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声》饮春雪

36、主场

　　晚自习前的课间，吴驹把耳机分给关漫一边，手掌掩住空着的耳朵，两个人用校服蒙着头在后排的角落听曲子的录音。
　　“还行，就是还是不像情歌。”关漫倒回去听了几小节，“再放西贝柳斯上给你改改？”
　　“我写的不是情歌。”吴驹抬手拢了拢板寸，“有那么像情歌吗？”

　　“你不早说。”这一个月下来，光把曲子往情歌的方向矫正发展了，现在听感差出一大截。
　　关漫摘下耳机问，“什么时候用啊？”
　　“放轻松，最快也要明年。”吴驹在教室里不戴耳钉，却还是习惯性地摸向耳朵，“她去竞赛集训了。”

　　走出班门还没到回班的时间，四楼最东边位置的高台视野是最开阔的，几乎趴满了学生，所有人整齐划一地朝一侧扭头。下午的时候学校转来个学舞蹈的女生，头发梳起来也到腰，一下课整个高二年级都冲出去围观。
　　现在一楼走廊外面站着老师和家长，还有长发飘飘穿着小白裙的女生。对于关漫来说那块是视角盲区，他嚼着口香糖，往反方向看，值日生们拎着扫帚和墩布在花台打扫卫生。

　　他能从走路姿势和背影认出钟万结。
　　拎着扫把绕花台走了半圈才找到簸箕的人就是，扫个地都这么认真。
　　远处从食堂的方向跑回来几个男生，冲过去揽住钟万结的脖子，差点把他带一个跟头，几个人大声说着话伸手朝舞蹈生在的方向指。

　　关漫没有看到钟万结抬头，吴驹这时也趴上了高台，拧开矿泉水往嘴里灌：“你方向看反了吧，文筝在这边。”
　　文筝肯定是说的那个舞蹈生，名也挺好听的。
　　“哦。”关漫扭头，只能看到舞蹈生家长的半个头，“你认识？”
　　“去年五校口语联赛，她和钟万结都是二等奖，我是一等。”吴驹抓着瓶口晃手，好奇地往楼下望，找到了二班的值日生，抬头看了关漫一眼。

　　“钟万结也认识？”关漫偏过头，相比之下，他显得不太会交朋友。
　　以前初中里只有互相打小报告看不对眼的同学，到了六中后他既没有拿得出手的荣誉，也没有特别远大的理想，刚来的时候那种离群的孤僻感特别强烈。
　　现在他觉得自己正在变成其中一员。关漫扭头问：“你怎么不竞赛？”

　　“我打算出国。”吴驹晃了晃脑袋说，“我不适合竞赛。”
　　关漫点头，张嘴又想问怎么钟万结不去竞赛，可鬼使神差地，答案就跟在问题后面一起浮现出来。

　　因为输不起。
　　就算突然有条捷径摆到眼前，也会因为担心失败担心难堪，选择去绕远路。
　　支持他的家人老师是他背后有力的的支撑，同样是他放不开手脚的负担。

　　关漫原地愣了会儿，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他，撑着身子远离高台说：“那什么，我回班了。”

　　这学期挺无聊的，能放的假两只手就数得过来，而且要应付的活动也多。

　　校运会的通知在班会时间传达到各班，明昭苦苦等这刻等了一年。高一举办校运会的时候彼此都还不熟悉，参加完项目后很难找到自己班的位置，去年他在十班屁股后面坐了整整两天，班长劝他回来他还不信。
　　体育课里开始项目特训，走方阵首先筛选了一部分学生，叶随茹因为体质问题没参加过军训，在队伍里同手同脚，被选到了观众席做啦啦队。
　　体委操着一口低音炮喊“稍息立正一二一”，带队走的时候从来不进阴凉地，高荐豪说他格外较真，可能是因为之前当着校长的面打军体拳把鞋踢飞了，这次想一雪前耻。

　　距离上次打架过去了半个月，田央闹完事被停课处分了两周，这周到了回学校上课的日子。班里男生都劝关漫没事别在二楼待，田央那种不怕退学的和他不是一个量级。
　　体委说着说着摁了下圆珠笔问关漫报什么项目，跳高行不行。
　　平时跳高这种项目都是倒霉蛋报，而且正式比赛也往往比的不是跳高，是撑杆跳。
　　“跳远和接力吧，给我报上4x4接力。”关漫朝他手里的一叠单子指过去，“有二班的没？”

　　“你自己找。”体委把名单抽出来，继续张罗着让人来报跳高。

　　楼上各班名单都在桌上，关漫认为自己只是好奇会不会和钟万结报到一个项目里去，翻出来二班的名单，发现他报的都是跑步。
　　4x200，4x400米接力和3000米。
　　够牛逼的，怪不得能追上贼。

　　高二虽然分出文理，但会考的任务并不轻松，次科也不能松懈。一整个白天绷着神经听课写作业，到了晚上腿都不想抬，四楼上下楼梯又耗时又累人，课间一般都是公投派个代表出去带饭。
　　课间班里男生在起哄着掰手腕，轮番挑战钟万结，除了班里的冯大胖，他几乎打遍全班无敌手。带饭人回班前有女生也来挑战，钟万结把校服袖子撸下来垫在手心里，左手赢完换右手，赢得她没脾气。
　　丁程友在旁边笑：“他杠杆原理学得好，别跟他玩了。”

