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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柯基 ...

  •   露台和客厅有扇隔门,也是推拉式的。
      关漫攥着打火机打了两下火,把门关在身后,嘴里叼住烟,心不在焉地往楼下的湖看。

      下午三点,外面滚着飘雨的寒风,楼顶的云层凝固成一坨鸽灰色,煮熟的卤香鹌鹑蛋似的。又过了几分钟,云压得更低,雪就落下来了。
      这几年没下过大雪,今天落的也全是冰碴子。
      他家这栋楼的位置不错,是个观景点,小区里的湖连了座花园,花园外面又连着公共公园,站在露台能一览无余。

      关漫扒着围栏玩手机,刚解开锁屏,听见若有若无的音乐从身后门缝里挤出了头。
      钢琴的声音能顺着空气飘进对面的楼里,关漫每次走到楼下都能听到赵乐华练琴。她这时在用手打拍子,比地主装进农民家的电表走得还准。
      这段旋律有一串重音,钟万结弹的是拉可夫的《波尔卡》,听起来絮絮叨叨的。

      高一学生,钢琴才学到这里,能看得出有多业余。关漫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无数遍这段旋律了,放到平时早觉得腻味,可现在心思显然不在这儿,忍不住跟着哼起来,手指漫无目的地滑,打开了Q/Q界面。

      提示声刚冒了响,几百条未读消息瞬间弹出来,一股脑炸开在手机屏幕上。
      关漫飞快往下翻,自动过滤置顶群聊,仔细看了看各位同学群发的新年问候,复制粘贴一下挨个回了过去。
      他颇有心机地把在线状态改成了隐身,疯狂刷Q/Q空间,一条一条看着,给马沉睿转发的鸡汤日志点了个赞,还在评论里留了个泪流满面的黄豆表情。

      赵乐华在说话,屋里烧着暖气,声音好像一股热浪,传到露台就变得温柔:“这首曲子是很鼓舞热烈的,你看,非常可爱,适合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演绎。但你这里弹得太绵了,还不够完整,尤其是力量,力量没有明显的对比,速度也不达标。有了解过曲目的背景吗?”

      关漫竖起耳朵偷听,思绪从手机上飘出来一部分。钟万结翻起了钢琴书,伴着哗哗的翻页声开口:“是,我查了资料,这是首舞曲。”
      还处在变声期的嗓音,不刺耳也不够成熟,在今天这样雨夹雪的天气里听起来像块烧红的木桩,带着脆生生的温度。

      赵乐华又问:“从前学了多久琴?”
      “初中和班上的音乐老师学了三年。”
      “初中是在县城里上的吧,平时能练琴吗?”
      “能,我初中住校。学校条件还不错,有架新琴,老师也很好。”
      赵乐华喜欢和学生唠嗑:“现在也住校吗,你妈妈在市里工作?”
      钟万结说:“在市区租了房子,我妈跟来陪读,没有住校。”
      赵乐华顿了顿:“挺好的。”

      能和老师聊这么开心的,钟万结是关漫见过的头一个。
      这人或许有些天赋,赵乐华只要指出不足,他马上就在琴键上改进,一点就通。

      手机滴滴两声,屏幕亮了。
      [马沉睿回复]:亲爱的朋友,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玫瑰玫瑰]!

      关漫张嘴吐了口烟,觉得挺土的,但是还有点小感动。
      他啪地锁住手机屏,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扭头看看客厅的钟表,一个小时居然就这么混了过去。关漫自觉走进客卫漱漱口,回到玄关开始重新系围巾、换鞋换衣服,早早站到门口,看着秒针打发时间。

      下课了。

      钟万结握着书出屋,为了不影响弹琴,把袖子撸上去半截,唯独衣领被他往下掖了点,露出了喉结。赵乐华的屋子暖气最热,因为屋里头有乐器,冬天必须要用加湿器,活脱脱整出来个卧室桑拿。

      这人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肩膀阔展,手臂和腿都长。他把随身带的笔夹到了书边,这时候如果披上白大褂再戴上口罩,就是个实习的年轻医生了。
      关漫还在看钟万结。

      虽说是校友,但六中班多人多,他自己班的人有些都对不上脸和名,更别说记到别人班里去。
      钟万结头发不长,露着耳朵,发型是校门口发廊照着模板给剃出来的,可以当学校的仪容标兵。
      里屋的温度高,钟万结耳尖还顶着微微的红色。他戴了副金边眼镜,但度数应该不高,因为不戴的时候看不出是近视的。那身纯白色的衣领贴着脖颈,干净且斯文,任谁这样看过去,第一印象都不会差。

      关漫低下头,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没感觉到温度升高。
      他挑不出刺来,于是让思维发散。
      ——那眼镜真挺土的。

