力、耐力还是速度，他都要比同场其他三个人出色，从领先几步到拉开小半圈的距离，完全没给对手留机会。
　　以至于完成交接棒后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帅吗？
　　说实话挺帅的。
　　牛逼吗？
　　也挺牛逼的。

　　关漫不知不觉捏扁了塑料瓶，看到是文艺委员在扒着栏杆奋力呼喊，嗓子早就哑了。他在铺天盖地的“钟万结”中获得了一种复杂的荣誉感，也获得了说不出的不甘。意味着任何人对钟万结的任何一句认同都可以满足他这种隐秘的自豪，除了他自己。
　　“你到底哪个班的？”关漫叠着手腕笑笑，看到文艺委员回过头，翘起腿问，“哎，刚才这样喊我名了没？”
　　文艺委员表情立刻紧绷，噘嘴甩过头，使劲清了清嗓子，无情地说：“呵呵，校服外套盖头上罚倒垃圾一天。”

　　“吓不着我，倒就倒。”关漫就连擦黑板的任务都快排到下学期了，他一个光脚不怕穿鞋的，隔着过道把矿泉水瓶扔进了垃圾桶里。

　　男子接力暂时告一段落，台阶附近，查看完成绩的七班体委迎面撞上二班凯旋的接力队伍，两个班的比分差距不大，已经可以确定会在决赛相遇。实际上二班的掌声刚响起，关漫就站了起来，他和钟万结很巧妙地隔着其他班级对视到一起。
　　钟万结显然也是看完成绩才回来，他斜肩捞了一瓶水，单手叉腰喝了几口，转过身指了指关漫，接着比出“3”的手势，左右晃了几下手掌。身边有人和他说起话来，钟万结才放下手笑了笑。
　　几句话的时间后，他回过头继续看着关漫，没有多余的动作，在坐回座位前懒懒地比了一个“1”。

　　七班体委骂骂咧咧地回来，推了推关漫肩膀：“你坐下吧，差了好几秒，去年二班包揽男子接力和男子单人田径赛的所有冠军，没法儿和一群牲口比。”
　　上午的比赛进行到现在，比较受欢迎的项目都已经预选结束了。明昭和高荐豪扔完铅球回班坐到关漫身边，三个人分着零食吃了一会儿，明昭说路过二班的时候都听见他们在商量怎么分战利品了。
　　去年二班拿了好几个第一，除了小额红包外，班里的男生小组每组都领到了一个足球和篮球，其他没参赛的学生也都能分到笔记本和文具。

　　关漫提了下裤腿，侧头往二班的方向瞄，钟万结正放松地仰在座位上，时不时笑笑和自己班的人接几句话，根本没有留意他这边的动静，或者说是根本就想不起来还有这边。
　　“昭子，你那球是不是该换了？”关漫有点小失落，也学钟万结的动作靠到座椅上，两条腿分开搁着，仰面望向天空，“下午给你赢个新的。”

　　中午食堂始终处于爆满的状态，不少人出校买完饭又选择回到班里休息。关漫为了养精蓄锐跟着高荐豪到住宿楼里做了半个小时的梦，下午集合时脸上都是印子。

　　天气预报显示这两天全是大晴天，而且还有点小暖风，念稿员到位前喇叭里总传出稿子被风吹翻的声音。下午两点多第一场是女子4x400米接力决赛，各班都在为运动员加油，关漫也披着校服外套喊了几嗓子，看到自己班跑了第三，激动地和明昭互相震了震对方。
　　他们班刚集体欢呼庆祝，旁边五班和二班的声音马上淹没了过来，他们排名分别是第一和第二，底气更足一些。

　　关漫呼啦了一把后脑的头发散热，往二班看去，没有找到钟万结。
　　跑接力赛的女生们陆续回班，体委蹲在过道递着水，像台机器似的每伸一下胳膊，都精准地跟一句“辛苦了”。他摁开手机看着时间，突然感觉有人鬼鬼祟祟从身边溜过，一个盲抓逮住了关漫，暴躁地问：“你干什么去！等下跑比赛了！别和平时上课一样玩迟到！”
　　“我热身。”关漫拇指往外撇，“就那儿。”
　　体委顺着看过去，二班的运动员都在那边树荫下的空地站着，应该是在商量决赛次序。“行吧，记得先去点名那登记……”体委回过头，关漫已经跑到台下了。

