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声》饮春雪

35、发热

　　粉色信封上印着一串英文，而且自带香味，是小超市里最抢手的那款。初中的时候班里男生最喜欢拿来炫耀，关漫也收到过。
　　他突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先抬眼找了找头上的监控摄像，然后别过脸看向年级组方向：“你自己给吧。”
　　女生从口袋里拽出来一把棒棒糖，和信纸一起推给关漫，诚实地说：“我不敢。”

　　关漫不知道自己在因为这封情书没给自己而生气还是因为是给钟万结的而生气，但他认为这时候接过来，就会像是为了几根棒棒糖出卖的钟万结。
　　“我也不敢，我是真的不敢。”关漫晃晃膝盖，扭脸看向她，很认真地说，“你自己给吧，他挺好说话的。”

　　女生没明白他的意思，略显失望地撤回手，团坐在楼梯上把棒棒糖包装袋攥得噼啪响。
　　没多久，四楼教室里的声音敞亮了，有学生推开教室门，椅子声传出来。女生应声昂起头，慌张地左顾右盼，忽然把怀里的东西全塞给关漫，慌不择路地滑到二楼，破音喊道：“甩到他脸上也行——谢谢——”

　　“我丢！”关漫愣了一下，马上扒着扶手站起来，大声冲下喊，“哎你哪个班的！你叫什么名！我怎么和他说啊！”
　　以女生刚才逃窜的速度来看，现在应该已经到一楼平地了，所以回答的声音是模糊的。关漫趴在扶手搓了把头发，无奈地捏住信封前后看了几眼，妥协着举到脸上扇风，感觉这香味有点像两元店里的熏香。

　　钟万结今天出来得格外晚，不怎么精神，鼻尖似乎带着红，近看有点恹恹的。丁程友说他今天下午发低烧带病上课了，晚自习睡了一会儿，这是刚睡醒。
　　“你至于吗？”关漫嘬着棒棒糖，侧过头看他，“吃药了没？”
　　钟万结反应有点慢，皱着眉摇摇头，从兜里翻找车钥匙。
　　“风挺大，别骑车了，走回去吧。”关漫拍他肩膀，跃跃欲试地说，“你要是放心就让我载你试试。”

　　推着自行车步行回家，天桥下穿行，关漫停在麻辣烫的小摊要了点不辣的菜，看着钟万结应付地吃了几口。这家的麻辣烫在校内广受好评，堂食的学生特别多，隔几桌就能看到熟人。
　　“你晚上没吃饭吧？”关漫插着兜问。
　　“没有，睡着了。”钟万结确实食欲不振，他伸手撑住额头说，“没什么事，不烧了。”
　　“要是难受明天就别来了。”关漫掏完手机又把手缩回兜里，犹豫地捏住信封一角，叹出口气把它抽了出来，然后从桌面缓缓推出去，“哦对，这个给你，钟哥。”

　　信封从餐盒边蹭过去，停到桌面中线上。钟万结简单扫了一眼，瞬间伸出手把它罩住，整个手掌张开遮挡住情书。
　　小圆桌被他迅速的动作震得左右摇晃，钟万结猛地抬头看着关漫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关漫愣了。
　　钟万结沉默了几秒，看到没人注意这边，又把手里的信封轻轻推向关漫，他神情不太自然：“你拿回去，我不能要。”
　　关漫伸手抹抹嘴：“你必须得要，我都答应帮她给你了。”

　　钟万结顿时缩了一下手，觉得自己脑子特别木，居然能误以为是关漫自己给的。他的心情忽上忽下，从对话里挑出字眼问：“谁给你的？”
　　关漫说：“不知道哪个班的，可能里面写了，你回去看看吧。”
　　“你不会说不要吗？”钟万结说话有点带情绪，贴着桌子抓了几下才把信封拿到手里。
　　“我哪知道你会不会想收啊。”关漫拿手机存着群里发的作业答案，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饭盒底，“给你加点热的去，不用谢。”

　　小吃街依旧熙熙攘攘的，快十点钟的小夜市里，穿校服的学生已经不多了。钟万结看着关漫边玩手机边靠在路灯底下排队等待煮面，灯光的光晕猬集在那张笑脸上，他突然开始在心里讨厌这样没心没肺的笑，好像发生的一切对关漫来说只是些无关紧要。
　　——把刚才的误会全部变成了一场自作多情又难堪的独角戏。

　　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而且剩得很多，走在天桥上，钟万结的步子很大，但是关漫看着手机始终磨蹭在后面。
　　停在下坡路前，钟万结往后看着：“能不能走快点。”
　　“来了，我搜你为什么发烧呢。”关漫紧跑几步跟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放回兜里，“这上面说可能是感冒，也可能是恶性肿瘤。”
　　钟万结无言以对，立刻扭回头：“你在哪搜的？”
　　“三甲医院专家会诊，说话挺专业的。”关漫踩在楼梯上，来回看了他几眼，好奇地问，“你看信了没，哪个班的？”
　　虽然之前问他谈没谈对象，但关漫直觉他不像没谈过的人，女生缘这么好，只要不是阳/痿，多多少少也会中招一次吧。