      赵乐华跟着出屋,走路踩着节奏,手里拿了个热水杯,到餐桌前续满,像没话找话:“打个招呼啊,你们俩是同校的。”
      “行了!”关漫烦得很,面无表情,“你说三遍了,我又没聋。”
      “我说三遍你能听进去几遍?”赵乐华看了看时钟,“抽空先把自行车学会骑了,自己去上补习班!”
      关漫可不想大冬天的和两个轮子较劲,没说话,肩膀一耸,把耳朵也埋进围巾里了。

      钟万结走到衣架旁边取了夹克外套,他比赵乐华高出不少,说话的时候微微俯身:“老师,年后我也是这个时间点上课吗?”
      “好啊。”赵乐华喝了口水,想了想,“早点来也可以,我下午没别的学生。”
      钟万结抬头看钟表,点头说:“那我尽早来,不打扰您午休,老师午安。”

      “要是前面没别的补习班,来早了也能练练琴,这琴音色多好啊。”赵乐华不放过能夸她爱琴的任何机会,捧着水杯笑。

      “好的,那老师再见,新年快乐。”钟万结动作很快,穿上外套就准备走,关漫更快,先他一步推开门,嗖一声迈出去,只剩下点尾气,余烬是冷的:“别嚷嚷我,外面下雪了,我给他送出去!”

      楼道通风口呜呜响,雪碴像羽绒堆了薄薄一层。

      关漫没按电梯,特意领着钟万结从安全通道走楼梯,走这儿花的时间多。
      俩人才下了三步,钟万结看着他,先开口:“你的屋里有电钢和贝斯,在玩乐队吗?”
      “盖那么严实你都认得出来?”关漫诧异地抬头,“没玩乐队,随便弹弹。”
      “我以为赵老师会想让你走音乐特长。”钟万结说。
      “我不走,她不想我和她一样。”关漫看傻子一样看他,“那你呢,你不想发展艺术,高一学什么钢琴?”
      钟万结靠着扶手,身子微斜,走得很慢:“我和你相反,我父母希望我学。”

      “这么听话,怪不得是好学生。”关漫觉得他逆来顺受,拇指挑开烟盒盖递过去,“来一根。”
      “谢谢。”钟万结把衣领翻好,婉拒说,“我不会抽。”
      “这么乖,牛逼。”关漫感慨一声,两手都插兜里,隔着三层阶梯往平地上蹦,落地转过身看他,“知道么,好学生,有时候抽烟是为了解压。”

      钟万结好像笑了,单手把钢琴书卷成了筒状,走路时头和肩膀很稳:“你压力很大?”
      “你不能说点好听的?”关漫抽烟动作一顿,觉得他在暗指自己抽烟频繁,吐出个烟圈,“我没烟瘾,纯粹是为了帅。你别和我妈说,听到没有?”
      “好。”钟万结的话越来越少,似乎发现了两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就没有再开口,像在礼让话语权。

      关漫歪他一眼,啪啪扣着烟盒,掏出手机,开门见山:“留个号,方便联系。”
      钟万结也掏出手机,迟疑了一下:“留什么号?”
      “有什么留什么,不差事。”关漫先记上他电话号,把□□也问了,添加好友的时候居然还要回答问题。

      —问题:你是谁?
      这问题也够土的。关漫看在赵乐华的面子上敬他三分,皱眉删掉了“你关爷”三个字,如实打了名字上去。风吹得手冰凉,就把手机放回兜了。

      钟万结垂着手臂,握书的那只手正用着劲,隆起的骨在风中有些发红。
      关漫嘴上说着没瘾,手已经捏住了烟,没往外掏,声音全闷围巾里:“你学习特好不是?你们班寒假作业是那个蓝色封皮的吗?”

      “我学习一般,算不上好。”钟万结笑了笑,他早就写完作业了,不太记得还有这么个东西,侧头看关漫,“忘记了,好像是。”
      “这都能忘?你快回去看,”关漫说,“是就借我抄抄,我预定了,下次来记得给我。”
      两个人正好走到一楼。冷空气来袭,钟万结镜片上糊了一层白,他稍稍皱眉,后退了一步说:“可以。”

      门口风大,关漫的头发呼啦一下就被吹翻了,发尖翘到天上,一丛丛一簇簇东倒西歪。
      他到底常干抄作业这事,已经有了一套自创的流程,见客户一点头,立刻按程序开始翻兜:“我作业动都没动,太多了抄也抄不完,累得手抽筋。我给你点钱,你不是没钱么,下次再来直接带走几本替我写了,写得好好,就把我以后作业包了,钱不差你的。懂点规矩,别跟我妈说,你好我也好。”

      钟万结没顾上说话,镜片太花了,他不得不停下步子。
      关漫在指尖转着打火机,偏头咳嗽了几声,同时把钱夹住抖了两下,递给钟万结:“都一个学校的,互相帮着就是兄弟,以后有事来七班找我。”
      钟万结睃眼注视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能看出有些不高兴,他慢慢拉上了夹克拉链。