　　晚自习正式开始不到十分钟，班里有同学去厕所打开了后门，今天的风挺舒服，门开着就一直没关。钟万结摘了眼镜背课文，留意到过道上有个人披着校服外套用半蹲姿势穿梭了几个来回，然后停到了他旁边。
　　“哎，钟万结，给你送点吃的。”关漫蹲得特别低，这时抬了抬下巴，从校服里露出脑门和眼睛，掏出来点面包塞进他桌斗里。
　　“我去。”丁程友靠在椅背上，看清他之后说，“我以为是土行孙呢。”

　　“关漫？你怎么上来的？”钟万结斜着身子，一手扶着椅背，和好奇着的前后桌对视了一下。
　　“走楼梯上来的呗。”关漫又从裤兜里掏了一把糖，掏的时候还漏了几个，“等会儿，这都别人孝敬我的。”
　　“别捡了，你们老师呢，没盯晚自习吗？”钟万结用手掌挡住桌斗，另一手攥住他的手腕，表现得比他更紧张，看一下窗户看一下前后门。
　　“我们班主任不在，靖哥一个人盯俩班，抓不住我。”关漫已经放完了零食，缩回胳膊，重新揪住校服举过头顶，“上次打架那人给我的，你要想吃直接去我座上拿。”

　　“我吃过饭了。”钟万结放低声音，班里比较安静，除了翻书声就是关漫的说话声。
　　“哦，我也是。”关漫见他们班也没老师，壮胆扒住钟万结的桌子，瞄了一眼他的作业，“这借我用用行吗？放学还你，等会儿课代表查我，我没补呢。”
　　钟万结顺着他的目光把化学练习册抽了出来，关漫双手合十感谢，直接撩起校服贴到了肚皮上掖进裤腰里。

　　钟万结：“……”
　　“你里面套衣服了吗？”他两手垂在腿根，伏低身体和关漫平视。
　　“有裤衩子。”关漫说，“没事，凉不着我。”
　　丁程友把头埋进手心里闷笑，钟万结无言以对，把一摞书顶回桌角问：“上衣呢？”
　　“没套。”关漫笑了，“也没事，我往下多掖点就行。”
　　丁程友笑得桌子都在晃，钟万结两只手撑着额头：“我求求你，你快走吧。”

　　走来——走去——走了一圈又一圈。
　　走队列的代价是体委把嗓子喊哑了，高荐豪从周围的店里借了个电音大喇叭，往操场上一戳，那股子修抽油烟机的味儿彻底弥漫在校园里。
　　各班基本上延续去年的口号，但七班和八班是世仇，去年八班口号里有句“震碎七班”，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于是今年全班一致决定全力进攻八班。
　　关漫拉伸完跑了三次400米训练，热得有点中暑，含了口自来水漱口，听着自己班队列在身后喊口号——“高二七班，掀起波澜。抛弃八班，绝不一般。”

　　报了4x400的男生们聚在一起按体育课的成绩分配次序，关漫被安排成最后一棒，坐桌子上问：“去年接力第几？”
　　体委跑第三棒，早就和关漫握手言和，坐他对面伸手比出四根手指。
　　“今年拿第一，有我你们放心。”关漫高高举手比出一个一。

　　这次运动会依然排在月考后面，考完试的当天开了个小型班会，陈蓉说本次校运会作为大家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希望可以取得好成绩收场。
　　关漫对最后一次没什么感触，但是去年六中办校运动会的时候他还没转学过来，原校的操场很破，还赶上了跑道维修，项目只有拔河跳绳，几乎没感受到冲动和激情，所以其实可以说这是他高中以来参加的第一场运动会。
　　初中的时候他和马沉睿替班里跑接力每年都是第一，去年没能跑一把挺可惜。

　　放学之后去超市采购了一通零食，还要了个大号布袋，准备装垃圾用。
　　七班的位置在看台最下面靠中间，离两边出口都不近，但女生们可以扒着栏杆喊加油，来回拖大垃圾桶也方便。
　　无人机从头顶飞过去的时候关漫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六中喜欢军体拳方队做开幕式，这么响的呼哈嘿，死二百年的鬼都喊醒了。
　　校领导在主席台讲话，他们班集体脱了校服外套，往脸上贴了点贴画，下台到操场整队。

　　入场稿还是那么平平无奇，背景音乐从小学听到高中，从少先队员听到团员，基本上哼出前几个音，他就能继续把后面唱完。
　　六班的方阵在主席台正下方展示，他们班已经整整齐齐地走在跑道上，口号是喊得最齐最响的一次，体委不出预料还是破音了。
　　朝向大看台时，无人机再一次从头上掠过，大喇叭里夸张地夸赞着七班方队的精神面貌，礼花的彩带飘到了关漫肩上，他如是仰头看着飞在半空的摄像仪器，站在人群之间，忽然心潮澎湃。

　　这也是我的主场。
　　他这样想。

　　=w=鞠躬，久等，这阵子有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