　　二班的几个人简单拉伸完聊了点国庆假期的规划，钟万结靠在办公室外面的栅栏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腿，旁边的人碰了碰他，胳膊肘朝一旁指着：“走走，换地方换地方。”
　　关漫单枪匹马站得离他们班据点非常近，同样靠着栅栏，但只是笔挺地站着，看到钟万结他们好像要走，推开栅栏迈了一步说：“哎，钟万结。”
　　钟万结被其余三个人勾肩搭背围在中间，听到声音后回头看了一眼，举起手当作回应，没几秒就放下了。

　　两个人难得同台竞技，关漫花了好久在心里打了草稿，本来想发表几句感想，但看样子二班不打算给这个机会。他蹭着石板路踢了块小石头出去，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接下来又不甘心地对着空气出了两脚，直到体委在台上暴跳如雷喊他一起去签到，才离开这片树荫。

　　后面的流程早就烂熟于心了，签到完成后需要候场等其他人员准备就绪。
　　喇叭里播音腔重复着接下来是男子4x400米接力决赛，看台的所有声音都对准这里，四个班的第一棒已经按要求站上了跑道。关漫在后面撑着膝盖看向脚下，慢慢调整呼吸。他知道胜算最大的是钟万结，二班是所有人看好的接力赛冠军苗子，但是这些都不是绝对的事，只要……只要……
　　关漫张嘴呼出一口气，侧目看向钟万结。只要他超过钟万结就够了，他只需要超过钟万结，让他追自己就够了。

　　指令枪的白烟迸发出来，全场的呼喊和运动员起跑同一时刻发生。
　　第一棒四个人都稳定发挥，彼此咬得很紧，没有拉开明显的距离，前后手交棒的时间不会超过两秒。看台的掌声拍成了鼓点，七班第二棒刚上场就被甩到了第三名，留给下一棒体委很大压力，一圈内能追回的距离是有限的。

　　关漫终于来到跑道前等候，伸手压了一下胸口，看到体委顺利接棒，扭头抹了一把汗，千言万语全浓缩成了一句话：“别放水啊。”
　　钟万结目光跟着自己班的运动员，瞥了他一眼，调转了方向：“追得上再说。”

　　操，这么拽。关漫笑了笑。
　　他站上跑道不停蹭手心里的汗水，紧挨着最外环的钟万结，两个人默契地把彼此看作最大的对手，各自调整好了状态。
　　脚步声逼近，他不打算再追逐钟万结的背影，接力棒攥进手心，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能迈到哪里。

　　体委递棒出去的那刻明显感受到关漫是从他手里抢走的接力棒，他和二班的第三棒都震惊地看着自己班的第四棒冲出去，两个人可以说是一骑绝尘。体委迷茫地抱住头，张开嘴看着关漫的身影：“疯了？”

　　呐喊声和风声灌进耳朵里，400米的距离，来不及思考。关漫凭借本能一往无前，差距在分秒之间缩短，步伐像踏在心上，每一次前进都围绕着欢呼，他不是在做无谓的追逐。

　　看台上明昭和高荐豪通过陈蓉的批准，取出了班里的陈年老旗，骄傲地挥舞个不停。文艺委员扯着破锣嗓子忘乎所以地大声喊着关漫的名字，娄靖一手拿保温杯，一手抓住了她的后领避免她直接翻出栏杆。

　　无数人的声音无数人的目光，所有的所有都是他必须冲线的理由。
　　钟万结的实力毋庸置疑，关漫觉得自己已经在飞了，终点线近在眼前，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迫切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红色彩带成功被他带出一段距离，两个人冲线后仍然跑出十几步，关漫累得要死。
　　“你放水没？”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冲线，说话声音里有心跳，颤得不成样子，第一时间看向钟万结。

　　钟万结同样在调整，他昂着头张开嘴呼吸，喉结醒目地上下滚动，累得说不出话，闭上眼摇了摇头。
　　“真没放水？”关漫撑着膝盖大喘气，汗从额头滑下来，他把红色彩带从腰上摘下来，扬起脸疲惫地笑着，“我操，那我赢了。”

　　钟万结看着他，也笑了。
　　广播里的女声慷慨激昂，掌声环绕在他们身边，七班男生在看台位置举着手跑来跑去撒欢，全体都在蹦蹦跳跳庆祝这场胜利。
　　钟万结低下头喘息着，居然没有感受到与冠军失之交臂的遗憾，他在满场偌大的喜悦中感受到同样的骄傲和自豪，仿佛他和关漫是荣辱与共的共同体。
　　4x400米赛事圆满结束，他和迎面过来的队友击掌碰拳，然后笔直地向关漫走来，情不自禁地上前紧紧抱住他，没有选择和他交流，只是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