      “哎,我妈让你留下陪我写作业了吧,是不是给你点钱你什么都干?”关漫见他没反应,把钱贴到他胸前,挑衅地笑了笑,“真够没劲的。”
      话音刚落,钟万结忽然扬起钢琴书,用书垫在关漫胸口,猛地把他推到了墙边。
      力度大到他脚后跟都快踩到墙上去了。

      钟万结跟着低头,眉头压得眼睛微眯,放慢语速劝诫:“我告诉你,我尊敬赵老师不代表也需要尊敬你。你觉得自己很帅?很成熟?很与众不同?闭上嘴,自己去写吧,好学生。”

      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几张钱还攥在手心,关漫后背抵着墙有点懵,手里的钱收起也不是,递出也不是。他凝固在原地,后知后觉恼火起来。

      这人他妈的有什么毛病?!

      “梨是买给老师的,不是买给你的。”钟万结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沉不住气,他快速收回书,把那根水笔塞进关漫袖口,又客客气气地说,“笔送给你,好好写作业。”

      笔杆冰凉,突然被硬塞进袖口,擦着内腕散冷,配上钟万结转身带来的一阵风,冻得关漫直接打出个寒战,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操!

      “别走!你几个意思?”
      关漫在嘴里转了转舌头,连忙大幅度甩手。水笔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甩飞很远,在地上打转。

      钟万结根本没有停顿,一秒也不想浪费在他身上似的。
      “操/你大爷!有种别走!”关漫撩了把刘海,绷着劲,阴着脸原地站,奋力一脚踢上信箱。

      这大厅是个声场,铁皮信箱还在震,门口传来狗叫,正好有个遛狗的老太太推门进来。
      关漫赌气甩回头来,阴着脸跺脚,小泰迪吠个不停,老太太吓得不轻,他没追过去打人,一是离家太近容易被逮,二是吓着老太太不合适。
      就是觉得特别莫名其妙。

      关漫坐电梯回了五楼,忘了带家门钥匙,使了老大的劲儿拍门。他板着脸,头发乱得跟杂草丛似的,进屋就拽住围巾扯,差点没把自己勒死。

      “怎么有烟味?”赵乐华翘着腿坐在茶桌边,水杯搁在膝头,冷淡地看着他笨拙地解着衣服。
      “没啊我没闻见。”关漫原地转了一圈,把围巾搭到旁边,睁着眼说瞎话,“哦,钟万结抽烟,吹了我一身。”

      摘个围巾被关漫演成了抽陀螺,看那头发还真挺像道旋风的。赵乐华对着水杯轻轻吹气:“人家抽人家能克制。”
      “哦,他学习好他干什么就都是好的?他不会做人。”关漫弯腰脱裤子,伸手扇一下烟味,“让他去你工作室上课去,我和他玩不来。”

      “玩?谁让你玩去了?”赵乐华忽然面色严厉,“多比比学习,满脑子都是玩。你那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是不是谈恋爱了?”
      “和谁谈?你给我找一个?”关漫最反感赵乐华管他杂七杂八的事,尤其是感情,不由脸色一沉,“我学得会吗我学!先天发育不良后天没人管,家教都比你和我熟!你以为做个饭就能当我妈了?!我他妈学个屁!”
      他一直认为母子之间的吵架无非是围绕母亲身边的男人或者儿子身边的女人,没想到还能因为儿子身边的男人。赵乐华此刻脸色很不好看,被戳到痛处一样,音量骤然拔高:“说你你还急了!你一点错都没有?你爸爸带着你和他的野女人鬼混,你去跟他们过啊!你在这碍我的眼花我的钱做什么!你有种滚出去啊!”

      关漫站门口没动,赵乐华稍微提气嗓门就很大,给他吼懵了。他挺无语,心特慌,抬手往后拢头发,微微昂起头,像是在自我急救。他这张脸的轮廓随了赵乐华,下巴有个乖巧的弧度,但是眼睛和嘴巴是缩小版的关定军,并不硬朗,确实很碍她的眼。

      只要提到以前的事,关漫在赵乐华面前但凡有半点逆着来,或者顶上一句,就等于点燃了导/火/索,俩人肯定会吵起来。
      “你……你也没好到哪去,你学学怎么当妈再说我。”他无声地急喘气,低头穿上拖鞋,使劲砸了下墙。他其实心疼赵乐华,不可能跟她再顶嘴:“别管我了。”

      关漫在客厅找了一圈没找到书包,随便拿了本书就回屋反锁上门,刚往床上一扑,想起来书包在哪了。
      想起来也懒得动,关漫坐床上玩手机,给明昭回了个消息,退出来看见有个新添加的好友提醒,网名是串英文,头像是只翘臀柯基。

      关漫总感觉那肥臀像在贬低人,盯了狗屁股老半天,指头动动把英文全删了,打上“婉姐”俩字当备注,猛一下滑过去没再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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