　　“没有，我没有时间和其他班的女生来往。”钟万结如实说。
　　言下之意就是猜都猜不出来是谁给的。

　　“上次那个吧？”关漫从兜里摸出来根烟，下午在厕所顺出来的。他用手挡着风点起来，没听到钟万结回答，接着说：“上次一块玩那个。”
　　“秦安心，”钟万结声音一顿，埋头在臂弯咳嗽了几声，“不是，她换人追了。”
　　“哦。”关漫看出他的无所谓，意外地挑了下眉，腾出手贴到他额头上用力按了一会儿，瞪着眼说，“我操，你他妈都快烧开了。”
　　“你手背太凉。”钟万结站住没走，关漫手上带着一股烟味，他往后微微仰头说，“应该还是低烧。”

　　关漫直接气乐了：“你跟我装什么呢，你都快顶高原红了。”他把烟头杵到树皮上，掏出手机打开地图，上北下南到处比划着：“你把车锁我小区里，明天我给你骑出去。先打车送你回家，你家哪呢，报个地名。”

　　出租车都没拐弯，顺利地过了两个马路到达目的地，也就是个起步价。
　　屁股一挨着坐垫，钟万结就闭上了眼，关漫觉得他这人特别奇怪，平时不跟他们一块吹牛逼，但是真的爱逞能，而且什么都敢逞。

　　前一个路口边上有个药店，离得不远，关漫看钟万结枕着靠背不说话，就让司机调了个头。
　　他从药店买了点退热贴和感冒药出来，出租车司机又停到旧小区的后门，这片在施工，门前拉了条黄色警戒线。
　　周边几个门脸不是寿衣就是私人诊所，看起来有点荒凉，没有烟火气。
　　关漫结完账在副驾叫了一声，专程绕到后座拉开门。刚打开的那一刻，钟万结的头直接随着门开的方向滑了下来，关漫吓了一跳，两只手慌张地托上去：“钟哥！钟哥你不会死了吧！”

　　“怎么回事！”司机师傅扭过头问。
　　“……不好意思，是我睡着了。”钟万结头痛无比，他很少感冒发烧，所以这次嗓子疼就没在意也没吃药。
　　“你这脸烫手。”关漫头一次摸到这么烫的脑袋，他捧着钟万结的脸，抬脚把掉地上的药踢得离车远了点，转手提溜住一条胳膊把人从车里扶了出来。

　　这边小区楼间距特别近，一共没几栋，楼牌脏得看不清。关漫一个人挎俩书包，跟着他拐了个弯就到地方了。
　　“你把车钥匙给我。”关漫递给他书包和那袋药，往后退了几步，试图记下这栋楼的外形特征。
　　钟万结迷迷糊糊地把一大串钥匙全交了出去，盯着关漫慢吞吞地说：“白色的是。”
　　“行你回吧，我看你上去就走。”关漫攥住钥匙链上的星星，扬起手挥了两下，然后两手插兜边退边喊，“哎！明天休息别来了！有什么事手机上跟我说就行！”

　　他看到钟万结迈进幽暗的楼道，绕开了平台的三轮车，身上校服的那抹白色很快消失不见。关漫又往后退了退，数着楼梯的灯，一直亮到了三楼，之后一声门开一声门关，灯也跟着灭了。
　　三楼窗户都开着，厨房油烟把窗纸熏得泛黄，天花板暖黄色的灯特别有家的味道。关漫回头看了几眼，满足地跳出几步，双手插袋朝正门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学校要组织高一年级进行火情逃生演练，上午宣读完注意事项，高二高三原地解散，没有进行跑操。
　　铃声全部被火情信号音取代，整个高二楼变得无声无息。第三节课下课惨遭老师拖堂，钟万结赶时间带着登分表下楼梯到三楼年级组，一进门就看到关漫在墙角罚站。

　　两个人都很惊讶，关漫没想到他今天还来上课，不过这张脸看起来比昨天精神不少。
　　钟万结和老师们问过好，坐到了靠墙的沙发上，等着到时间公布上周各班的班分统计。他抬头看向关漫，视线冷不防对在一起，和他几乎同时开口。

　　关漫问：“你好点没？”
　　钟万结问：“你干什么了？”
　　显然此情此景，钟万结的问题更合适。

　　关漫两只手捏着稿纸，遣词造句了半天，侧过头尴尬地说：“今天早上我光顾着把你车骑过来了，忘了拿书包。”说完越想越觉得这事挺傻逼的，低头没憋住笑出了声。
　　办公桌不远的陈蓉敏锐地从作业堆里抬起头，用笔指过来，怒斥他：“笑！还笑！”
　　钟万结差点被殃及，在陈蓉盛怒的注视中快速低下头，结果没过多久也笑了出来。

　　陈蓉这次没有抬头，举起笔比划着说：“还笑是吧！检讨写到2000字！”
　　“刚才不是……”关漫不敢置信，打算自证清白，偏头看到钟万结垂眸偷偷笑着，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怕自己后面的声音变成笑声，干脆把话咽了回去。
　　钟万结两只手搭在一起，见陈蓉气得把头发都抓出静电了，又叫了关漫一声，往陈蓉那边投了个眼神，继续说：“不止吧。”

　　“哦，对。”关漫才想起来似的，乐着说，“昨天我语文作业交的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